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親緣
入冬的瑞麗,只是感覺落葉遍地,枯黃的芭蕾葉子垂落了下來,但是中心掉著心型的大花蕊。老尹夫婦請了假,送岳父、兒子回老家勐秀鄉,他們搭乘昆瑞的長途大巴回鄉。到了瑞麗,尹龍相當興奮,一會兒指著車窗外:「誒——你、你看——」
故鄉殘存的記憶常常喚起他的驚叫,姥爺便很耐心地點撥他,那是我帶你玩過的野生動植園啊,那是大盈江,我們乘船到那邊姨家,你要搖船;那是金塔,我帶你轉經;那是我們經常去吃的過橋米線……
姥爺像教一個呀呀學語的兒童,教他認識事物:這是芒果,這是菠蘿蜜,這是蕃荔枝,這是羊奶果,這是無眼菠蘿……
艾薩聽著聽著,眼淚撲簌撲簌淌,用手巾掩著嘴在啜泣,身體在顫抖;老尹就摟著她肩,強忍著在眼眶裡打轉轉淚水,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說:「別這樣,雪梅。孩子很開心。你不能影響他情緒。噢,忍一忍,對孩子康復有好處。」艾薩抹乾淚,使勁點頭,哪個兒子不是媽媽的心頭肉;一個生龍活虎的小孩子,現在這個樣子,車上的乘客也很同情這一家人。有個小妹妹,還給蕃荔枝給尹龍吃,尹龍嘿嘿笑著,不敢接,只是搖搖頭。很奇怪一個小男孩給他一個蘋果,他接過在身上擦了擦,就嘎嘣嘎嘣吃了起來。氣得小女孩子扭身就走。
到了瑞麗,一家人一定要到家姐過橋米粉店吃飯米粉。家姐生意相當好,估計有數千客人在吃,不但有本地人,更多的是外地慕名而來的遊客。一個大廳,噝哩喝啦響的是一個聲音,臉上辣的油光放亮。過橋米線嚼起來有勁道,味道全靠上面澆的紅油,再貼上幾片薄薄的干牛肉片、蓋上翡翠綠的香菜,吃起來真是火辣、香脆。
尹龍有大半年沒吃到這種過橋米線了,他呼里喝啦,吃得跟小時候一樣狼吞虎咽。看得爸爸、媽媽相視一笑。多給他叫了一碗,他實在撐不下了,他還要打包回家吃。
然後轉乘家鄉一種農用車改變的客車,農用車擠滿了乘客,一股汗餿味,氣味很不好聞。好在車一開動,陣陣涼風鑽進來,涼爽宜人。以前到廣卡就是泥沙路,現在勐典、二岔口、戶瓦、到家鄉娃節壩都是柏油馬路,沒有一點揚塵。
大姨、二姨接到電話,早把竹樓收拾乾乾淨淨。村子掩映在竹海之中,空氣新鮮,鳥語花香,確實是一個理想的康復樂園。
大表兄恩都尼,結了婚帶著老婆、兒子;二表兄切尼,帶著女友,三表弟董薩尼,跟他同齡,也有女友;大表姐金瓦,嫁人了,表姐夫叫格亮;二表姐米董,只有一個表妹蠟桑。圍了一堂屋人。
大姨父木吉木拉一把摟住尹龍,尹龍還摸他扎人的虯髯,小時候他沒少用虯髯扎過他。二姨父澤孔逗他:「來啊,小龍,我們掰手腕子。掰輸了的,拱豬。」
小龍真跟二姨父澤孔掰起了手腕,二姨父可是遠近聞名的鐵腕,小龍初生牛犢不怕虎真跟二姨父較量上了。不知是二姨父讓他的,還是二姨父大不如從前,小龍輕鬆取勝。小龍拍著巴掌:「誒!誒!」逼著二姨父拱豬,阿爸生氣地拍打他,小龍嘿嘿笑,知道這是對長輩的大不敬,長輩輸了不算輸。怎麼能逼著長輩拱豬?這是極不禮貌的行為!不過允許晚輩開開玩笑,裝裝樣子。
按景頗族的風俗,表親結婚的話,尹龍要娶蠟桑,蠟桑一直沒有說話。女大十八變,蠟桑十八了出落得一枝花似的,裹著紅色頭帕,露出嬌小的臉蛋,顯得杏眼桃腮;脖子上戴著銀當圈,胸前戴滿了圓圓的銀泡、銀鈴,走起來叮叮噹噹響。上穿黑色對襟短衫,下穿手織紅色織錦統裙,勾勒出成熟少女的纖腰,倒有幾分像泰莎。
尹龍很喜歡那銀鈴聲音,他傻傻地傾上身,側耳去她隆起的胸前聽那銀當聲,鬧得蠟桑很生氣:「你羞不羞?」
一屋子的人都笑。按當地習俗,他倆可以訂親了。可是,尹龍這個樣子,怎麼給他提親?阿爸嘆息了一聲。不過二姨父、姨母還是像過去一樣喜歡他,一點看不出嫌棄他。
大表兄恩都尼給他檳榔嚼,尹龍嚼了一口就吐了,恩都尼嚼的是那種很濃郁的青果檳榔,沒吃慣的吃了馬上跟喝醉酒一樣,暈暈乎乎。尹龍小時候肯定被他捉弄過,他有記憶,馬上就吐了。大伙兒又哄地笑了。
接著,他們一家人要準備聚餐了,除了家常菜,習慣上接受大山的恩賜,野味也出奇制勝,特別保留了人類童年的昆蟲為食的習俗。黃螞蟻蛋從蟻穴中取出,用清水淘洗乾淨后晾乾,與雞蛋混合炒吃,味美無比。去掉翅、足的鳴蟬放火鍋中培烤后,再用油炒食,其味香脆,是下酒佳肴。在竹林中尋覓到被竹蟲鑽挖的洞,順著往上一節剖開,竹蛹就抖落出來一小碗、半小碗。將竹蛹剁細加上炒米粉和佐料,用生菜沾食,或用水稍煮一會,撈起用油煎食,或與雞蛋一起炒吃,或培干作下酒菜,都以富含蛋白的本質,特異的風味成為待客的上品。
最奇譎的是吃花蜘蛛。這種蜘蛛有拇指一樣大,結黃網,身上有黃黑相間的花斑,娃娃們最喜歡捕捉。捉到后,放在火上烤去破腳,蛻去皮甲,夾在米飯中當菜吃,其美味不亞於鮮香四溢的烤豬肉。
二姨父澤孔是獵人,帶著幾個晚輩恩都尼、切尼、董薩尼、格亮,扛著獵槍,帶著四五條獵狗,到山上撞撞運氣。尹龍抓過牆上,他以前帶著的腰刀,跟著嘿嘿笑著要去。
艾薩的心提緊了,山上兇險異常,稍有閃失,後果不堪設想。可是,尹龍推開阿媽的手,要跟著二姨父上山。艾薩推老尹拉住兒子,老尹摟著兒子:「阿爸,帶你捉花蜘蛛,好不好?」
「嗯——」尹龍使勁搖頭,情緒有點反抗,不過,阿爸拖住他,他沒有亂掙扎。
蠟桑知道尹龍的牛脾氣,他要幹什麼事,你不讓他干,他會一天不舒服。她笑著說:「小姨,我陪尹龍上山。我專門看著他。」
阿爸對尹龍說:「你要聽蠟桑妹妹的話。」
「哦。」這回尹龍是使勁點頭。他還主動拉蠟桑妹妹的手,羞得蠟桑滿面通紅。景頗族沒出嫁的女子怎麼可以讓男子牽手?尹龍小時候常牽她的手,他不知道他們已經長大了。好在都是自家人,沒人笑她。家族似乎覺得尹龍與蠟桑是神仙眷侶。
蠟桑給尹龍綁了腿,她自己也要綁腿,進山扎綁帶可以防蟲蛇咬傷。蠟桑只拿了一張弩,背了一把短刀。景頗族不管男女,習武成風,他們居住深山老林,常年與野獸較量,都有獵人的好身手。尹龍天生的老獵人嗅覺,可能與他祖輩是獵人有關係。
二姨澤孔帶著四個真正的獵手,嗖著狗,滿山野亂竄。尹龍很興奮,拉著蠟桑的手窮追不捨。尹龍穿山過嶺,鑽刺蓬,擺藤條,比猿猴還敏捷,倒是蠟桑拖累了他,他反而要拽著她;蠟桑已經氣喘吁吁,尹龍沒事一般。儘管他筋脈錯亂,四百零九個穴處於亂象之中,所謂走火入魔就是脈象紊亂,不能固本清元,抱元歸一。但是他功力還在,一股子使不完的勁。
「小龍哥,我累了,歇會,好不好?」蠟桑跑得喘成一團,胸口起伏得厲害。尹龍好奇地看著她喘氣。以後她胸前藏了什麼活物?蠟桑看尹龍的眼神不對,推了他一下:「喂,你不會是花痴吧?」
尹龍嘿嘿笑,他是花痴,全世界男人都是花痴了。可能蠟桑與泰莎有太多相似之處,甚至可能與引他走火入魔的美神賴欣怡也有使他搞迷糊的地方。東方美女長得都差不多。
尹龍只是嘿嘿傻笑,眼光輕佻,並不動手動腳。
「喂,你說話呀。不要老是傻笑。」蠟桑最煩他不會笑談闊論,以前的尹龍死的能說成活的,哄得她一愣一愣地;現在他只會「嘿嘿」了。
蠟桑耐著性子問他:「你究竟怎麼啦?是不是有人給你吃了蠱葯?」
尹龍卻誒誒直搖頭,他現在逐漸心裡明白,恢復了一些心智,但是語言功能還沒恢復,只有簡單的符號式表情達意。
「哼,小龍,你不恢復過來,我就不嫁你!」蠟桑想急一急他,可是他嘿嘿直笑,他還不巴得不娶你呢。尹龍只當她是妹妹。從小他可能在一堆兄弟姐妹當中長大,常常把身邊的人看成兄弟姐妹。他在金三角,可就有一大群共生死的兄弟姐妹。現在不知道怎麼費盡心機在尋找他!
「小龍,想不想,這樣——」蠟桑大膽地抬起水靈靈的大眼睛挑逗著尹龍,深山老林里,除了遠處獵狗的狂吠,再就是零星的獵槍聲,偶爾傳來野物的慘叫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