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14章 決勝冰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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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貿昌城的時候,天色已經沉幕了下來。衛聆風囑咐我們簡單收拾好行裝,明日前往霧都城西南麵的建業城,準備圍攻霧都。三陣殺降第二陣,即將開始。
“小姐,小姐!”聽到這叫聲便知隻有一個人,我忍不住露出笑容,道,“心慧,怎麽了?”
心慧卻是不理會我的好臉色,滿麵驚惶,呼吸急促,嚇了我一跳。隻聽她帶著哭聲道:“小姐,洛兒他醒了。可是……可是他不認我,把我趕了出來,還說……還說恨我。嗚嗚……小姐,我該怎麽辦?”
“別急,心慧。”我深吸一口氣,牽住她冰涼滲汗的手往心洛住處走去,該麵對的總歸是要麵對的。剛剛其實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卻還是忍不住泄氣,心洛,你竟是連姐姐都不認了嗎?
門推開去,如有實質的清冷肅殺之氣迎麵而來。我隻是心頭微微一震便也罷了,心慧卻是因為武功全失而渾身巨顫,麵色慘白。
我暗自歎了口氣,默運心法,體息流轉,將非冷非熱的真氣實體化,釋放出來與之對抗。我的內力盡管沒有心洛那麽精純和高深,卻還是微微起到了阻滯的作用,心慧的麵色立時好了不少,眼中的悲傷難解之意,卻隻是比剛剛更甚。
走進這間布置清雅的房間,挑開竹簾,才終於看到了那抹瘦小清冷的熟悉身影。
“心洛。”我將歎息盡數吞入口中,低低喚道。
心洛也不回頭托腮端坐在窗前,眉清目秀的稚氣小臉麵無表情地對著窗外。光從背影看去,會讓人誤以為,那不過是個陷入青春期煩惱正苦坐凝思的單純少年,可是隻需接觸到他那雙如寒潭般幽深的金銀爽瞳,和嘴角似有若無的冷笑,就知道,這人是決不可小覷的。
“小姐這回又想了什麽說辭來向我道歉呢?”
清冷的聲音傳入耳中,我一驚這才回過神來,抬眼瞥見他眼中淡淡的嘲諷,以及……深埋其中的孤寂桀驁,還是忍不住憂傷悔疚。
我深吸了一口氣,麵色平靜地看著他,開口道:“心洛,和我比一場吧。若是我輸了,便任你處置。若是你輸了,就原諒心慧。”
“小姐——!!”心慧驚叫了一聲,扯住我袖子,一臉的惶急哀傷,幾欲哭泣。
我的手覆上她冰涼的手背,安撫的笑笑,隨即望向心洛一臉驚疑的表情,不由笑道:“怎麽,怕了嗎?”
心洛金銀雙色的眼眸閃了閃,冷笑道:“你既知哥哥死了,就該清楚,此刻他所有的功力都已匯聚到了我的身上。別說是你,就是蕭祈然,在不用奸計的情況下,也不可能輕易打敗我!”
我看他說起祈然時一臉的憤憤,心裏清楚,那天隱翼城中,祈然因為擔心我和步殺安危定是用了什麽不甚光明正大的手段將他擒住。如此說來,我還真是相當的不自量力。
我笑笑,說:“不試過又怎麽知道呢?既然祈然能用詭計,豈知我就不會用呢?”
心洛不屑地撇了我一眼,顯然在說,即便你用詭計,又有什麽用?
我不管,從懷中取出一把晶瑩剔透的紅色玉簫——血簫,單手輕輕往旁一閃,森寒的刀刃便露了出來。我抬頭,神色淡漠地說:“這把簫恐怕你不會陌生吧,真正催發塚蠱絕代的血簫。內裏的刀刃是祈然命人安上去的,轉贈給了我,作為防身之用。”
心洛眼中異芒閃過,神色凝肅了不少,顯示想起了另一把血簫的主人,臉上神色雖仍是淡淡,眼中卻有一抹飽經滄桑的痛閃過。
然而開口時,他的聲音依舊是淡淡且冷漠:“小姐決定就在這裏比試嗎?”
我苦笑了笑,卻不知是為他眼中的痛還是為自己,沉聲道:“我的武技擅長近身而戰,這點心洛你很清楚,所以空曠的場地,反不如這間小屋來得有利。更何況……若真出了這屋,我們兩個恐怕也比不成了。”
他嘴角一揚,站起身來,手中銀光一閃,軍刺已然在手。望著我的眼神卻越加鄙夷不屑,我知道,他聽懂了我的意思,卻還是無奈。出了這個屋,若讓祈然或步殺知道我不知死活地要與冰淩守護者比鬥,估計……
“小姐,洛兒……為什麽,為什麽你們要自相殘殺呢?”心慧手捂著麵頹然坐倒在地上,哭泣道,“為什麽……為什麽……明明不是都好好的嗎?小姐回來了,洛兒也平安無事……”
滾燙的淚珠從她指縫間溢出,一滴滴灑落在地上,我凝神注視著心洛的一神一思,果然看到他眼中閃過沉痛懷念之情,卻迅即斂去,眼中被徹骨的憤恨代替,聲音卻仍是淡漠地讓人寒心:“姐姐,你口中的那個洛兒,早在他親手殺死哥哥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哭泣聲被低低壓抑了下來,聽在耳中卻隻覺越加悲戚。我歎了口氣,內息流轉,渾身真氣如有實質從內而外沸騰出來,卻是左邊溫熱,右邊冰寒,在空中相互傾軋交融,最終融為一體,帶著凜冽地氣勢,繚繞在我周身。我說:“心洛,我們開始吧。”
心洛眼中微微閃過詫異之色,卻也隻是一瞬,軍刺緊握,身形微晃,他已經向我身邊欺進。
眼看那蔚藍的瘦小身影已帶著千鈞之勢衝到了眼前,我卻不閃不避,舉簫橫檔,隻聽一聲金玉交擊的脆響,一股熾熱的真氣已隨著血簫傾入我四肢白骸,經脈仿佛被浸在油鍋中烘烤一般,灼熱得我痛不欲生,卻偏偏有一絲冰寒徹骨的逆流夾雜在這赤熱中,侵入我心脈。我很清楚,心洛的殺機是實實在在的,我若任那股寒冰真氣滲入心口,那麽即使祈然趕來,也不及相救了。
眼中如有實質的精芒閃過,我咬牙忍受體內時冷時若的煎熬,血簫翻轉,以一個匪夷所思的弧度避過他軍刺鋒芒,點到胸前,卻不及體。一股冷熱交替的螺旋勁氣以血簫為媒介噴薄而出。耳中一聲砰然巨響,我隻覺胸口一痛,卻是全身勁力皆消,兩人齊齊飛退出去。
身體重重撞在牆沿,耳中聽到心慧的驚呼。我心中卻知這一撞看似嚴重,卻恰恰抵消了我所受的攻擊,同時讓我有時間緩衝逼出殘留在體內的異種真氣。胸口一陣氣血翻騰,我單手握緊血簫,扶著牆沿勉力站直了身體,暗自調息。
心洛比我少退了幾步,在還沒撞到桌沿時就停了下來,可是從他臉上閃現的那一抹豔紅,就知道他也不比我好受多少。
他定定地看著我,金銀雙色的眼中,驚疑不定,半晌才問:“半個月前,還不堪一擊。小姐,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將血簫橫在胸前,神色淡淡道:“事實上半個月前我就已經能自如運用這種內力了,隻是……”我頓了頓,不想說自己是不想拿新參悟的內功心法與他生死相搏,隻道,“因為這種內功隻適合高手相搏,在對陣萬千士兵圍攻時,卻是徒然縮短自己壽命而已。”
這話說得倒也是實話。我的內力多來自祈然和步殺,他們兩個的真氣,一個溫熱,一個冰寒,雖非冰火不融,卻也屬於相生相克,所以從前用起來都無法得心應手。而這套冷熱螺旋的內力激發,是我在現代無所事事時運轉體內真氣,不斷演練嚐試,慢慢凝結出來的。
雖然使用過後對真元的損耗可能會很大,可是卻的確讓我有了與一流高手短暫相拚之力。
我踏前兩步,氣機牢牢鎖定他,兩人各自心生警備,殺氣四射。我卻忽然淡淡問道:“心洛,小遲在臨死以前說過些什麽?”
心洛神色明顯一震,眼中露出恍惚的神色。我心道,就是此刻!身形如鬼魅般橫移縱躍,片刻便已來到他身後,血簫利刃閃著森森寒光削向他如玉頸項。
“小姐——不要!!”心慧聲嘶力竭地驚叫聲傳來,我卻隻能充耳不聞。
心洛嘴角卻溢出一絲冷笑,也不見他回身動作,一雙白皙的小手已然幻化成無邊雪影,向我迎麵攻來。我心中一驚,慌忙伸手擋格,隻覺手腕劇痛,雖有真氣護體,卻抵不住那天賦神力。
轉眼間,小小屋裏刀光劍影,竹簾劇烈搖晃。我們隻拚了二十餘招,卻是招招凶險,實打實,硬碰硬。眼看自己根本不是他對手,也來不及搶攻,我慌忙撤身飛退,血簫舉起抵擋他疾攻而來的掌影。
就在那一瞬間,他的金銀雙瞳忽然異芒閃爍,奪人心魄。與洛楓打了那麽長時間交道,我自然知道,這是他動用天賦異稟,能力大增的時候,不由心中大駭。
血簫中忽然生出了無窮的粘力,我飛退後避的身體竟被生生拖了回去。我使勁想甩脫手中象毒蛇般纏住我的血簫,卻不得,心中慌亂之下,連護體真氣也紊亂了,眼睜睜看著那如影似幻的軍刺向我胸口襲來。
我並沒有想過會死在與心洛的決鬥中,但即便到了這一刻,卻也沒有絲毫後悔。心裏平和寧靜的沒有一絲漣漪。不知道為什麽,甚至連祈然、步殺都沒有想起。雙眼緩緩閉上,嘴角卻溢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哥哥——”心洛充滿了迷惘和心痛的聲音傳入耳中。
切膚之痛卻沒有傳來,隻聽哐一聲響,我睜開眼睛,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軍刺,看到了驚駭到無法動彈的心慧,還有……一臉痛苦淒惶表情的心洛。
“哥哥,為什麽不躲?嗚嗚……”心洛忽然跌坐在地上大哭起來,“為什麽你不躲開?你明明可以贏的,明明應該是我死的……嗚嗚……”
我全身酸軟無力,幾乎是跌爬著到了心洛身邊,緊緊抱住他,柔聲道:“沒事了!沒事了!心洛,一切都過去了!”
腹上忽然一陣劇痛,然後胸口,腿上都是一陣毫不留情地踢打,我卻隻咬緊了牙抱住他不放手。心洛一邊痛打我,一邊歇斯底裏地大叫:“我不要你可憐,你滾,滾開啊!哥哥……哥哥他流了那麽多血……心洛一直叫一直叫,小姐,救救哥哥吧!小姐,心洛以後會乖乖的,隻要你救救哥哥!可是沒有人理我,姐姐拋棄我了,小姐拋棄我了,連哥哥也拋棄我了,全世界都拋棄我了!嗚嗚……”
“對不起!對不起!心洛!”我緊緊抱住踢打的他,緊緊緊緊抱住,眼淚一滴滴落下來。耳邊傳來心慧崩潰哭泣的聲音,然後她也是狼狽地爬過來,手腳並用爬到我們身邊緊緊抱住心洛不住顫抖的身子,再不肯放手。
哭了良久,終於是哭累了,房中彌漫的都是低低的啜泣聲,仿佛剛剛的刀光劍影,隻是虛幻。我緩緩站起身來,看著雙頰涎淚,卻一臉倔強憤恨的心洛,以及抱住他死死不肯鬆手的心慧。右手慢慢舉起,落下,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自袖口滑出,落到我手中。
刀鋒青揚,我麵色冷漠,利刃已經貼在了心洛頸項上,寒光映著白皙的鎖骨,異常猙獰。
“小姐,你做什麽?”心慧驚疑地看著我。
我卻不答,眼光隻望著心洛,淡淡道:“心洛,你輸了。”
心洛渾身一震,蒼白的小臉仰起,神思複雜地看著我。我淺淺一笑,收刀,轉身,離去。
到達門口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回頭說了一句:“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啊——”心慧的驚呼聲傳來。我微微一哂,拉開門走出去,心道:本來還想拚本身實力取勝的,誰知……還是要耍詐,當真丟臉。
窗外驟然黑暗的夜幕,銀沙般的月色,讓我忍不住滯了滯,不意外地,看到那抹頎長清俊的身影。
我誠心地笑笑,道:“果然還是瞞不過你。大概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敢這麽囂張。”
祈然原本蘊怒憂心的麵容,聽到我的話終於還是忍不住一鬆,甚為無奈地將我攬進懷裏,低聲斥責道:“知道剛剛有多危險嗎?即便我在窗外,也不一定能即時救下你!”
“恩,以後不會再輕易涉險了……”我靠著那清新溫暖的懷抱,隻覺渾身的酸痛和真氣枯竭後的疲憊感源源襲來,既然心靈可以鬆懈,身體可以依靠,又為何不呢?我緩緩閉上眼睛,任憑自己陷入沉沉的昏迷,嘴角卻勾起抹淡淡的微笑。
“唉——”祈然無奈地歎了一息,打橫抱起我,往住處走去,耳邊傳來他漸趨模糊的聲音,“每次都做這種毫無誠意的保證……誰讓我就是拿你沒轍呢……”
天和1262元年7月25日,因為斷絕了後顧之憂,衛聆風和祈然引百萬精兵圍攻銀川霧都,同時大肆清掃屠殺祁、依兩國領土內的冰淩地下勢力以及尹鑰斥候。霧都城內約計困有三十餘萬尹國士兵,和五萬鑰國殘餘勢力。至於冰淩在霧都的實力,則仍未探察清楚。
8月2日,霧都本就儲備不多的糧草水源逐漸短缺,霧都城內反尹子恒的聲勢日漸浩大。甚至有不少尹國將士率眾叛變投降,但都於兵變前被秘密斬殺。蕭逸飛利用冰淩勢力,終通過重重關卡,向尹國傳遞求援信息。
9月,霧都城內糧草斷絕,餓殍死屍鋪街,城內兵將已無再戰之力,隻待破城。衛聆風卻於此時放緩了攻城的節奏。9月12日,尹國援兵突破銀川邊境防線趕來救主,卻在淮河主流受阻。衛聆風不知如何從我留給他的戰略中演繹而出,讓人捉了幾百隻雲雀,餓其一日一夜。在尹國援兵到達淮河長橋時,命人放飛口銜火種的雲雀,飛入糧草輜重間。是時,天雖不再炎熱,卻漸趨幹燥,火借風勢,席卷天地,哀嚎之聲響遍淮河。最終,大橋斷裂,多數兵士都跌落湍急的淮河主流中,被衝了個四散。僥幸逃生的幾批人馬,也被一旁埋伏的祁軍盡皆降服,無路可逃。9月13日淩晨,大火終於熄滅,尹國近四十萬的援軍,幾乎全軍覆沒。
天和1262元年9月22日,尹子恒終於無法再忍受這種貓捉老鼠式的羞辱,出城投降,卻又暴起發難,豈料衛聆風早有準備,伏兵盡出,尹子恒與尹國幾百人被十萬精兵團團圍住,生死不由己,霧都簡單被奪。
混戰未起,尹子恒聽信尹天雪的話,欲要擒殺同在戰場的我,威脅衛聆風,以求僥幸逃脫。卻被在我身邊寸步未離的步殺,一刀斬殺。其刀之烈,其勢之強,讓所見之人,無不心生凜然,不敢逾越半步。連感慨這一國之君,竟如此窩囊地死在戰地,也一時忘記了。
當時,恐怕沒有人會想到。尹國、鑰國、兩代君王,竟都死在一個人之手,這是何等的駭然?是以,當有人開始意識到這一點時,除了感歎命運的神奇外,步殺這個名字,更是成為了天和大陸不朽的戰神傳奇,甚至一種禁忌,一種……強大到人神共駭的禁忌。
隻是,第二天,潛伏在尹國的斥候便傳來一代名妓蘇婉柔自縊身死的消息,還是讓人忍不住神傷遺憾。
尹子恒被殺,尹天雪被生擒。尹天雪在混戰開始前便假扮成侍女模樣,由印月保護下欲要突破重圍,卻被早已守株待兔的成憂攔阻,印月為保護尹天雪身思。
尹天雪性子倒也剛烈,在被成憂擒住時,就欲服毒自盡,成憂卻仿佛早知道了她的伎倆,點穴,擊昏,毫不猶豫地帶走。我本想攔住他,卻被他冷冷地回絕說:“皇上指明要生擒這個人。”
短短三個月不到,衛聆風和祈然幾乎殲滅了鑰國和尹國所有的精銳。雖然到此刻為止仍未找到蕭逸飛,可是,也足夠讓天和大陸所有人對這兩個年輕的統帥,望之生畏,聞聲膽寒。
事實上,蕭逸飛沒能在衛聆風孤立無援的時候徹底困死他,就已經輸了整個戰局了。正所謂至之死地而後生,一旦讓衛聆風脫出了那桎梏他的牢籠,再加上祈然和依國的援助,其勢便如出閘的猛虎,潛水的蛟龍,勢如破竹,銳不可當,天下再無人能湮其鋒。
三陣殺降,第二陣,尹子恒,死!
“皇上駕到——”
原本陰濕昏黑的地牢中忽然火光大亮。尹天雪抬起疲憊的眼眸,望向那忽然燈火通明的石道。一抹明黃的身影,在刺痛她雙眼的火光中,緩步走來,俊秀的麵容,逼人的貴氣,一時間連這個最汙糟的地牢也仿佛明亮雍容的幾分。
他在自己麵前站定,悠然含笑的嘴角微微揚起,語調出奇地溫和,竟讓尹天雪生出他會善待自己的錯覺。他說:“朕沒興趣跟她耗,喂她服下吧。”
左右應了聲是,然後尹天雪看到兩個形狀粗獷的大漢,手中提了酒壺,往自己這個方向走來。他們的麵容明明異常平靜冷漠,可是尹天雪卻仿佛看到了他們嘴角猙獰淫褻的笑。這一刻,她突然想起自己喂那賤女人服下的藥,這一刻,她忽然想通了,為什麽這個帝王要紆尊降貴地來地牢探視自己。一切……皆是為了報複,替那個女人所做的報複!
她開始驚恐地大叫,抿唇咬牙,她不能,她絕對不要變成那種……然而,藥還是被灌了下去,順著她纖細的喉嚨滲入腹中,緩緩向她敘說著一種名為絕望的滋味。
“咳咳……”尹天雪鼻涕眼淚流了滿麵,原本清麗無雙的麵容早已變得猙獰,她抬起頭狠狠地瞪向那個由始至終都淡笑看她掙紮痛苦的男子,一時間心裏被不甘憤恨和嫉妒充斥到瘋狂,她沙啞著喉嚨大喊,甚至忘了恐懼:“那個賤女人到底有什麽好?!她明明……”
衛聆風眉頭微微一皺,眼中露出森寒的殺機,緊接著尹天雪隻覺頰邊劇痛,已被身邊的人狠狠摑了一巴掌。衛聆風退後幾步,彎身坐入早準備好的雕花木椅中,神色淡淡地道:“葛神醫,細細說下這藥的功效吧。”
“是……是,皇上!”尹天雪這才注意到,衛聆風身邊還站了個青布長衫,頭戴氈帽的老者,此時正滿麵大汗地躬身道,“此藥名為‘心火焚身’,是民間流行最惡毒的□□之一。此藥原為世族大家中,用來懲戒善妒心狠的妻妾,一旦心起惡念便會行為失常,狀似瘋癲。後……後有人發現此藥中多為□□成分,便稍稍改良了配方,成為……最厲害的□□。”
尹天雪能感覺到自己全身的毛發都豎了起來,淌入腹中的那藥,仿佛一隻隻細小的毒蟲,鑽入她五髒六腑啃咬噬齧。她很想問,此藥到底如何厲害法,可是除了□□,卻吐不出一句話。
衛聆風冷冷一笑,道:“繼續說下去。”
氈帽老者回頭撇了尹天雪一眼,那明明沒有一絲惡意反充滿憐憫的眼神,卻讓尹天雪全身如墮冰窖。隻聽他繼續道:“此藥在服下後兩個時辰內便會發作,除非與人交合,否則便生不如死。尤其,中毒之人若心情激蕩,藥效發作便會更快更烈。但……此藥的狠毒並非因此,而是,服下心火焚身的人,即便是使用了男女采補之術,也不能將體內淫毒盡去。每隔十二個時辰,或者中毒者心緒紊亂時,此藥都會再度發作,直至……在交合中……脫陰而死……”
“啊啊啊——————!!”地牢裏發出一聲淒厲的女子尖叫聲,隨即是嚎啕大哭。
尹天雪不顧身上會磨破她滑嫩肌膚的鐵撩,跌爬到衛聆風麵前,抱住他的腳哭喊道:“皇上!皇上!求求你饒了我吧!我……我願意給那個賤……不,我願意給娘娘下跪道歉!求求你放過我吧……嗚……”
身體被蠻橫地拖離衛聆風腳下,尹天雪隻覺渾身一痛,已經如破布般被扔在了一角。
衛聆風神色淡漠地拂了拂袍角,嘴角噙著悠然地冷笑,抬起頭來望向震驚的氈帽老者,道:“葛神醫,都說完了嗎?”
“沒,沒有!”氈帽老者不知怎地心中生出無比的恐懼,雙膝一軟竟跪了下去,顫聲道,“此……此藥根本無法可解……”
直到此刻,衛聆風臉上才終於露出抹滿意的笑容,起身,漫不經心地向身後侍衛命令道:“沒朕的吩咐,不許讓她死了。”
“是!皇上。”
“皇上——!皇上————!!求求你,求求你饒了我……”
尹天雪的慘叫聲聲傳來,衛聆風的腳步忍不住頓了頓,轉身緩緩踱到她麵前,雙手負後淡淡道:“你是否在想,即便是無解的□□,祈然多半也會有醫治的辦法?”
尹天雪一驚,一身的狼狽,瑟瑟發抖的四肢,都抵不過她眼中的恐慌。
衛聆風身體傾前了幾分,俊秀無匹的臉上掛起惡魔般邪魅卻燦爛的笑容,沉聲道:“你卻不知,祈然想的招,多半會比朕更狠。”
臉上的笑容倏然轉淺,衛聆風直起身,冷冷道:“她當日所受的痛苦和屈辱,今日,朕便要你千百倍地償還給她!”
“她不愛你——!!哈哈…………”尹天雪頹然坐倒在地,忽然看著那逐漸走遠的身影,瘋狂大笑起來,直笑到披散的發絲亂顫,嘴角溢出血絲,她歇斯底裏地大吼,“她根本就不愛你,你跟我一樣可憐……哈哈……嗚嗚……殺了我吧!衛聆風……求求你讓我死吧!”
衛聆風身形沒有片刻地停頓,緩步拾階而上,仿似對身後的話音充耳不聞。唯有嘴角那抹淡淡卻憂傷的笑容,越加燦爛……幽深。
天和1262元年10月2日,鑰國擁立傅經年僅五歲的幼子傅明為帝,太後垂簾聽政,宰相李暮把持朝政,因曆來不滿太子傅君漠的窮兵黷武,故先後將蒙闊等多名將領下獄暗殺。
天和1262元年10月18日,尹國繼鑰國之後也另立尹子恒同父異母的弟弟尹子安為帝。尹子安年近二十,卻懵懂無知,朝堂成為多方勢力明爭暗鬥的舞台。
至此,尹國和鑰國都開始由有力一統天下的強國走向了沒落之路。有識之士都能清楚看到,天下統一的契機已經出現了。如今仍殘存的兩大結盟勢力,祁國和依國,各有各的優勢,卻也各有各的顧慮,究竟將來問鼎天下的會是衛聆風,還是蕭祈然呢?
天和1262元年10月中旬開始,尹鑰兩國國內謠言四起,矛頭一一指向地下霸主冰淩。說是冰淩王為了一幾私欲,挑撥三大國龍爭虎鬥,自己卻暗享漁翁之利。同時,不知何人將冰淩在尹鑰兩國的秘密勢力透入給朝廷軍隊知曉,一時之間,遍地都是清剿的衛兵,百姓人心惶惶,兩國政權越加不穩。
天和1262元年11月2日,祈然和衛聆風帶兵攻入冰淩在東海冥島的皇宮——風之都,卻沒有看到蕭逸飛。然而也正因為如此,風之都的守衛看到祈然多不敢阻攔。
風之都皇宮。
祈然神色淡然地看著周圍重重包圍了我們的冰淩高手,五指一鬆,四塊青紅白黑的石頭落在地上,骨碌碌直打著圈卻像被什麽力量套住了,並不滾離祈然身邊。
“四聖石————?!”
祈然緩緩抬起頭來,淺笑著一一看向眾人,溫和的目光,讓所有人都放鬆了大半警戒。他才開口道:“你們不會忘了冰淩百年來的規矩吧?”
說著,他手中利刃在指尖輕輕一劃,晶瑩的鮮血,一滴滴落到四塊顏色不一的鵝蛋形石頭上。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悅耳,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和氣魄,淡淡道:“擁有全陰之血的人,無論能力天賦如何,都會在其年滿二十歲後成為冰淩王。冰淩上下,無不奉其為尊,聽其號令。莫非,你們想違背這條祖訓嗎?”
說到最後一句,平和的聲音稍稍提高了幾度,如臨淵海的氣勢,伴隨著逐漸亮起重彩的四聖石,讓四周幾百人臉上均露出凝重敬畏之色。
“少主……不——皇上!參見皇上!”
“參見皇上——”
宮殿中多半的人都跪了下來,但仍有小部分人臉露猶豫,踟躇在一旁,不願向蕭逸飛以外的人屈膝。
祈然與衛聆風對望了一眼,兩人自然清楚記下了那些屬於蕭逸飛的勢力,必會……趕盡殺絕。
祈然收回目光,看向跪拜的眾人,一臉無謂地道:“你們也不必跪我了。我今日來就是想告訴你們,冰淩與風之都將來恐怕都不會再存在。若你們想脫離,可以現在就走;若仍想做一番事業,可以跟我回去依國,我會為你們安排合適的權位。”
冰淩的勢力,在天和大陸根深蒂固,幾乎在幾百年前就滲入到了這片土地的脊梁中。想要在短時間內拔除,根本是癡心妄想。且不說蹤影全失的蕭逸飛,單祈然那幾個逃逸無蹤的皇兄就是極大的隱患。
然而,知難而退,便永遠沒有成功的一天。今日,風之都中這些滿目驚駭無法回神的眾人,便是一個開始,一個……徹底拔除冰淩根基勢力的開始。
也是從這一天起,冰淩——這個存在了幾百年,以其扭曲瘋狂的生存方式稱霸天和大陸至今的地下霸主,終於一步步走向沒落、消亡。
從哪裏開始,便在哪裏結束。
當我們接到“天羅地網”的密報,在別有洞天所在山頭看到蕭逸飛時,我腦中便浮現了這句話。他的身邊隻跟了三個人,都是認識卻不算稔熟的,傲天君、紅袖和……橙兒。
遠遠望去,一抹深藍夾雜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深紅之間。橙兒則立得較遠,一雙美目千回百轉,定定落在步殺身上。
傲天君喜穿紅衣,早在望江樓時我便知道了。就如白勝衣天生就該著白衫一般,紅色的長袍穿在他身上,竟是異樣的合體卻不耀目。
紅袖,七聖女之一的紅袖,橙兒的姐姐,步殺的師妹,隻在衛聆風宮中匆匆見過一麵,我卻牢牢記住了她,便是因為那一身耀眼的紅衣。
明明一身的烈焰如火,卻偏偏冰冷如冰。一雙剪水的秋瞳,也是落在步殺身上,良久不移。
我抬頭向橙兒露出個笑容,她勉力一笑,隨即黯然。
蕭逸飛終於轉過身來,目光一一瞥過我、步殺,最終落在祈然身上。他的臉色有些憔悴,卻沒有一絲頹廢死沉的意味,眼中精芒不暗反亮,負手在後,淡淡開口道:“軒兒沒來嗎?”
祈然點了點頭:“大哥會在今日午時前攻下百裏,隨後與我們匯合,也許……你有機會見他最後一麵。”
蕭逸飛眉頭微皺,凝神靜看了祈然半晌,才道:“然兒,你果然比以前狂傲了不少。”
祈然淡淡一笑,道:“我知道,若非你的縱容,我們絕對無法在短短半年內就擊垮尹鑰兩國,更無法輕易接收冰淩,和……找到你。”
“縱容?”蕭逸飛臉上竟閃過一絲苦笑,“不如說我是累了。從你和步殺救出這丫頭,軒兒奪回隱翼貿昌開始,我就累了。明明當初在逸天墳前發過誓會好好善待你們,卻最終……”
“父皇!”祈然打斷他,平和地笑道,“後悔當初,沒有任何意義,這是你教我的,不是嗎?”
“唰——”一聲清響,祈然已經抽出了腰間的寒血,神態安然地道:“蕭逸飛,不要再動之以情了,你不適合做這種事情。放心,隻要你的子孫手下不危急大哥利益,我們就不會趕盡殺絕。至於冰淩,我絕不會容許它在天和大陸再蔓延下去。”
蕭逸飛眼中閃過異色,卻不搭話,隻灼灼地盯著他。
祈然哂然一笑,似是對那如有實質的目光視而不見,橫劍指地,朗聲道:“蕭逸飛,來做最後的了斷吧!沒有別人,隻有……我和你!勝敗無論,不死不休!”
“若是我死了,步殺和冰依自然會帶著我的屍體離開,從此再不對你做任何報複。若是你死了,我會將你與冷清雅合葬在一起,了你一生心願!”
“好!好!果不愧是祈然!先機占盡,氣勢絕倫。”蕭逸飛忽然大笑起來,那笑竟是豪邁非常,沒有一絲陰鬱,他探手懷中,眼前紅光閃過,血簫已然入手,隻聽他道:“如你所願,我們父子……就來做最後的了結!”
祈然回身看我,如海深的藍眸中盡是波蕩的歉意和深情,還有……無堅不摧的自信。
我無奈一笑,卻異常堅定地道:“放心吧!我會乖乖等你回來,不會惹是生非的。”
祈然把目光移向步殺,隻一瞬,步殺點頭,神色淡漠地道:“我會保護好她的。”
祈然固執地糾正:“是你們。”
步殺一愣,隨即眼中露出露出笑意。我卻已低頭笑個不停,祈然走近兩步,輕輕抱了抱我,然後轉身離去。
天空中陰沉沉的看不到太陽,山裏的風有些冷,我靜靜地看著祈然一步步走向前的背影,心裏卻在想: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和步殺還會活下去嗎?隨即笑笑,又覺無意義,真的到了那個時候,遵從心的選擇也就是了。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用心地觀看一場高手間的對決,而且清楚的知道,過了今天以後,我的武功就會跨越一個新的高檻。我想,這也是祈然帶我和步殺前來的原因之一吧。
劍氣鋒芒,祈然一個縱身,率先進攻。蕭逸飛卻是麵色不變,靜靜佇立在原地,如刃的劍氣及體而來,令得他衣衫迎風鼓脹,獵獵作響。
本就極快的身形仿佛倏然又加快了幾分,我隻覺眼前一花,兵刃交擊聲已經短暫響起。遠遠看去,一簫一劍來去糾纏,輕柔靈動,宛如蓮花盛開。仿似兩人倒象在互結手影,而非生死相搏。然而,隻要望見兩人凝重的麵色,眼中森寒的殺機,以及四周繚繞如有實質的糾纏真氣,就知雖隻是短短幾招,卻已是性命相搏。
纏鬥了這等時刻,終於再度傳來兵刃相擊,拳掌相交兩聲巨響。一藍一白兩個身影,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退出去。
我還來不及驚呼,兩人的身形卻已在半空中雙雙頓住,竟淩空停滯了半晌,隨即如翱翔天際的飛鷹般直竄而起。
矯若遊龍,翩若驚鴻,我瞪大了看著祈然施展逍遙遊劍法的第一招——如魚得水,明明是同一套劍法,在不同的人手中使出來,竟會有如此大的區別。隻見他長劍橫指,身體在半空中也不借力,縱身一個旋轉翻騰,人已與蕭逸飛擦身而過,劍卻仍滯留在後方,蕭逸飛麵前。轉身、斜刺、直挑,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蕭逸飛卻是不慌不忙,身體在空中微微後仰,以精準無比的毫厘之差堪堪避過那一指長劍。隨即卻是餘勢未盡,上身在幾不可能的情況下扭轉傾斜,腳下如履平地,竟是淩空踏地再度躍高,血簫鋒刃打了個近三百六十度的彎,直削祈然後頸項。
幾根斷發自空中緩緩飄落,我大口喘著氣,隻覺這一輩子的驚險加起來還不及祈然這短短的幾分鍾,印著深深指甲痕跡的手心攤開來,全是冷汗。
我抬頭看著如遺世獨立般傲立在百丈高樹頂端的兩人,陰暗晦沉的天空伴隨著滲涼的微風降下綿密雨絲。兩人的身形臨風搖晃,衣袂飛揚,遠遠看去,那一藍一白兩道身影在細雨蒙蒙中,既是縹緲如幻的仙謫之身,又是睥睨天下的無邊氣勢。
“祈然會輸嗎?”當聲音發出來的時候,我才發現竟帶了一絲顫抖,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冰涼雨絲的沁入。
背上有溫熱融融的真氣侵入,立時緩解了我體內的寒意,隻聽步殺沉沉的聲音傳來:“不知道,隻能……相信他。”
我笑笑,心裏立時安心了不少,這恐怕是步殺僅能說的安慰之言了吧,但不知為何,卻是尤其讓人信服。
兩人身形一動,踏著柔軟的樹枝在空中幾個交錯,仿佛一藍一白兩道光影纏繞在一起,旋轉起來。速度由快而慢,兵刃交擊聲由間斷至連續,纏鬥的身影再無法輕易分辨出來,無論我如何瞪大了眼睛,也不能象剛剛一般看清每個動作。
步殺的眼中終於也露出了凝重之色,夜幕般黑沉的雙眸閃著熠熠銀輝,一瞬不瞬緊盯著殺氣縱橫的樹梢頂端,目中透出渴戰的激昂和焦慮的憂心,垂在身側的雙拳一一握緊。
就在我倆全神貫注幾乎忘記身邊一切的時候,一道清冷含怒的聲音,夾雜著寒冰真氣猛然插了進來:“步殺!”
我倆同時一震,體內真氣混亂翻騰了幾周,竟仿佛練功的緊要關頭被生生打斷一般。連我都懷了些許怒氣,更惶論步殺,果然,他的麵色相當冰寒,卻隻望著那抹豔紅的身影不語。
我抬頭,望見不遠處楚楚滯立風中橙兒,望著這邊,雙眉緊蹙,臉帶哀傷,卻不上前。
紅袖仿佛對步殺的怒氣絲毫不察,隻同樣冷冷地道:“你仍要跟她在一起嗎?為了她你受了多少苦,都不記得了嗎?”
她的目光從步殺移至我,僅餘的一抹溫柔如潮水般褪去,隻餘冰寒和憎恨,聲色俱厲地道:“你和少主明明已經在一起了,為何還不能放過他?你們帶給他的傷害,還少嗎?”
眼前黑影一閃,步殺汲血刀已毫不留情地劈向了紅袖。紅袖眼中閃過驚痛震怒之色,紅色絲帶漫天飛舞,絲帶末梢的兩個銀色小球與刀刃相擊,發出叮咚聲。她縱身躍退幾步,勉強站穩身子,喘息怒視著我們。
然後,雙目一凝,如寒冰利刃般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卻是憤恨不語。
“你想要我的解釋,是嗎?”我歎了口氣,淡淡道:“人本來就是在傷害中成長的。步殺為了我們受到傷害,我們也同樣為了他的幸福在努力,根本談不上誰放過誰。”
我不明白,為什麽每個人都非要說步殺喜歡我,真的喜歡嗎?我喜歡他,是如哥哥一般的喜歡,親人一般的依賴,朋友一般的親近。那麽他呢?或許……,或許,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吧?是,我是第一個接近他心靈最深處的女子。可是,在步殺心裏,最重要的人卻是祈然,其次才是我。因為當初,我是先走進了祈然的心裏,然後才能走進他的心裏,繼而鬆開他一身的防備。
隻是,喜不喜歡真的重要嗎?其實,我也不清楚。然而,我卻能感覺到步殺與我們在一起時的快樂,祈然的快樂,以及……我自己的快樂。這就足夠了,不是嗎?
心若自由,身沐長風。別人的指責厭棄,與我們又有何幹?無遊天下,不離不棄。我們隻需牢牢守住自己的幸福快樂,就足夠了。
估計是想的太沉入了,竟是紅袖的攻擊到了眼前也未察覺。耳中傳來步殺幾乎氣急敗壞的聲音,卻隻喚了聲“冰依”餘下的便化為如風黑影,掠到我麵前,接住紅袖雷霆萬鈞的一擊。
好吧!我承認是我的錯,步殺已然清楚我此刻的實力,是確信我能接下紅袖這一擊的,卻沒想到他曆來精確無誤的判斷,用到我身上,差點就陰溝裏翻船。
我尷尬地笑笑,看著因為憂心已經衝到不遠處緊張注視著戰局的橙兒,不由心中哀歎:為什麽步殺這種萬年冰塊的桃花運會這麽好呢?
仿佛快進中的電影忽然被按了暫停鍵一般,兩人的身影猛然間停頓了下來。步殺舉刀緊貼在紅袖天鵝絨般的白皙脖頸上,刀尖滑出一抹瑩亮的血絲,雙目冰寒,殺機閃爍。
“步殺——!”橙兒驚叫了一聲,語帶哭腔,“不要殺我姐姐!求求你!”
步殺轉頭看了她一眼,眼中殺機微微斂去,隻是一瞬,退開幾步,汲血收回,劃入鞘中,一切刀光盡斂。橙兒猛地鬆了口氣,單薄的身子在細雨中搖搖欲墜,幾欲摔倒。
我一邊抬頭望向空中已經膠著了近半個時辰的戰場,一邊往步殺身邊退去,憂心道:“這樣鬥下去,會不會最終兩敗俱傷呢?若是這附近仍有埋伏,衛聆風又不能及時趕來……”
“冰依——!!小心!”耳中聽到步殺近在咫尺的驚叫聲。
我還沒來得及回神,隻見一道紅色的光影夾雜著森寒的銀光,朝著我胸口檀中穴疾馳而來。其勢之猛,其勁之狠,讓我在銀球還未及體時,就已經胸口劇痛難當。
想來,紅袖是在步殺製住她的時候就已經將目標鎖定在我身上。以有心算無心,又是在堪堪被製的情況下,趁其不備,是以連步殺也沒來得及反應。
話說那紅銀之光向著我胸口呼嘯而來,我眼前卻是一道迅急如閃電的橘紅光影閃過,橙兒已經不顧一切地擋在了我麵前……紅袖眼中露出了驚駭,紅銀之光卻是依舊猙獰……
“錚——……砰——……”
我在後,橙兒在前,我們兩個前胸貼著後背雙□□退出去,直跌了五米之遠才頹然摔跌到地上。我看到步殺手中的黑刀,拔出、斬盡、收回,無邊刀影幻化在這粘膩的雨絲中,濺起點點血光。
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除了綿綿的細雨,除了耳邊的風聲,除了遠處的激鬥……
“冰依——!”步殺回身走前幾步牢牢審視著我,頓了頓,又看向麵色慘白的橙兒,道,“你們沒事?”
我動了動仍橫在橙兒胸前的雙手,隻覺十指僵硬,骨節欲碎,酥麻地幾乎沒力氣彈動一下。“噝——”一聲響,原本阻在橙兒麵前的絕絲自動收回,我困難地收回手,望望身體兩邊,分別落著半顆被切開的銀色小球。
“姐姐——!!”橙兒大叫了一聲,衝到倒地的紅袖麵前,抱住那躺在血泊中的紅色身影大哭。
“差點就一命嗚呼了!”我甩了甩終於恢複過來的雙臂,心有餘悸的道,“不過步殺,你真的殺了她嗎?”
步殺原本鬆懈過來的眼中微微一寒,冷冷道:“看在橙兒的份上沒有。不過,也隻此一次了!”
我嘿嘿一笑,笑得有些奸詐。步殺卻一臉莫名,隻是轉身憂心地望了眼戰場。
我心裏一滯,也笑不出來了,祈然……會贏吧?起身走到橙兒身邊,蹲下身去,低聲道:“你姐姐沒有死,我來替她包紮一下……”
“不用你幫忙——!!”橙兒狠狠一把推開我,一臉的痛苦,喊道,“姐姐她壓根就不稀罕你救她!不用你來可憐我們!”
這話倒讓我想起了家裏頭那個倔強的小鬼,卻不明白她為何剛剛才舍命救我,現在卻又對我惡言相向。
仿佛是看懂了我的意思,橙兒抱著昏迷的紅袖,低低啜泣了幾聲,看看麵無表情的步殺,才又望向我,嘶聲道:“我根本就不是真心救你!要救你,也多得是法子,根本不必舍命。我隻是……我隻是不甘心,為什麽他的心裏一點都沒有我的位置;我隻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他一輩子也無法忘記我?!”
“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我明明可以給他幸福的,我明明那麽想守護他的,可他的心卻已經牢牢地栓在了你們身邊,從來也不會回頭看我或姐姐一眼!嗬嗬……所以,我就用我的命,來換你的,這樣……隻要他看到你,就永遠不會忘記我!”
我心裏一陣窩火,忽然將沾血的藥瓶狠狠甩在地上,冷聲道:“你們他媽的還有完沒完了?!步殺的幸福是他自己的,又不是別人給的。你們一個個憑什麽認為步殺與我們在一起就不會幸福。橙兒,也許你真的很愛步殺,可是,你卻配不上他。”
我頓了頓,隻覺罵出來以後心裏終於痛快了幾分,不由放緩了口氣,續道:“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死,若是步殺心裏沒有你,那就隻是平白的犧牲;若是他心裏真有了你,那麽你的死除了帶給他傷害,還能有什麽?”
“橙兒……”望著她哀傷哭泣的臉,想起愛情本就是盲目的,我又有什麽資格責備她呢?看著她被絕絲劃傷的手臂,我也忍不住心裏一陣柔軟,緩緩蹲下身去將傷藥灑在她晶瑩如玉的皓腕上,又小心包紮,柔聲道,“以前,我也犯過類似的錯誤。犧牲自己,來拯救別人或是……達成目標,那樣的蠢事,以後再也不要做了。”
橙兒悲傷的點點頭,抬頭又將目光轉向步殺,卻隻見到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眸中,微微有著迷惘和不解。那裏麵雖有點點的關心,卻太微太小,激不起半點漣漪。
橙兒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哭聲在雨中顯得越加哀淒悲涼,就連步殺也雙眉皺起,微微動容,眼中一瞬閃過憐惜之色。
哭了良久,橙兒的聲音終於漸漸安穩下來,她用袖子擦了擦狼狽的麵頰,眼中有了堅決之色,抬頭看向步殺,顫聲道:“我會長大的,我會努力變成一個配得上你的女子,到時,請你至少……給我一個機會。”
步殺仿佛呆愣了很久,終於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橙兒楚楚動人的臉上露出個燦爛卻憂傷的笑容,向我微微鞠了個躬,一雙美麗的鳳目述說著誠摯的歉意和感激。隨即毅然轉身,背起紅袖,一步步離去。
那道被紅色遮住,微微佝僂起來的橘紅身影,從此看去,在蒙蒙細雨中,竟異常地堅毅美麗,惑人心神。
“步殺,放棄這麽好的一個女孩,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身後良久無聲,直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冰冷夾雜著一絲溫度的聲音,卻隱隱傳來:“我現在……還無法喜歡她。”
我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卻未表現出來。心裏相信著,總有一天,會出現那麽一個人,她能帶給步殺幸福,也能因為步殺而幸福,會有……那麽一個人的。
我的臉上露出一個憧憬的笑容,隨即轉身望向那刀光劍影更盛的戰場,笑容迅即斂去。恐怕,就要……
“要分勝負了!”步殺冷然說了一句,前踏幾步,難掩語氣中的憂心,目光牢牢鎖住戰場。
“砰——!!”一聲巨響,我猛地瞪大了眼睛,那株百丈高、數人無法合圍的大樹,竟從頂部爆裂開來,仿佛被一劍劈裂的竹竿一般,伴隨著轟然巨響倒地。
兩道藍白身影,在空中凝滯了幾秒,雙掌相擊,瞬間又交換了數十招。雨絲在他們周圍席卷滌蕩,仿佛激起千層巨浪,卻偏偏近不了兩人的身。
終於,又一聲砰然巨響,如冰玉落盤,白者為先,藍者緊隨。兩人一前一後,飄然落在地上。
祈然躍落的地方離我們並不遠,我看到他慘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異樣的赤紅,藍眸忽明忽暗,忽然身子一顫吐出一口血來。
“祈然——!!”我驚叫了一聲,隻覺聲音都帶了哭腔,隻想衝過去扶住他,卻被步殺牢牢拉住。冰冷卻異常安撫人心的聲音,帶著沉沉的如釋重負響在耳側:“祈他……贏了。”
贏了?我呆呆地消化著這個信息,轉身看向臉色青紅交加的蕭逸飛,忽然,他胸前的衣服如裂帛般寸寸分離四散開去,胸前猙獰的傷口,大量的鮮血噴湧而出,嘴角更是溢出點點血絲。
贏了……贏了……真的贏了!我倏地伸手捂住了嘴,隻覺生命與靈魂都在地獄的烈火中剛剛兜了個轉,渾身無力。
蕭逸飛再支不住羸弱殘破的身體,頹然跪倒在地上,胸口的鮮血一滴滴落在已被細雨淋濕的草葉上,泥土中,靜靜敘說著,這一代梟雄消逝的過程。
步殺身體微微一震,隨即轉身朝著後方山路盡頭看去。我心中一動,目光跟著轉移,果然看到一身錦服的衛聆風、成憂以及一眾祁兵。
衛聆風的目光掃過我和步殺,最終定定地落在已是強弩之末的蕭逸飛身上,眼中各種複雜的神光一一閃過,卻最終流於平靜。
一行人走得近了,我目光無意中接觸到衛聆風身後隨行的眾人,忽然忍不住渾身一顫,眼望著一處,難以置信地吐字道:“洛……楓……?”
不,這個人,怎麽可能是洛楓?他的臉上,手上,凡是□□在外能看到的皮膚,不是發黑發紫,就是潰爛生膿,隻餘一雙眼睛還留著當年的神采。這張臉,這個身體,甚至比之當年的無夜,也未好過多少。
隻是,我還是認出了他。因為他身邊那個滿臉刀疤的瘦弱女子,因為他望向蕭逸飛時刻骨的仇恨,更因為他那雙眼睛,雖沒有金銀雙色,卻一如他飾演無夜時那般孤寂,渴望溫暖。
“冰依。”他用沙啞難聽的聲音叫我的名字,話一出口,卻是連他自己也閃過痛色,悲苦地笑著撇過頭,再不肯看我一眼。
當年的事,我雖沒有在場,可是因為事關祈然,所以很用心地打聽留意過,也正因此,我知道,洛楓身上的毒,是祈然下的,除非他願意,否則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洛楓。
“咳咳……咳咳……”蕭逸飛忽然不斷咳嗽,身體劇烈顫抖,幾乎要撲跌在血泊中。他勉強撐住了身子,語調平穩卻難掩蕭瑟:“沒想到,我的死,竟勞駕如此多的人特地趕來觀賞。”
“軒兒……”他忽然抬起濺滿血漬的蒼白麵孔望向衛聆風,啞聲道,“然兒不知,你卻是應該清楚的,逸天曾是我最疼愛的弟弟。你的容貌和逸天最像,性子卻與他天差地別。逸天性格溫和,優柔寡斷,你卻是堅忍難測,殺伐果決。當年,我把你獨自一人留在祁國宮中,事實上,是想違背清雅的意願,徹底埋沒甚至殺害你的。我總歸……不願真見你和然兒自相殘殺。可是沒想到,你竟在記憶盡失的情況下,仍挺了過來,還把……咳咳……祁國推上天和大陸第一的位置。”
蕭逸飛咳得更厲害,鮮血一口口吐出來,仿佛那流失的不是血液隻是清水,即便是一個普通人,也知道,他將不久於人世了。
“軒兒,我雖也害過然兒和其他皇兒,卻終究……負你最多……咳咳……養成了你今日,喜怒不形於色,傷痛長埋內心的個性……咳咳……這一生,你多半要痛苦多於快樂了……咳咳……軒兒……咳咳……對不起。”
衛聆風靜靜地聽著他說完,沒有笑容沒有憎恨甚至沒有一絲明顯的情緒波動。然後,他隻淡淡地回了一句:“過去的便是過去了,多說無意。”
蕭逸飛聽罷喘著粗氣大笑,直笑到身體再支撐不住,單膝變為雙膝跪地,他的眼中慢慢失去了神采,生命力一點點從他體內流失。
洛楓忽然用粗嘎艱澀地聲音道:“蕭逸飛,師父讓我帶一句話給你。”
蕭逸飛一愣,眼中微微閃過異芒,喃喃道:“謝……煙……客……”
洛楓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冷笑,雖然在他此刻的麵容上顯得極為恐怖,卻也可以清楚看到那一笑中徹骨的恨意。他推開藍瑩若扶住他的手一步步上前,身體雖搖搖欲墜,卻屹立不倒:“師父說,你毀他一家,他便教出三個徒兒,毀你……一個王朝。這筆帳,劃算了!”
“謝煙客,好……好一個謝煙客!溫和謙厚……淡漠無情,卻是……咳咳……欺瞞了我一輩子的……假麵具。我確實……咳咳……太小瞧他了。”
時已至,暮已遲。蕭逸飛的全身如朵朵鮮花盛開般,在越來越細密的雨絲下,仍覺絢麗。他迷蒙地眼望向祈然,神誌已然不甚清楚,卻仍喃喃著:“然兒……然兒……我多希望……你是我的親生兒子……我和清雅的孩子……”
祈然手中原本垂軟的劍,忽然在一瞬之間崩直閃光。他手持寒血,一步步踏著被雨水打濕的軟草地,往血泊中的蕭逸飛走去。
第一步,身躍三丈,點塵不沾,卻翻轉了漫天雨絲,襲麵輕風。他靜靜地開口,語帶哀傷感懷:“父皇,十八年來,你養我育我。不是親子,勝似親子,為我擋掉如此多的傷害,私心地留給我十八年的寧和天空。
第二步,隻踏三尺,鞋落泥濘,身過留痕,卻是蓄著水帶著殷紅,仿佛滴滴血淚。他說,聲音淡漠孤寂:“蕭逸飛,你殺我父母,離間我兄弟。更無時無刻不想著利用我身邊的人,將我推入地獄的深淵。”
第三步,劍尖翻揚,遙指前方,森寒的殺氣透過雨幕點點彌漫在那垂死顫抖的身軀周圍。藍眸微微波蕩,聲音卻比那雨絲更柔和動聽:“父皇,我感謝你的養育之恩,感謝你力所能及下的所有縱容愛護,更感謝你……曾留給我那三個月的自由時光。”
第四步踏出,我遠遠望去,隻覺祈然的身形在雨中若隱若現,竟仿佛融進了天地萬物中一般。有形無形,盡皆自然。隻是那縹緲身影中透出的聲音,卻依然一字一句清楚響在耳畔,半分不漏:“蕭逸飛,我恨你一手破壞了我和大哥之間的兄弟親情,我恨你利用步殺妄圖將我推入地獄,我更恨你……一次次將我和冰依逼到如此絕境,甚至生死分離。”
“這一切的一切,都將在今天……做個了結!”
萬丈銀芒斬斷雨絲,細雨仿佛被那道道劍氣凝結成了滴滴水珠,從百丈高空傾盆落下,激起點點絢麗奪目的光輝,美輪美奐。
水幕落盡,我終於看到了細密雨絲中孑然獨立的清瘦身影。祈然的臉上都是水,柔柔密密順著他白皙無暇的麵頰緩緩淌落。隻不知,那劃過眼簾,滲入土中的晶瑩水珠,究竟是雨是淚。
蕭逸飛臉上掛著異樣寧和的笑容,仿佛睡去般靜靜臥在雨中,沒有半點聲息,是再不會有……半點聲息。
三陣殺降,第三陣,蕭逸飛,死!
雨絲,越加綿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