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6人情冷暖
戴著圓氈帽、高顴骨、留著小鬍子、穿著羊皮襖子的主人憤怒地指著三個人說:「你們賠?你們賠得起嗎!你們太沒人性了!連老子的哈吉牧羊犬都被你們割喉,你們就是十惡不赦的劊子手!我要殺了你們,為我的哈吉報仇!」
小鬍子說著,舉起了手中雙管獵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滿臉猙獰的伊敏,伊敏眼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要不是剛才豹哥喝止,他可能要大開殺戒。
袁心罡久經江湖,他腆著厚臉皮:「兄弟,別生氣,別生氣。我們真的餓急了。你看我們血本無歸,有家不能回,看在我們落難的份上,就高抬貴手饒我們這一回吧。」
大丈夫能屈能伸,許小豹也打躬作揖:「兄弟,開個價吧。我們就是做牛做馬,也賠你們的牧羊犬和大頭羊。要不,我們幫你放羊,只求填飽肚皮,我們給你當牧羊犬?」
「別開玩笑了,看你們三個人也比不上我的哈吉!你們去死吧!」小鬍子惡狠狠地吼道,作勢要扣動扳機槍殺他們。
「開槍吧!老子眨一下眼睛,就不算好漢!」伊敏惱了,小鬍子狠,他更狠;小鬍子想不到他們三個人當中還有如此兇徒,看他凶相畢露,他扣動扳機的手倒有些顫抖。小鬍子當然認為只有這個狂徒才是屠殺他的哈吉和大頭羊的元兇。
「兄弟,千萬別開槍。殺人償命,我想,你不會當一個殺人犯吧?我們吃了你的羊,我們照價賠償,沒有被屠殺的道理。」袁心罡巧舌如簧。
許小豹看警察隨後也上來了,像遇到了救兵,忙大聲喊:「警察同志,他們要槍殺我們!救命啊!」
警察分開憤怒的群眾,怒氣沖沖地說:「怎麼?現在知道怕了,現在知道報警了?殺人家牧羊犬,吃人家大頭羊的時候,怎麼不想到違法犯罪?」
「警察同志,我們餓急了,餓昏了頭,一時糊塗啊!」袁心罡裝著悔之不及。群眾沒動手,看這三個人確實夠慘的,一個個鼻青臉腫,皮襖掛成布條條,人是煙熏火燎,頭髮蓬亂,特別是那個高個小青年還淌著血。
「廢話少說,拷起來,全部帶走!」所長一聲令下,幾名警員上來將三個人銬了起來,群眾自發地讓開一條通道。看來群眾還是相信警察會秉公執法的,他們沒再使橫,讓他們三個人遭到法律的制裁。一夥警察押著三名滋事擾民分子下了山,直接押上警車開走了。
他們三個人想要的最理想結果當然是押上警車。透過警車,他們現在倒可以心安理得地觀賞車窗外的藍天、白雲、雪山、冰河、草地,仙境般地瓦罕走廊。警車沿喀拉庫力秋河向西行駛。在克孜庫爾干山和紅其拉甫群山簇擁的冰峰下,一座座紅房頂、金牆壁的「惠民」房映入眼帘。勤勞、純樸的柯爾克孜牧民在高原的陽光下,趕著牛羊放牧于山水之間。這個具高原色彩和時代氣息的原生態村莊,便是瓦罕走廊第一村――排依克村。
他們很合作,乖乖地被押進了派出所審訊室。一個老警察問話,一個年輕警察做筆錄。
「你們是哪裡人?」
袁心罡要開口,許小豹使了個眼色,還是讓西域通伊敏答話吧。伊敏會意:「我們是達坂城的。」
「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布都拉·伊敏,維族人;他倆是漢人,建設兵團的。我們是受人欺騙才糊裡糊塗流落到這裡,我們是有家難歸。」伊敏現在老實多了,他也學乖了。
「誰哄騙你們?詳細地講清楚。不能隱瞞實情。」老警察和顏悅色。
「是。」伊敏咳嗽了一聲,「有個叫熱依木的傢伙。他說,他能幫我們外銷土特產。我們收購了一車天山雪蓮、天山雪菊、麻黃、党參,價值一百多萬的貨。可是到了這裡,我們的車被攔劫停了下來,我們的貨不知去向,人被捆綁、塞住嘴裝進了一輛貨車,然後蒙著眼從高山陡嶺上推了下去。我們以為必死無疑,三個人被打得不輕,又被扔進了冰河裡,就是凍都要凍死。可能是天不該絕我們。我們爬出了冰河,找到了方向,向出山口爬了出來。我們走啊走,只想遇到好心人能救我們……」
「你們為啥不向主人求救,而是選擇宰殺牧民的牲口。你知道嗎?對於依克人來說,牧羊犬對於他們一家人的生活多麼重要,更別說對於牧羊犬的感情。」老民警語重心長。
「老同志,我們真的是餓昏了頭。真的看到什麼,都想啃一口。要不是餓到這種地步,我們也不會——」
「老實說吧,還有什麼隱瞞我們的?你所說的,我們會逐一核實。如果你們所說的屬實,我們會幫你們立案,想辦法破案。」
「謝謝警察同志。你可以到我家鄉大坂區阿克蘇鄉大河沿村調查,我還有親哥哥,一個哥哥叫伊惠是特種兵,還有一個大哥在家放羊,他叫伊布。你可以打電話,叫我大哥來接我。或者叫我當軍官的哥哥來接我。」
伊敏的話讓許小豹血氣翻湧,不會吧?伊惠是聖戰分子?可他的弟弟伊敏是不折不扣的聖戰組織的核心死硬分子!不過,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大有人在,但願是他胡思亂想。
「這個沒問題,你倆的身份也需要核實。說說看,你們是哪個建設兵團?家中還有些什麼人?有沒有人可以過來領人?」
這些其實早就安排好了。袁心罡耷拉著腦袋說:「警察同志,我是不是給單位丟臉,抹黑了?」
「現在是處理問題,不是丟臉不丟臉的問題。你們要是真的遭壞人詐騙丟失貨物,就應該及時報案;而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說吧。你是哪個單位,我們會請單位領導配合我們調查,平安地送你們回家。」老警察很同情他們的遭遇,但也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意思。
「我倆是一師天山南麓墾區二團沙井子墾區三營的農技師。我叫辛子強,他叫劉小軍。我們不是還沒走出困境就看見大頭羊了嗎?我們被人家扔進荒山野嶺,能保住性命算不錯了。我們偷人家的羊吃,不是餓瘋了嗎?要不是餓瘋了,誰敢偷牧民的羊吃?」袁心罡說的完全靠譜,這兩個人的身份被他倆頂替了;這兩個人已經失蹤。
老警察看他們說的毫無漏洞,做出了初步處理:「好吧。我們會核實你們的說法。同時,我們也會派出力量追查你們的貨物,盡一切可能幫你們追回財產,將詐騙犯繩之以法。但你們給牧民造成的損失還是要賠償的。你們的損失是一碼事,你們造成他人的損失也必須追究。我們也會有一個合理的估價由你們理賠。你們看,這樣處理,有不有意見?沒意見,簽名、畫押。」
「領導處理得很正確。我們沒意見。」許小豹不動聲色地說,他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過關了,倒覺得還是祖國內地的警察親切,但這種親切又讓他感覺到有種隱隱的痛。
他們當時得到了三個盒飯,還得到了人道主義治傷。三個人到鄉衛生院進行了包紮處理,許小豹的肩傷一點看不出是子彈打穿,因為他已經做了草藥包紮。現在,衛生院幫他清洗傷口,傷口差不多癒合,連縫線都免了,只需要消炎包紮。這就是金三角瓦格里侖傳給他的祖傳金創葯的神奇療效。不過,他們局部多處擦傷,等給他們敷完葯,三個人臉皮上、手臂上、腳髁上打滿了「補丁」,傷痕纍纍。其實都是皮外傷,關係不大。
下午,衛生院開來了一輛鄉間微型車,伊敏的哥哥伊布來接他們,當然派出所放人之前,伊布得繳納牧民大頭羊和牧羊犬的實價,總計一萬八千塊——這是派出所同志做了牧民思想工作,給的成本價。派出所還給他們立了案,只要破獲這起詐騙案,他們的財產會如數返還。
伊布一臉的絡腮鬍子,看起來老成持重,他狠狠地克了伊敏一頓:「讓你跟著我山上放牧,你不安分。老二讓你當兵,你嗤之以鼻,說大頭兵有什麼好當的。你偏要跟著別人跑生意。現在連本錢都折了,我看你現在還死不死心?」
伊敏大約是屬蛇的,蛇死頭不死尾,他還嘴硬:「大哥,欠你幾個錢,你記好帳。曉不得哪天連本帶利還給你。別門縫裡看人!」
「好,好!」伊布氣得全身發拌,臉色發紫,不過當著伊敏的兩個朋友,他不便發作,「兄弟,你將來做大事發大財的。我等著,我等著跟你享榮華富貴。」
伊敏弔兒郎當地說:「等著吧。叫化叫得久總有日子擺大酒。大哥,彆氣壞了身子,少則十年,多則二十年,兄弟我,不算個響噹噹人物,那可是白活一世。我要是五十歲還混不出名堂來,不用你說,我自動在你面前消失,哪還有臉面見大哥。」
伊敏這些過激的話噎得伊布臉上發青,許小豹想,或許伊布是一個安分守己的牧民,伊敏才是一個極端分子。
一切手續辦完了,伊布領著三個人上了車,車開出派出所大院,大夥總算鬆了一口氣,自由的感覺真好!眼前的藍天、白雲、雪山、遼遠的牧場,讓人極目遠眺,貪婪地觀賞著眼前旖旎的風光。
可是,他們的車還沒駛出小鎮,被風馳電擎般包抄上來的軍車逼停了,車載喇叭厲聲呼喊:「停車!停車!停車受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