第12章 第二節

  知道真相以後,茹顏對我更好了,她總是把好吃的東西拿來給我,自己眼巴巴地坐在一邊看我慢慢地舔完最後一口。偶爾的時候,她會瞞著茹濤華和外婆帶我出去玩,她用她軟軟的小手拉住我的,緊緊地不放開。我們沿著最熱鬧的大街一直走,穿梭在衣著鮮豔的時尚男女之間。


  “我不喜歡他們。”茹顏用手指了指一群笑容張揚,穿著大膽的女孩子,“我長大以後要穿白色的紗裙,像白雪公主一樣漂亮。”


  她嘻嘻地笑著。


  那個時候她穿了一件純白色的小襯衫,米色的休閑褲,像個瓷娃娃一般純粹,我轉頭看她,陽光流瀉在她長長卷卷的睫毛上,一眨,散落一地。


  “菁菁也要。”我說。


  茹顏用手摸著我的短發，”好好好!”她說,”菁菁本來就是個漂亮的小公主。”


  那年是2001年,我13歲,茹顏14歲。我們都已到了上初中的年紀,卻還是像小孩子一樣在彼此的懷裏撒嬌,並且樂此不疲。


  我愛我的姐姐茹顏,很愛很愛。她與外婆都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我不允許任何人從我的身邊奪走她們。我在心裏對自己說,菁菁。無論你付出怎樣的代價,你都要好好地保護外婆和姐姐。無論是怎樣的代價,哪怕付出你的生命，你也要好好地保護她們。


  我知道我的這些想法都是蒼白無力的,我沒有辦法保護她們,我隻有在心裏暗暗地發誓卻不能付諸到現實中來,我太弱小了,弱小到隻能讓別人來守護。我毫無辦法,隻有等時間的推移讓我逐漸變得強大。


  後來的時候外婆告訴我,茹顏與我的媽媽長得越來越像了,外婆幾乎是用顫音告訴我的,她的目光飄忽不定,顏顏,和許諾簡直是一模一樣的,一模一樣,像是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一樣,一樣的。


  說完了以後她看著我,用手撫摸我濃濃的眉毛。她的手粗糙開裂。像一截幹枯的樹枝,可是你呢,菁菁,她苦澀地說,你和茹濤華一樣,你是他們的女兒,卻沒有遺傳到你媽的特征。你的身上全都茹濤華的影子,全都是。


  外婆低著頭,坐在那張舒適的大藤椅上,我就蹲在她的麵前,用手不停地揉捏我的新校服的衣擺。


  我知道,若不是逐漸長大的我擁有與茹濤華一樣濃濃的眉毛與大大的眼睛,他是永遠也不會這樣對待我與外婆的,7歲那年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他心裏應該就已明白,我是他的女兒,他的親生女兒。可他不能承認。假使他承認了我就代表他承認一切都是他的錯誤——媽媽的死和我艱苦的童年。他不會承認的,他是個驕傲自負的男人,在他眼裏融不進一點錯誤,他隻能用錢來贖罪,用錢來填充他內心的不安。


  茹濤華是個有錢的男人,很有錢的那種。


  這麽些年來,他不斷地用錢滿足我。給我買好看的衣服,漂亮的娃娃,送我上最好的小學和初中,可他不給我愛,一點點的父愛他都吝嗇給予。在鄰居的眼裏,我始終、是他遠房親戚的女兒。他不允許我叫他爸爸,即使是在無人的時候他也不允許。我隻能叫他“茹叔叔”。最寬的界限就是去掉“茹”字,直接喊他叔叔,第一次那樣叫他的時候,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不過最終還是默認了,他知道他欠我的太多,光用金錢的彌補不來的,所以他寬容我的一切,畢竟他曉得,我血管裏流著的,還是和他相同的血液。


  可我還是恨他,無止盡沒理由地恨他。僅管我在他麵前總是裝出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樣,可我仍舊恨他,我恨他拋下媽媽拋下我,拋下我本應幸福的童年時光,當年若不是他的疑心,現在我們一家人應該會快快樂樂地待在一起,沒有爭吵,其樂融融,我的美麗的媽媽會在每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為我們準備好豐富的早餐,我們圍坐在大理石桌麵前,像平常人家一樣討論各種各樣的瑣事。家裏也許沒有太多錢,但一定會充滿愛,滿滿的,溫暖我的心……


  待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發現校服以被我揉皺了,醜巴巴地貼在一塊兒,外婆依然低著頭一言不發。


  “外婆……”我輕輕叫她。


  她抬起頭,仔細地看我,似乎唯恐漏了什麽細節,”菁菁!這是命!”過了很久,她這樣說。


  命?也許吧!命運注定我生在這樣的家庭,可我不甘心不服輸,我想自己創造奇跡,改變命運!

  認識林琢韭是在我初一的下半學期,我本以為他就是我命運的轉折。事實證明確實如此。隻是,這個轉折太突兀,我接受不了。


  那一天是個很冷的日子,我始終都記得。


  認識他的那個午後,飄著一場罕見的大雪。


  一場大雪,覆蓋了所有的一切,令我看不清前方的道路,美好的或是崎嶇的。


  當茹顏牽著他的手來到我麵前的時候,他的笑容幾乎刺痛我的眼睛。


  “林琢韭。”茹顏簡單地介紹他,她的笑裏帶著無盡的滿足感與幸福,像個小小的待嫁新娘。


  我輕輕點了點頭表示友好。


  “我妹妹尹林菁,”茹顏挽著林琢韭的手向他介紹我,“可愛吧?”


  林琢韭笑了笑,露出好看的牙齒,他拿手點了點茹顏的額頭,“當然可愛了!”他說,“也不看看是誰的妹妹!”


  茹顏嬌態地笑了,輕輕地打了林琢韭一下。“討厭!”她嗔怪道。


  林琢韭就是在這個時候把茹顏擁進懷裏的。茹顏穿著白色的厚大衣,像隻可愛的小雪兔一般溫順。她把頭靠在林琢韭的肩膀上,背對著我,似乎一點兒也不避諱。林琢韭用手輕輕拍打她的背,動作柔柔的。


  我低下頭去,看自己手心裏破碎的掌紋。


  我找不到另外動作來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


  是的,我很不安。


  林琢韭在擁茹顏入懷的那個時候,眼神一直在我身上不曾離開。我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一種在他看茹顏的眼神裏找不到的東西,那是一種溺愛的眼神,充滿了濃濃的笑意。


  林琢韭。


  那次見麵以後,我對他似乎有了更深的了解,他比茹顏小1歲,和我同個年級。他不是個安分的孩子,總是打架惹事,並以此為樂。偶爾上課的時候,他會帶著一群打扮時尚的男孩子經過我們教室,響亮地吹著口哨。和我的目光相撞時,他常常微微地笑,然後大聲吵鬧著離開。


  這個張揚的少年林琢韭,就是茹顏第一個喜歡上的人。第一個，用真心喜歡上的人。


  那一年,茹顏念初二,而我與林琢韭卻逗留於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