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42章 原生態
特衛隊會議室。
安和平與幾名教官，各抒己見地討論對趙傳奇和衛森嫤的處理意見。
大家意見驚人地一致，覺得這二人嚴重違反紀律，酗酒，亂搞男女關係，應該從嚴懲治。對趙傳奇記大過，做遣返原籍處理；衛森嫤是公安部的人，理應向公安部如實反映，並且向公安部相關領導提出嚴肅處理的參考建議。
眾位教官在發言時，宮夢冉一直緊鎖眉頭，沉默不語。待眾人相繼發表完意見，宮夢冉才若有所思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們覺得這樣把趙傳奇一棒子打死，公平么？特衛局從地方上特招一名隊員，不容易。更何況，趙傳奇在特衛隊的表現，大家有目共睹。我承認，這名同志的確有很多缺點，但是在各個科目的考核中，他哪一樣不是名列前茅……」
安和平打斷宮夢冉的話，強調道：「名列前茅不假，但是宮教官，特衛局最講什麼？最講的是政治！江總書記在給軍隊題詞時，為什麼要把『政治合格』放在第一位？軍事排到政治後面，軍事素質再好，政治不達標也是零分！」
宮夢冉反問：「有沒有搞錯？我們憑什麼要給趙傳奇扣上一頂『政治不達標』的帽子？就因為他在座談會上向首長反問了問題，還有，沒能回答上申副局長的互動提問？笑話！我覺得我們是在拿著放大鏡放人，把政治放的太大了，大到了一根針拿出來，都以為是孫悟空的金箍棒。」
安和平振振有詞地道：「宮教官，我知道趙傳奇是你接的兵，你當然不希望他被遣送回家。但是今天你也看到了，趙傳奇和衛森嫤，他們倆是什麼形象？別說是出去酗酒，就單單是亂搞男女關係這一條，就足夠把他送上斷頭台了！」
宮夢冉冷哼道：「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他們在搞男女關係？就因為他們一起從外面回來？我們應該站在趙傳奇同志的角度上考慮一下，他那一批特衛隊員都陸續被首長處接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就因為沒答上申副局長的問題，被特衛隊淘汰出局，發配基層，他能甘心嗎？出去喝點兒酒排解一下心情，又有什麼不妥？」
安和平臉色越來越難看，如果今天跟他唱對台戲的人不是宮夢冉，而是其他任何一名教官，他早就大發雷霆破口大罵了。官大一級壓死人，在特衛隊他有著絕對的權威。但是不知為什麼，他卻從來不會跟宮夢冉發火。像她這種美的讓人心痛的絕代佳人，任誰也不忍心對她做出一丁點的傷害。
但安和平在大事上還是有原則的，不會因為宮夢冉一個人的反對意見，就對趙傳奇從輕發落。相反，宮夢冉越是偏袒趙傳奇，他越是覺得心裡不舒服，越會激化自己對趙傳奇的厭惡和敵意，從而更是下定決心要讓趙傳奇永無翻身之日。
隨後安和平及時對眾位教官的討論意見做了總結，並且表示會馬上將討論結果向官副局長彙報，至於對趙傳奇最終的處理方式，還要由官副局長親自定奪。
會議結束后，宮夢冉意識到，趙傳奇這次是真的沒救了。
很無奈，很失望，也很酸楚。
一名原本很有前途的中國特衛，就這麼像流星一樣墜落了？
天作孽，尤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命運賦予不幸者的禮物，往往是雪上加霜。
一切彷彿都已經註定，趙傳奇木訥地在外面散著步，當命運已經不可扭轉，他也不再去壓抑自己的煙癮，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
煙氣像火熱的大氣層一樣，炙烤著他那顆原本堅強的心。
幾分不甘，幾分遺憾，幾分懊悔。但一切都已經晚了。他這短暫的特衛隊生涯，讓他學到了很多在地方上學不到的本領，也讓他與心目中的天使宮夢冉一起度過了兩年充實的歲月。
他捨不得宮夢冉。
就像捨不得自己的生命一樣。
這個漂亮善良又有幾分嚴肅的女教官，已經深深地植根在他的生命中。他無法想象，自己接下來的人生當中，沒有了她的身影，該會是怎樣孤寂與黑暗。他突然間很想在臨行前找到宮夢冉，把心裡話毫無保留地向她表達，但又覺得自己現在這種昏昏厄厄的狀態，有什麼資格向心中的天使傾訴？
在行至一處圍牆拐角時，他與衛森嫤不期而遇。
經歷了今日一事，他們在外面碰面時，彷彿有種說不出的尷尬。
儘管上級還沒有下達最後通報，但是兩個人的命運，似乎已經成了定數。衛森嫤是特衛局替公安部委培的女特警，即便是在這裡犯了錯誤，雙方的領導肯定也會竭盡全力地想辦法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的前途也許並不會受到根本上的影響；但是趙傳奇就不同了，因為上次的事情，他已經淪為領導們的眼中釘，再發生了這種事，安和平和官副局長肯定會瞅準時機，把他趕盡殺絕，永留後患。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走，其言也善。
趙傳奇覺得，還是應該向衛森嫤道個別。至少，她並不是一個讓人討厭的女孩子。
衛森嫤由於今天喝了太多酒，燒的慌，嘴巴出現了乾裂，她手裡拿了一支潤唇膏，一覺得唇乾就抹兩下。趙傳奇覺得一股化學的香味迎面而來，雖不刺鼻，卻也感到略有不適。在以前他其實並不反感女人抹香水擦唇膏，這種味道甚至對男人有一種強烈的刺激，心欲斐然。但今天趙傳奇卻覺得這種化學的味道，彷彿在無形中已經彌蓋住了大自然的一切美好。
一支唇膏，恰如一種對現實的諷刺。
女人的唇，哪怕是天然櫻紅再漂亮的唇，也絕計比不上那種經過了唇膏、唇彩等化學物雕琢后的顏色更鮮艷更飽滿更清香。這就像是趙傳奇自己，他放蕩不羈，從來不對自己的某些缺點進行遮掩和改變，純天然的野性，純天然的性格。這種純天然的東西，是不會受人待見的。
反之像陳永森，本來是一隻乾裂的唇，沒有人覺得它有多美有多鮮艷。直到有一天，他用一道看起來並不怎麼起眼的考題當了潤唇膏，整個人頓時光艷亮麗了起來。
人，很多時候，往往就只缺少這麼一支適合自己的潤唇膏。
此時此刻，衛森嫤唇上那油亮的色彩，一下子讓趙傳奇感覺到了自己嘴唇的乾裂與枯竭。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用潤唇膏，人生的潤唇膏不是商品，不是用錢就能買得到的。當你的潤唇膏還沒有出現，你的唇還沒被蒙上化學色彩的時候，任你多麼圓潤飽滿，也只能孤芳自賞，你那淡淡的光澤，根本點亮不了這個多彩多姿的世界。
衛森嫤顯然已經預算出了趙傳奇即將承擔的凄慘後果，如果說當初胡亂提問以及答不上問題，註定了他下基層磨練的命運，那麼這一次酗酒滋生的是非，足夠把他送上軍旅生涯的斷頭台。
特衛局，非同凡響。
正常被特衛隊淘汰出局的話，也許只是被淘汰而已，不光彩但仍舊是特衛局的一員。那些因為軍事訓練和其它原因離開特衛隊的同志，因為並不是政治上的錯誤，即便被逐出特衛隊，充其量也只是被發配基層，成為一名基層的帶兵軍官。
但趙傳奇身負數項政治性錯誤，再加上酗酒生事和亂搞男女關係，其罪名足夠到了被遣送回原籍的程度。特衛局是一個講政治的地方，被遣送回家是一個怎麼樣的概念？不單單趙傳奇的家人和親朋好友要受到牽連，就連當地政府以及武裝部領導，都要承擔政審不嚴的責任，甚至是丟官免職。
而且，宮夢冉這幾名接兵幹部，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畢竟，在中國，也許你犯再大的錯誤，都有迴旋的餘地，唯獨政治錯誤，哪怕只是一丁點，也足以被放大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衛森嫤既同情又無奈，趙傳奇的命運顯然與自己有一定的關係，儘管在此之前他已經被划入了『政治*犯』的行列，但自己與之在外酗酒並且發生了那種事，無疑是為趙傳奇錯上加錯，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趙傳奇窘迫地笑了笑，他不想在自己臨行前，給隊友留下一副苦瓜臉。
衛森嫤歉意地低下頭，說了句，對不起，我不應該……
趙傳奇打斷她的話，說，跟你有什麼關係，是我趙傳奇咎由自取。
衛森嫤說，也許你應該去找官副局長說說情，可能還有希望。現在只要他們能夠保全你留在特衛局就算不幸中的萬幸了，我是擔心你會被……
「押送回家？」趙傳奇替她道出了難以啟齒的這四個字，然後像是看破紅塵一樣，深吸了一口煙，說道：「該來的總會來。也許就我趙傳奇這種操蛋玩意兒，根本就不可能成為中國特衛。我在，就像一顆老鼠屎，壞了一大鍋湯！」
衛森嫤用手捂在趙傳奇嘴巴上，制止他道：「你可別這麼說！我覺得你活的很真實，比那些虛偽的陽奉陰違的人，強太多太多了。其實你是一個很會關心別人也很有集體榮譽感的人，只是你不擅長表現自己。你就像是一杯來自大自然的原生態的水，也許當中有雜質有小魚小蟲，但實際上，你的內心很純凈。至少我覺得，你比那些經過漂白和加工過的自來水要強的多。是真的，我沒騙你。信我的吧，終有一天領導們會意識到你的真正意義。一杯來自大自然純天然的水，看似污濁，卻很健康；一杯口感很好的可樂飲料，喝著好，但裡面卻加了很多化學的東西，香精什麼的，它只是迎合了大眾的口味，但卻無形中損害了人們的身體健康。就像-——」
她眼睛急劇地一眨，接著道：「就像是你跟陳永森一樣。」
趙傳奇愕然地一愣。
「你可真會安慰人。」趙傳奇釋然一笑，心中更是五味翻滾。
他在突然之間意識到，面前這個看似簡單單純的衛森嫤，其實竟是那麼的不簡單。她不是一般人。也許就算她口染唇膏的一個小細節，都無一不映襯出她細緻的心計。
衛森嫤很想給他一個真實的，沒有一丁點雜念的擁抱，讓這個純粹的祝福的擁抱，伴他走天涯。但是她沒有。她擔心這一個擁抱，同樣會被無限放大，會讓領導們在趙傳奇這一杯原生態的濁水之中，看到更多的雜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