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看著
眾神殿，至高王座之上，凌歧坦然坐著。
他的雙眼注視著前方，右眼之中，有一幕投影，那是一根驚天巨指，將一個可怕的魔神碾成肉餅。
另一隻眼睛里，則是一個混沌的世界，有一些不可名狀的存在，在其中不停的前進、前進，彷彿要去往某個既定的終點。然而終點，根本不知在何處。事實上，它們的「前進」，也沒有「方向」。或許，就和存在本身一樣，那更像是一種單純的概念，是沒有特定的意思。在那個世界，並不具備任何方向，前後左右上下，或者有序的可計算的時間，時分秒年月日。
就在不久前，有幾位恐怖的存在，離開了那個世界！
這本來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但若在過去的無盡歲月里，也沒有哪個存在願意從裡面離開呢？
凌歧眨了下眼睛，雙眸之中，畫面又出現了變幻。
在他的左眼裡，是現實世界地球中的場景。
陳德正在崩塌的日本島上，尋找自己的機緣，他努力、他掙扎，他以為他在為了將來而奮鬥，卻不知道那只是一場並不完美的表演。
凌歧的右眼，一片漆黑，裡面有什麼在翻騰，似乎正醞釀著什麼，有什麼正躍躍欲出。
很快，他眼中的黑質，開始流轉，變成了一個空洞的漩渦。
漩渦深黑，明明只是一個投影，卻偏偏像是真的，真實存在在身邊，存在在身邊的任何一個角落。
它像是連通著無盡的世界，能讓人瞬間抵達真幻之間的任何一個角落，又像是連通著某個更遙遠更不可言說的地方。
漩渦中，一道道注視力發散出來，而後消失。
它們散布到了真幻之間的任何一個角落，唯獨沒有一道，回望來時的漩渦。
凌歧站在旋渦下，站在燈下，竭力想朝著漩渦深處看去。
然而，直到他眼眸中的漩渦平息下來，直到無數注視力再次集中到他身上，他也依舊什麼都沒有看到。
他，還是太弱小。
他唯一能肯定的，只是那一幕幕好戲，果然有著無數的觀眾，無數看不見的觀眾，一起在看！
凌歧抬頭，看到了眾神殿的穹頂，看到了穹頂之外的無垠天空，看到了天外，看到了域外，看到了無盡輪迴的世界。
眼界越大，世界越小。世界越小，眼界越大。所以，知道的越多，就越覺得自己渺小，才越覺得真實可怕。
有時候，凌歧甚至不得不去做一些很傻瓜的事情，來讓自己的存在，看起來更有意義。
一些事情，一些達成目標的方法，他不是不知道捷徑，但他，真的不能那麼去做。
因為，他甚至主宰不了當下！
然而，若連他都能發現一些問題，已經主宰當下的它們呢？
地球，東亞。
沉沒的島嶼下方，是無盡的海洋，是無盡的黑暗。
而無盡的黑暗，已經將所有都吞沒，包括倒灌的海水。
面對著那無盡的彷彿能將一切吞噬殆盡的黑暗，陳德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覺得單純的環境都如斯恐怖！
面對著黑暗，他無法思考，他感覺連自己的靈魂，都要被吞噬，連自己的思維，都要停滯！
一整塊巨大猶若陸地的島嶼崩碎，當然不是一個一蹴而就的過程。
就算這過程發展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更快，距離最開始大地發生動搖，此時也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在這段時間裡，但凡原本在日本島上或者附近的，該撤離的人或物，早就撤離。
來不及撤離的，也想盡一切辦法謀求生路。
總之，肯定是離這個地方越遠越好，罕有例外。
陳德，就是那個例外。
這麼長的時間，他當然也早就深思熟慮過了。
或許曾動搖，或許曾猶豫，但最終，他堅持了下來，經受住了心靈的拷問。
如此對心靈的洗滌，雖說不算脫胎換骨，但若讓一些懦弱的鬼仙得到，恐怕也足夠渡心劫。只是，這卻也有基礎，那就撐得住壓力，扛得住心靈的負擔，如此才有機會見證末日，身臨其境的去體會，並在這過程中積累資糧。
所以，優秀就是優秀，比如陳德，確實優秀，也確實有了自己的收穫。另一些普通人，就算機緣巧合有了一番成就，依然比不了。
然而，優秀與平凡，本不也是相對的，是站在結果的角度去看。沒有好的結果，天才可以是瘋子，甚至是變態，有了好的結果，雜碎也可以是英雄！
先贏不是贏，少年得志不表示就能衣錦還鄉。
總之，世人看的終究還是結果。
若站在這個角度.……
平凡者如何，尚不可知。勇猛無畏的陳德，面對結局，卻恐懼了！
他想到過無數種可能，想到海水倒灌進來，巨浪翻天。
想到大地崩裂，岩漿湧出，灰燼卷空。
他想到自己在海水和火焰中，在硫磺和硝煙中英姿煥發的神態。
他從未想過，當陸地不在，當面對著身下深不見底，彷彿能將天空都吞噬的黑暗，面對著毫無承載的「空」，他竟然會是一種如此直接的表現，如此不堪！
他恐懼了！他怕了！甚至還沒有見到正主，他就怕了！
可恥，太可恥了！
他是勇士，他不是懦夫！
陳德在心中怒吼，嘗試用憤怒去沖淡恐懼，去幫助戰勝自己！
他贏了！他真的克服了某種生命乃至存在本身對未知的畏懼感，忽然覺得心裡好受了很多！
是的，他不怕了！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為。不管那究竟是因為什麼，至少這是一個好的結果。
但真的是這樣嗎？誰在乎呢！
日本島下面，竟然會是那樣一個無底洞，這確實非常出人預料，包括陳德也沒想到。
但陳德不是什麼地質學家，意外了一下后，克服了恐懼之後，他立刻開始尋找可能存在的某種機緣，他沒有忘記自己咬牙堅持到現在的初衷！
又低頭看了一眼無盡的黑暗，因為連兩側邊界都看不到，所以光明在這裡根本沒有參照，所以腳下就是一片漆黑，一片彷彿隨時會湧出來將人吞沒的黑色海洋。
甚至，這無邊的黑暗讓周圍都變得彷彿星空一樣，無邊無際。
天空的白，腳下的黑，形成了一種讓人眩目的對比。
就算已經有了十足的準備，在這光暗交界的地方，陳德還是狠狠打了個哆嗦。
絕對不能下去！
這是陳德的心聲，他也是那麼做的。
不管有多少聲音在腦子裡催促他，讓他趕快去做一些事情，某種本能的警惕和抵抗，還是令他有了自己的選擇。
陳德放出了單兵飛行器，站在上面。
雖然說他自身的飛行速度，還要超過這已經算是頂級的單兵飛行器，可他此時還是更願意待在上面，好讓自己有喘息的機會。
有了依靠，心靈才能平靜，心靈平靜之後，才能理智的思考問題。
比如，眼下究竟該怎麼做？
陳德想著。
機緣，當然要尋找。要尋找機緣，當然要冒險。不想冒險還想尋到機緣，這種可能性自然是有的，但明顯不適用於現在。
明明已經決定，死也不會下去。
可是莫名的，站在飛行器上，低頭看著腳下無盡的黑暗，陳德還是咬牙駕馭飛行器沖了下去！
人的思想，就是那麼複雜，悖論可以在一瞬間形成，然後一瞬間「理清」，然後好人做出讓人無法想象的惡事，被當成瘋狂的典範，惡人也會幡然悔悟，變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高僧。
別人想不通，是因為他們看不懂，看不懂那些「想通」的人，當時的想法。
所以人心，真的莫測。
眾神殿中，端坐著的凌歧微微前傾身子，覺得有些莫名。
就在方才，他明明已經用自己的意志影響陳德，讓他離開。
很明顯，那起到了作用，凌歧能感覺，有那麼一瞬，陳德真的已經準備離開，那不需要任何理由，是直接強加的思想。
然而，他最終不但決定留下，還深入了地窟。
這代表的，只有兩種可能，要麼陳德自身的意志，已經堅定到了能無視他這個巔峰聖人的程度。
要麼就是有另一個更可怕的存在，同樣在用自己的意志干擾陳德判斷。這種可能性，恰恰是最大的。
至於說，更可怕的猜想，暫時不用去想。
因為不僅沒有意義，而且還很危險。
無論如何，很明顯，凌歧失敗了，所以只能繼續做一個觀者，旁觀陳德的故事。
鋼鐵之城，已經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周圍的黑暗，甚至將整座城市包圍，將鋼鐵之城散發出的微光都壓縮的快要不見。
在這種情況下，鋼鐵之神卻還是無所作為。
這不得不讓人懷疑，神究竟在想什麼？
那黑暗，讓鋼鐵之城變的彷彿風中的荷葉，一面頑強的搖擺支撐，一面又似乎下一秒就會折斷倒下。
偏偏，就在這關頭，黑暗忽然停止蔓延，不再侵蝕光明。
它究竟是在醞釀著什麼更可怕的東西，還是因為變生肘腋而出現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