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我叫申屠安冉,1989年出生在浙江一個叫嘉興的小城市裏。
我媽媽說我出生的時候是個倔強的孩子,睜著一雙小小的眼睛盯著某一樣東西,始終都不肯哭一聲。那時候有種說法,就是出生時不哭的孩子注定生活坎坷,活不長時間的。於是那替媽媽接生的小護士就急了,狠狠地在我粉嫩嫩的小屁股上掐了一把。不知是被掐疼了還是怎麽地,我終於癟了癟小嘴巴,“哇”地一聲哭出聲來,全產房的護士都放下了心。在她們的笑臉中,我哭得像個什麽似的。後來,我的爸爸給我取名,叫做安冉,與”安然”同音。他們都希望我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可是,我的哭聲與我的名字似乎並沒有給我帶來什麽好運。從小到大,我就是個藥罐子。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地往醫院跑。其實這些病倒也沒什麽,最要命的是我那心髒。他們都說我生下來心髒就有些小小的缺憾,常常會莫名其妙地絞痛,痛著痛著就感覺自己的心與靈魂都不是屬於自己的一樣了,醫院管這個叫”先天性心髒病”。我有些不認同,書上說先天性心髒病是不能受刺激的,反過來說就是受了刺激才會發病,而我的心髒發病並沒有固定的時間地點,想痛就痛了,隱隱約約地,雖不是特別厲害,但也足夠讓人不能集中精力。
長大以後的我總是會和媽媽討論起我剛出生那會兒的事情。媽媽提起當年就憤慨地責怪那個掐我屁股的小護士。她老說,孩子不哭就不哭唄!迷信個啥呀!瞧,她那麽狠狠一掐,小安冉的心髒都嚇出問題來了!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捂著嘴偷偷地樂。我的媽媽是個老實人,小時候由於家裏窮,孩子又多,身為長女的她隻念了兩年書便輟了學。在家幫著做了些年農活,16歲就出遠門打工去了。按現在這個社會的說法,我媽媽就叫“文盲”。可我不願意用這個詞形容她,也不願意告訴她,即便那個小護士不狠狠地掐我的屁股,我的心髒也不會是健康的,它隻是缺了那麽一點兒,就那麽一點兒,便可能隨時取走我的性命。我問媽媽,那時候我不肯哭,是盯著什麽東西那麽入神啊?媽媽說,筆,一支掛在人家護士胸口的筆。那時她抱著你,你連人家臉都不看,就盯著她的筆,眼睛一動都不動哩,也不肯哭。我笑嗬嗬地說,媽,你看,我是天生為筆而生的。媽媽歎了口氣,說,真的不知道該不該阻止你寫那些文字,安冉,就讓我和你爸少操點兒心,啊!她輕輕撫摸我毛茸茸的齊耳短發,陽光流瀉在她粗糙的手指上,一片金黃。
我是一名高中生,更是一名少年寫手。從初一開始,我的文字就陸續在大大小小的雜誌上發表。言情的散文、,一篇又一篇,美得不像話。山盟海誓,生離死別,我用我最柔情的文字敘述了一個又一個傳奇般的愛情。很多讀者都給我寫信,他們猜想我的容貌,說我是個長發飄飄的20歲女孩,說我有大而有神的雙眼,小巧的鼻子,尖下巴,小蠻腰,喜歡穿飄渺的絲質長裙,談過無數次戀愛。可我讓他們失望了,我並不是個漂亮的女孩,甚至為了我的容貌我還自卑過:我的眼睛很小,單眼皮的,鼻子也有點塌,還有我的身體,胖胖的,有些水腫的樣子;我從來不穿絲質的裙子,隻穿略顯寬鬆的簡單T恤和棉質長褲;我的頭發長起來很慢,也由於自己一直覺得長發很難打理,便始終把它維持在耳根的長度。更何況,我還隻是個15歲的,連愛情是什麽味道都沒聞過的,脾氣古怪的小丫頭。文字真是種可怕又可愛的東西,它可以把如此渺小而平凡的我打包成美麗的妙齡少女送到人們的眼前,讓他們浮想聯翩。其實,這也是我隻寫言情故事的原因之一,我不願人們看到灰頭土臉真實的自己,我要讓他們看的,是最絢燦,最美麗的申屠安冉。
可是,就在上個星期,我卻因為我的文字而被學校開除了。原因是我用我的筆揭露了在校一個老師和我們班一個女生的戀情,我把他們的這種行為描述成一段驚天動地的師生戀,並直接采用了他們的真實姓名,發布到了校園網。事後,學校引起了很大的轟動。那個男老師堅決地否定了整個事實,並找出我以前的文章說我在信口開河地胡編亂造,罵我是瘋子。那個女生由於受不了這一切而跳樓自殺,幸虧被救回一條命。學校的領導說要我認錯,並留校察看。我堅決不願意,我說我沒錯,我說我寫的是事實,我說憑什麽要我留校察看!校長是個沒剩幾根頭發的老頭子了,他坐在軟軟的大沙發椅上不緊不慢地對我說,給你兩條路,要麽認個錯寫份檢討,接個處分留校察看,要麽直接開除,你走人,我們一拍兩散。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扭頭就往外走,沒有一點點留戀。就這樣,我離開了那個人人都想進去的,所謂的重點高中。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個被我寫進故事裏的男教師,正是校長的外甥,當然,這是後話了。
後來,爸爸媽媽忙著幫我找新的學校,可一直沒有消息。想想也知道,一個被學校開除的人會優秀到哪去,哪怕是所重點高中。更何況,中途轉學更是困難重重,沒有幾個學校願意接受這樣的風險。當年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那所學校的時候,爸媽鬆了口氣,說終於可以放下心來,什麽都有著落了。可是呢?沒過一年的時間,他們的寶貝女兒卻給他們捅了那麽大個簍子。好吧,我承認我錯了,我錯在不該那麽天真,錯在不該答應那個女生寫那篇文章——她說想試試那個男教師是不是真心愛她,那些所謂的誓言經受得了多大的打擊。那個男教師的確受住了打擊,若無其事地繼續待在學校裏,而被打趴下的是我和她。我被開除,她也退了學,在家裏療養。聽說她現在經常做惡夢,半夜裏驚醒過來的時候會喊出那個男人的名字,然後再在後麵恨恨地加上一句:我想殺了你……精神頹廢得不得了。
爸爸說我是自己造的孽,活該攤上那麽多倒黴事。他通過一個他口中似乎挺有名望的朋友幫我聯係了一所學校,離我家挺遠。是一所聽起來似乎不怎麽正規的學校,叫“培爍”。我沒聽說過高中學校可以取那麽詩情畫意的名字,我所接觸的學校名字似乎都挺嚴肅的,就是因為這個,我決定喜歡這個學校,新的學校新的開始,我喜歡嶄新而又美麗的東西。
媽媽幫我整理了一些生活用品,又不放心地轉頭問我,安冉,明天還是讓你爸送你去吧,那麽遠的路,不安全。
我倔強地搖頭,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讓人家笑話!
笑啥呀?你再大呀,還是我的女兒。哎,藥帶了沒?
帶了帶了,煩不煩呀!我說完,又覺得不妥,怕傷到媽媽,馬上又接著說,哎呀媽!我是去讀書,能有什麽事呀?
媽媽的眼圈有些發紅,她輕聲說,長那麽大你第一次要離開媽,媽能不急嗎?安冉,到了那要記得往家裏打電話,還有,萬一心髒發病了,要跟老師說,別自個兒硬撐著,聽到沒?
我連連點頭,知道了知道了,媽。我會小心的。
媽媽比我還緊張,她老擔心我不能自己照顧自己,擔心我會不記得吃藥,擔心我做事沒個限度。相比較之下,我爸似乎就對我放心多了,當我第二天早晨拖著行李箱到他們房間向他們告別的時候,爸爸隻是從被窩裏探出個腦袋,睡意朦朧地問,真的不要我送?見我搖了搖頭,他就又把腦袋縮了回去,不過兩分鍾就又傳來了鼾聲。而我媽卻坐在床邊一臉不舍地看著我,她說她一宿都沒睡,她試探著問我,安冉,要不咱別去了吧,找個近點的學校,職業高中也行啊!我不願意,媽見我反對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輕聲囑咐了幾句,又別過頭去抹眼淚。
於是,我幾乎是慌忙地逃離那個家的,我怕再招惹媽媽的眼淚,怕看著看著我也忍不住會哭,我的胸口傳來一陣隱隱的做痛,我用手捂住胸口,艱難地蹲下身去,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裏拿出一個藥瓶,抖出八粒藥丸,一口吞下。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麽,這次的藥效似乎發揮得特別快,不出幾分鍾,我的心髒似乎又正常了,痛楚也減輕了少許。我站起身,理了理被我抓皺的衣服,提著行李箱跳上了姍姍來遲的公車。這公車整整遲到了十五分鍾!我坐在車裏,想象著班主任會對一個第一天上學就遲到的學生做出怎樣的處罰。會罰站嗎?還是會罰跑?天哪!我的心髒可不允許我做那些激烈的運動!
胡思亂想都成不了現實。後來發生的一切就證實了我想象的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