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足

  從一年前,或者更早一些,周玉波就對自己的處境有所改觀。最初,海岸省千億項目危機即將爆發,向揚改變立場,將他限製在海岸省,周玉波知道是需要和京城大佬對他的限製和懲戒,也是對周家一族的懲戒。因為周家或周玉波自己在海岸省所作的這一切,使得國家和一眾商家有了絕大多損失。包括後來對周家陣營的人給楊衝鋒逐漸讓人取代,中ji委或省紀委的人將那些人逐漸逮捕歸案,周平陽或者其他人歸案後,吐出的錢物以及將周玉波自己的活動經費全部弄走,都是出於對周玉波和周家的懲戒。


  周玉波能夠理解這些,也是他當初能夠強忍住接受楊衝鋒和向揚對他手裏權力的限製,隻有執行權沒有話語權、表決權等。將一個省委常委的權力限製,沒有京城的意思是不可能的。周玉波覺得自己了解情況,能夠認清形勢,即使在海岸省多受一些不公正的待遇,也都是當初自己在千億項目工作上的失敗所致。千億項目的危機還在,京城對他的懲戒就不會停止,所以,一年前或更早的時候,見到千億項目的運轉已經明顯地有了期待時,周玉波從內心說來也是有重大變化的。


  特別是前幾天,眼看著千億項目的進展有了階段性突破,在標誌性的建設出現後,周玉波覺得自己就要解脫了。一年前,楊衝鋒對他的任用似乎更大,手裏的權力也在漸漸增大,而且,周玉波曾試探著將項目工作組的人進行一點點微調,沒有問過楊衝鋒,但楊衝鋒似乎也沒有過問,完全承認這樣的調整。後來又有一次,調整更大,楊衝鋒依然不表示。這讓周玉波覺得楊衝鋒在某種程度上認可自己所作,也就是認可自己手中有一定的權力。


  從而可推斷,隨著千億項目工程的進展,自己身上的自由渡和權力,就會逐漸增大與放開。一周前,楊衝鋒和向揚一起從項目建設地回省城,周玉波雖說有一些擔心,畢竟處在這樣關鍵的時刻,自己很可能就因為工作的成績,將之前的所有過錯都解脫掉,之前的所有失敗,都因建設的實際進展而成為過去:自己又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常務副省長、海岸省的省委常委、一個充滿前途的副部級,讓周家本家的資源再一次投放在自己身上,即使目前跟楊衝鋒有一點差距,但在千億項目的建設上,自己明顯地比楊衝鋒要占有更多的功勞,而這些功勞會讓自己在更長遠的未來上,超過楊衝鋒,再一次成為國內的第一。


  楊衝鋒和向揚走後的忐忑不安,隨著時間的推移,讓周玉波覺得越來越看到希望。海岸省的建設提速、招商引資擴大等都將是接下來的主流,他在這樣的工作上不是完全能夠發揮出自己的影響力和才華?有更多的功勞做出來,京城也不可能將自己這些都抹殺掉。如此,自己的前景會更好。短時間裏,自己或許不會再往前進步,但五年之內,趕上甚至超越楊衝鋒是有可能的,跟其他家族的第三代核心人物相比,還是有很強優勢的,周家肯定也會看到這些,重新對自己有了認可和支持。


  接到向揚的電話通知,周玉波還在想,會不會是對自己在工作上或在權力上就是改變的一天?當然,也曾考慮到對他不利的一麵,可周玉波覺得從當初千億項目危機開始,到現在都三四年了,怎麽都不會到現在還來找自己做什麽負責。因為千億項目的危機已經化解,不是說明最初自己是對的嗎?不是證明自己的工作能力很強,功勞很大嗎?

  可聽到向揚說讓他兩天後到京城黨校去學習六個月,是無法接受的。海岸省目前處在建設爆發的前期,招商引資的前期,自己離開半年那是什麽意思,是非常明顯的。完全要將自己踢開,要將自己這幾年來的辛辛苦苦完全否定,將自己辛苦工作的成績給謀奪走。


  死死地盯著向揚看,見向揚沒有為所動,那種冷然之色,讓周玉波所有的希望都完全垮塌。所有的憧憬如同乞丐的美好夢境給人叫醒一樣,所有的都跟他無緣。而這些年的付出與努力確實真真實實的,是自己心血與才華的結晶。


  向揚在周玉波的心目中還是之前那種冷酷絕情,他很想揮拳朝那看起來平淡的臉上砸去,但知道自己還沒到向揚身邊會給一腳踹遠,自己根本近不了身,也不可能對向揚有任何傷害。這樣死死地盯著向揚看足有四五分鍾,周玉波感覺到自己就像在經曆一千年一樣久遠,又想將自己從知事之後開始,二十年重過一遍。這樣的經曆極耗心神,完全將自己的心神耗空一般。


  渾身的體力耗盡,周玉波才將最後一絲力氣變成一具問話:為什麽?為什麽這樣對我?


  向揚平淡的表情依舊平淡,平靜地說,“每一個黨的幹部,都要服從組織的安排。組織安排你到京城去學習,還有什麽不能理解的嗎?”


  隻有一天時間將工作交給楊衝鋒,其他,楊衝鋒雖然不幹預周玉波的工作,他的工作重心是放在千億項目之外的海岸省的建設工作上,但他對千億項目的任何一點進展都是有掌握的。即使周玉波不將工作進行交待,也不會有任何影響。周玉波對此了解不深很全麵,覺得自己在海岸省越來越活得滋潤,也越來越遠接近權力的真實。這些既是真的存在,也是虛假的現象,對周玉波要怎麽處理,完全在於楊衝鋒和向揚等人的心思,也在於京城大佬的決策。如今,結果出來了,周玉波的夢醒過來,對他說來確實是非常殘酷的一件事。


  回到自己辦公室,周玉波要是沒有自己的秘書跟在身邊,估計都不知會走岔到哪裏去。秘書雖然不知自己老板為什麽會這樣,但這一次比三四年前那次危機工作小組到來、向揚書記控製周家陣營對老板的打擊都還要大,也察覺到自己和老板之間的關係就是這一兩天的緣分,過了這兩天,可能是各自紛飛。


  對最近一年的情況,秘書也知道,他們在海岸省的處境越來越好,很多關係都在修複,那種隱隱約約的存在讓秘書也有很好的憧憬,希望的一天終於要見到後,卻不料見老板完全心死的表現。這樣的心死,比起當初要嚴重得多。送老板進辦公室,秘書泡好茶,很小心地說一句:“老板……”周玉波沒有說話的欲望,手揮一揮,似乎讓秘書離開,不要打攪他的清靜。


  秘書自己也是一腔死氣,不知自己的前途在哪裏,或許,隨著老板的離開,自己會不會給紀委帶走都還是兩說,如果能夠安然地到某一處呆著,完全脫離人們的視野,就是最完滿的結局了吧。


  周玉波不知要怎麽來接受這樣的事實,可事實就是事實,事實上京城大佬、向揚和楊衝鋒完全是將自己在海岸省千億項目的可用之力完全榨幹才肯罷休,這些人太殘忍了,讓自己這幾年來拚死拚活地做事,以為有新的改變,自己所有的處境,跟坐牢的人有什麽區別?一個囚牢會這樣費盡精力和才幹來做事?這才是他們的心狠之處。

  難怪京城家裏都沒有什麽表示,三四年來幾乎跟自己沒有聯係,連二叔與自己的聯係也在漸漸變少,是不是他們早就知道這些情況?看來,京城家裏也是狠心的一個環,他們這樣做是為了取得京城大佬的諒解嗎?為了利益,連親情都不顧及還有什麽讓他有一絲留戀的?心中的絕望越來越擴散,周玉波看往窗外,心裏突然泛起一股念頭,就從這窗往下跳,了結這一切了吧。


  沒有任何值得留戀,也不會再有任何努力與付出,這將是一個什麽樣的絕望境地?在這樣的境地中,真不如一躍往下,一了百了,結束這一切,也不用再看任何人的白眼,不用再感受到任何人的輕視與冒犯。


  看向窗外,仰靠在椅子上,整個人似乎是癱瘓在椅子上。視野裏就是灰蒙蒙的天空,這樣的天空同樣是死氣沉沉,沒有一點希望。沒有鳥,也沒有一朵雲,就是灰蒙蒙的什麽都不是,完全是一副死氣彌漫的狀態。周玉波想到自己隻要往窗外一躍,這個世界便完全跟自己沒有關係。站起來,站起來後將茶幾上的茶杯端起來,喝下裏麵的茶水。水溫恰好,這一口喝得猛,更有一種決裂的勇氣與感覺。放下杯子,周玉波再看自己的辦公室,在這辦公室有多少年了?做過多少決定,又有過多少荒唐的、趣味的事情?這一切,都將跟自己無關了。


  往窗口走,窗台固定放有兩盆花,外麵沒有攔阻的東西。可周玉波腦子裏突然產生一個念頭,自己不是一直在做心靈的修煉?自己所經曆的種種,不就是對自己心靈修煉的錘煉?唯有經曆這些大起大落,才會更向上攀爬。


  對,這點失敗算什麽?不就是一道坎嗎?如此想,周玉波真有一種解脫的感覺,渾身冒出一身汗,讓周玉波感覺到將之前的所有重壓都釋放掉,變得輕鬆,甚至有一種超脫而得到新生的感覺。


  有了這樣的感悟後,周玉波覺得自己真不必要計較是在海岸省還是在京城,也不必計較家裏對他做什麽,這一切不過是障礙心靈的一些因素,看穿了,那都是因緣。


  解脫開來,周玉波覺得自己在離開海岸省之前,還得往街上多看看,此時,心裏有不小的感悟與解脫,唯有在這樣的機遇下,能夠有更深的領悟。突然記起當年自己在立交橋上看著人流、車流所引起的感悟,這時候,如果去看看會有更多對生命、人生的理解吧。


  周玉波決定去看看,這樣的機會不多,走到立交橋上,心境還沒有多少改變。


  站在立交橋上,迎風而吹,看人流車流,眼裏的景象似乎變得模糊。周玉波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腿給人摟住提起來,力氣又不夠大。但這樣的力氣給他有些危險敢,從那種沉浸的狀態下醒過來,轉臉看去,卻是英子冷漠的臉,她的手正抱住自己的腿,似乎要將自己從立交橋上摔下去。


  “你要幹什麽?”周玉波有點驚慌,但來不及采取措施,英子見他警覺了,也驚慌起來,身上的力氣因驚慌而加大,周玉波在那一瞬間重心完全失控,從立交橋上栽下去,英子也一樣給帶下橋。一輛長途客車雖遠處開來,即使速度不快,還是沒有應對這一的突變,車輪從周玉波身上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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