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山神的恩賜
這個寨子依山傍水,鱗次櫛比的竹樓掩映在竹林綠樹蕉樹之中,寨子由築著一道爬滿青藤和荊棘的土牆,下面是青石板鋪成的路,青石板下面水聲淙淙。赤腳踩在青石板上,光溜清涼,舒坦極了,怪不得她們都赤著腳,與大地貼得多近。
家家戶戶冒著裊裊炊煙,都是午後才做中飯,顯得很寧靜。偶爾碰到一兩個老翁老嫗,都不拐杖,背很直,藍鳳凰叫著,阿公阿婆,老人咧開,黑黑的牙齒,舒眉展眼,手搭涼蓬,打量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小伙。
福娃趕緊鞠躬行禮,叫阿公阿婆好。
藍鳳凰也不多解釋,捂著嘴笑一笑,扯著他就與老人擦肩而過,一路轉向後山,遠遠聽見水聲嘩嘩作響。原來,從山上用竹簡引來了清泉,貯蓄在一個大陶瓷缸里,陶瓷缸周遭爬滿青苔,裡面的水清澈見底,水正滿溢出來,淌在下面的青石板上,流進山澗。
他剛要伸手出捧水,她抓住了他的手,抬起美靈靈的雙眼,他明白了還要祭神。他學著她的樣子,念念有詞:「木依吉的女兒達娜,感謝你賜給我們純潔的甘霖。」
她是閉上眼睛的,他不時睜開眼偷覷她一眼,,有時候賊眼還溜進她的粉頸下,V字領下,可能心不誠吧。他顧盼之間,發現草叢裡盤曲著有一個團箕大的一條蛇,離他一步之遙。
嚇得他瞠目結舌,要是他動一下,那畜生一定會向他發起攻擊,這時,它豎起扁平的魔鬼頭,青綠的細鱗,泛著可惡的鱗光,細小的眼睛緊盯著他,噝噝吐出開了叉的紅芯子。
他的生命懸於一線啊。他不知道走的什麼霉運,剛撿了一條命回來,眼看要交桃花運了,卻要遭遇這個惡魔。他是一條眼鏡王蛇,它的攻擊力和毒素在全世界的蛇類排位都名列三甲。
藍鳳凰看他表情怪怪的,她閃動著睫毛,忽閃忽閃,終於,跟著他的視線往草叢裡望過去了。她噓了一聲,這純粹是多餘,他還敢動嗎。他希望她也不要動,不要驚動真正的山林之王。
突然藍鳳凰身形閃動,如兔起鶻落,哐啷一聲,她用木桶對準它,那蛇咚的一聲竄進木桶;藍鳳凰手上動作不停,端起桶向水缸下澆去,蛇彪上了水面青石板,蛇是爬行動物,水讓它的身子在起了青苔的青石板上打滑,滑來滑去,身子拉直了像一根黑木棒,藍鳳凰一個車轉身,俯身拾起蛇的尾巴,嘩啦猛一抖,像舞動少林棍一般呼呼在空中轉動,風車葉子似的,轉了足足一刻功夫,他看得眼花繚亂了。
「你來試試。」藍鳳凰用眼神緊盯著他,他雖然受過專門的訓練,但徒手對付眼鏡王蛇還是不敢大意。可是他不能露怯,他是什麼人。在一個弱女子面前,怎麼會認慫。他伸手拿過眼鏡王蛇,那身子的鱗片在他手中一冰,他失手落地。不得了,眼鏡王蛇摔痛了,回個頭來,就要攻擊他。
藍鳳凰出手如電,揪住它的尾巴,然後猛摔在地上,那蛇尾巴還在攪動,天啦,她再一頓蛇尾,蛇擺直了身子,她身形疾轉,赤腳踩在蛇七寸上,從身上拔出一把牛耳尖刀,哧地一聲劃開了肚皮,露出如棉絮一般的內臟,掏出一個甘藍色的蛇膽。
「過來,吞下去。」她尖細的手指像孔雀啄著,她眼裡有一種磁吸力,迫使他挨近了她,他不敢用手接,張開嘴,她放進了他的嘴裡,他閉上嘴吞了下去,像吃毒藥一般,不敢嘗它的味道,只是覺得有個光溜溜地東西滑進他的食道,有一股野味的腥臊味。
「過來呀,你摸蛇的身體。死蛇啦,大男人誒,摸它,山神梅依格才不會怪你哪。」
她那麼纖弱的身子都能對抗,難道他男子漢大丈夫還怕什麼。於是,蹲下身子,伸手去摸蛇的身子,他一觸上去,閃電般地縮了回來,心有餘悸啊!那蛇的尾巴還在盤曲捲動,手指覺得它鱗質的身體,冷若冰霜。
他的膽怯,惹得她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熊包加草包,丟死人啦。」
他很氣惱,他閉上眼睛,一把去抓蛇的尾巴,可是那蛇的尾巴立刻纏繞到他的手腕,媽呀,唬得他三魂悠悠,七竊生疼。
「笨蛋,看我的。」她敏銳地斬斷蛇頭,「抓緊了。」
她讓他抓緊了血淋淋的肉身,她揪著蛇皮,往下一撕,一撕到底,蛇像脫去了皮衣服,直裸裸地懸在他手中,但蛇尾還在攪動。她三下兩下掏乾淨了內臟。
「算你有口福。梅依格待你不薄,你以後可得感謝他。」
現在,他才感覺到蹦嗓子尖的心現在怦怦直跳了,心有餘悸,再有這麼一回,他還有不有魂。以後,他長了一個心眼,到野外,沒有藍鳳凰,打死他也不敢擅自外出。
他對藍鳳凰的依賴心靈慢騰騰生成了。
「阿爸回來了!」
藍鳳凰眼裡漾起興奮的神情,山路盡頭走著一個健步如飛的中年漢子,頭包紅頭巾,青色的無領短款上衣,下著青黑色的大襠寬筒褲,還帶著獵槍和挎包,挎包鼓鼓囊囊,可能上山採藥去了吧。
「你怎麼知道他是你阿爸?」他看不清臉面,只是穿梭在盤曲的山路上,影影綽綽,不甚分明。
「蠢材,阿爸是紅頭巾,穿阿曼服,他是我們寨子的格亞永。」
「什麼格亞永?」他一臉錯愕。
「土佬。就是我們寨子的頭人,寨主。你看我阿爸的衣服上還綉太陽、月亮、星星、雙龍和牛頭,內衣上還綉著雙龍含紅日的圖形。」
「是不是傳說中的部落酋長?」
「哎呀,酋長叫格利俄,是不一樣的啦。」鳳凰不耐煩地嗔怪他多嘴。
那漢子越來越近,他中等身材,肩闊膀粗,手臂上有刺青,是鳥的圖案,大號耳環,手臂上還有銀箍,看一身的肌腱果然是神武蓋世。嘴裡嚼著檳榔,牙齒很黑。臉面子黑里透紅,略有觜須,說話嗓門雄渾:「嗬嘿,小青年,沒事了哇。」
福娃看他胸口還刺著一個大牛頭,長著蓊蓊鬱郁的胸毛,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多謝寨主搭救之恩。福娃沒齒難忘,活命之情,願意以命相報。」
「哈哈,你們外面人書讀得多,說話很有文彩。這樣子吧,留在我家裡,住上些日子,我們以客人相待。因為本寨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救人一命,幫工三年,方能離寨。你不用住三年,住到你不想住了,你想走就走吧。」
「多謝寨主活命之恩,現在還能收留我,賞我一口飯吃,真是感激不盡。」
「不要客氣哇,在家裡吃在家裡住,就是一家人嘛。走,走,看看你阿媽弄了些什麼好吃的。喲,鬼丫頭,這是你的手段吧。當心哪,這個魔獸,沒有點手段,降不服它哦。」
「阿爸,知道了,我會小心的。」藍鳳凰牽著他阿爸寬厚的手掌,像個小姑娘一蹦一跳走在前面,福娃挑著水跟著上了竹樓。竹樓里已瀰漫著飯菜的香味,福娃的肚子有點咕咕叫喚了。
「阿媽,做幾個。」藍鳳凰將打著結的肉條,扔給了阿媽。阿媽忙得汗發全濕,臉色紅潤,見了寨主幫他拍打拍打身上的塵埃,很是親昵。
然後寨主找了個瓦片出來,將瓦片燒紅了,將切成塊的蛇肉放在上面焙烤,屋裡升騰起一股香噴噴的烤焦的肉香味。這麼大一條蛇,滿滿一大盤,全烤完了!福娃怎麼不想起吃大餐,直咽口水。
「每天想你無數回阿妹,想你想得掉眼淚阿妹;每天念你無數聲阿妹,念你念得喉嚨累阿妹;只因山高路遙遠阿妹,只因水深無橋過阿妹;如果我能變成一隻小鳥,我會飛到你身邊阿妹,哎嘿。」
「阿爸,尼茸叔叔來了,還有伊吉阿姨,葉那哥。」
「他們一家人都長著大象的鼻子,聞到咱們的烤蛇香,趕緊過來湊熱鬧了。」阿爸樂呵呵地打趣道。
尼茸長得五短材,手臂上箍著厚重的銀圈,笑扭爽朗:「尊敬的藍然大寨主,木依吉的子孫,你的兄弟尼茸祝你像萊姆山一般雄壯。我的嫂夫人像水神達娜一般美麗純潔。」
說著,尼茸的手竟然伸出左手,放在胸口表示這是他的心意。多虧藍鳳凰拍了福娃一下:「笨蛋,我們佤族人的習俗,你也要回禮。」
福娃趕緊還禮。葉那對他並不用陌生的眼光看著他,而是很友好地把左手放在胸口,他忙把左手放在胸前。以後,他記住了,別人把左手入在胸前,他一定要這樣放在胸前。
「葉那哥哥。」藍鳳凰叫得脆生生,嬌滴滴的。福娃以為藍鳳凰與他相處,以身相許,真是個大錯覺,看樣子葉那才是她的心上人。兩人眉目生情,互相對視良久,藍鳳凰還給他梳了梳頭髮。
一番客套之後,主客都坐了下來。阿爸藍然寨主拿出一個竹筒,注滿了酒,他指甲沾酒彈向空中,先敬木依吉的酒,再彈向大地敬佤族的祖先「格雷諾」,敬他自己先呷了一大口,先遞給了尼茸。
尼茸同樣敬天敬祖先之後,咕嘟豪飲了一口。輪到福娃,福娃有點惴惴不安,照貓畫虎吧,也用指頭彈了彈,但嘴裡就不知道念叨什麼了,逗得大伙兒轟地都笑,笑得他更懵了,急急飲了一口,酒香清冽,但有股辛味。他趕緊傳給了葉那,葉那包著黑頭巾,有他父親的敦實,臉膛略呈山裡人的紫檀色,站起來說:「恭祝阿伯阿嬸幸福安康。」他飲了一口。再祝阿爸阿媽,飲了一口。然後,藍鳳凰站了起來,她們一人啜了一口,甜滋滋。
看得福娃遍體生津,看來她是名花有主了,他自作多情了,看來只有當燈泡的份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