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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區風動

  各自有自己的目的和用意,這種交鋒不同的立場,有著不同的意圖。誰才是真正的贏家,都在各自的心裏。


  杜勇和老陳在省廳多年,對這樣鬥智鬥勇也是見多了。


  何缺知道杜勇兩人情緒不好,也不多說話,自討沒趣。時間似乎很慢,杜勇的表情在慢慢地陰沉,卻又沒有過多地表露,這種把握真做得不錯。又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劉宗敏等人的另一台車過來匯合。


  杜勇甚至都懶的跟劉宗敏招呼,這次卻做得有些過又是在情理之中。這樣在縣城挨時間,要杜勇還有好心情那才叫怪事。何缺冷冷地看著杜勇,心裏在笑,省廳來人之間這樣鬥,落在他們眼裏當然很開心,也表示縣裏或市裏有絕對掌控的力量。


  唯有有這樣的力量,才會有這樣的結果。


  車出縣城,路況很差,車速自然無法加快。即使盡量趕路,還是無法往前衝。劉宗敏他們的車出城不久就給甩在後麵看不到了。何缺默默地坐在副駕駛座上,也不回頭說話,而是看著車外,像在想事情也像在看什麽入迷了。


  走一個多小時,離鄉鎮近了。杜勇突然提出來要下車,從公路往不遠處的山坡望過去,滿山的礦渣石塊,從坡上傾倒下來,將山坡蓋住。隻有一條小路呈之字形往山頂去,另外,也能看到半山上有洞口、石棉瓦蓋頂的簡陋棚子。棚子不多,肯定不是礦工住處。


  估計是礦坑入口,或存放機器的所在。沿路這樣的情景不少,但這一處堆放的礦渣格外壯觀些,杜勇提出要下車,司機轉頭看了看何缺,沒有刹車。杜勇卻將車門開了,意思是技術不停車也會下去,對杜勇和老陳而言,這種車速無法影響他們的行動。


  車停下,杜勇和老陳兩人快速下車,但不急著就走,似乎要等何缺一起下來。何缺哪肯下車,坐在車上跟兩人挨時間,拖著等劉宗敏他們到來,也要給礦山報信,讓這裏有所準備。


  從公路往山上走,要不了多少時間,像杜勇兩人上去,最多半小時。如果劉宗敏的車到來,肯定會跟兩人有衝突的,自然會耽誤一些時間甚至能夠攔阻他們到礦山去。


  等一會,見何缺沒下車,杜勇說,“何主任,你不下車?”之前說好,何缺會全程陪同,在礦山、鄉鎮、村組進行工作時有何缺在,能夠協調好關係。


  “得等等劉處長他們,我們單獨行動,劉處長和唐傑主任責怪下來,我承擔得起?”何缺也是有借口的,到如今,雖彼此不至於撕破臉,但說話也不會太注意語氣跟態度。語氣生硬的話,杜勇自然聽出縣裏的被動,而他要的效果正是如此。


  劉宗敏他們的車到來,見杜勇和老陳在車下,唐傑當下跳下車,走到杜勇身邊責問,“你們這是幹什麽,不是說到鄉鎮去,停在半路吹風?”


  “我們要到礦山去,何主任要問你們去不去。”杜勇說,在外人麵前,省廳的人也不能一點不顧形象,讓人看笑話。


  唐傑看著前麵不遠處的砂石滿山滿坡,有些疑惑,說,“到這山上去查什麽,影響礦山正常的工作秩序不是什麽好事。何況,這跟查案有什麽關係?”


  杜勇卻不答,唐傑也拿他沒辦法。回到車邊跟劉宗敏說來情況,劉宗敏臉色更難看,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下車,讓杜勇走過來跟他解釋,而杜勇兩人不動,在較勁著。


  何缺看到這一幕,心裏又在笑。也看出劉宗敏對手下這兩人無計可施。雖說看人家笑話,但對縣裏說來也是難以處理的,不能將兩人給滅了,接下來要應付得多費很多功夫。

  平江縣城街道不多,文興路是一條將兩大主街連在一起。兩大主街原本是首位靠環城路才能溝通連接,三年前,有人提出要從中間再見一條街,將兩大主街溝通起來,對縣城的格局有較大變化,讓縣城更活躍起來。


  如今的文興路已經是縣城裏最熱鬧繁華的所在,特別是夜裏,所有的休閑經營,主要集中在文興路。但當你為了修建文興路,拆遷了一百多戶,但其中有十幾戶死活不肯搬遷。祖上留下來的房子,又不是街道主道上,而是如今街邊門麵。修建文興路對這十幾家人說來,本來是一個最好的機會。自家的房子本來隻可用於居住,如今當街了,可重新修建成商用房,價值完全不同。


  但這裏的房子卻給霸河高科征去,理由是街兩邊二十米的房子全部都歸屬於開發商,由開發商來修建使用。涉及到的十幾戶哪肯這樣,霸河高科做了兩次動員後,沒有讓那些人退讓。某一夜裏,十幾戶人家都給澆了汽油,隨即給點燃。


  等裏麵的人從夢中醒來,大火已起,老房子多是木質結構,燃起來火勢凶猛。有幾家有小孩和老人,給薰倒在屋裏,等逃出來的人得知,衝進火裏救人已經來不及。家用財物都搶不出來,使得十幾家人都變成赤貧。


  這一次大火雖說沒有直接證據,但很明顯是霸河高科那邊做出來的。在大火裏死了七個人,十多家又給燒成白地,群情激動,再也不能忍受。當下幾十個人到縣委高喊冤枉,要縣裏做主。


  縣委那邊出來一個人,隻是讓這些人先回去,對發生這樣的火災表示同情,也表示縣裏給有所表示。給每一家一千元的撫慰金。


  這些人哪肯就走,有人提出要縣裏將縱火的案犯給找出來,縣裏自然不肯承認是故意放火。十幾家將燒死、悶死的屍體抬到縣委去,不肯走。縣裏見這些人不肯退,當即將執法隊的人調來,執法隊到了後也不勸說,將手中木棍放開了亂打。在縣委裏,有二十幾個人給打成重傷,輕傷的五六十人,幾乎沒有不受傷的。


  特別是帶頭不那幾個人,給執法隊按下重手,在縣委裏隻留下一口出氣而已。這些受傷的人全部給丟到外麵街上,而放在縣委裏的屍體,給執法隊的人直接拖到華英市火燒,還要主家出火化錢。


  這十幾家最初同仇敵愾,但到這時候,執法隊露出獠牙,將這些人往死裏整時,之前的同盟就瓦解。特別是承頭的那些人,給打成重傷後,送到醫院醫院也不肯救治,關卡不準運送到縣外醫治。也不準縣裏任何人給醫治,拖幾天,其中三人死了,剩下的人開始後悔。命都保不住了,還要什麽錢財?

  有人開始接受霸河高科的拆遷條件,但如今的條件跟以前又不太,房子沒了,這筆補償就沒了。隻將地契進行補償,比之前的錢少一半多。這些人家也不敢再說什麽話,用那點錢租房子住,采買日常用品,基本上就花光。


  有人開始接受這樣的條件,霸河高科威逼也越加緊急。執法隊的人一天多次對這些沒有房子住的人進行驅趕,讓他們無法安生,要是稍有反抗或不滿,立即棍棒相加。


  這樣緊逼這,使得這些人家走投無門,不得不接受霸河高科那邊的條件,保住自己的一條命。


  到最後,有兩家還是不肯接受,他們無家可歸。在街上屋簷下過夜,還有重傷而不能醫治的。其中一家是兩老,唯一的兒子四肢完全給打折,拖了三天不能醫治。即使答應搬遷,拿到的補償連醫治兒子的錢都不夠,而且,給兒子醫治最大的結果不過是保住一條命,殘疾、不能自理,今後的日子回事怎麽樣的,也不難想象。兩老拚死不肯答應對方條件,要跟對方死耗到底。

  另一家的情況也差不多,那男的是退伍軍人,對霸河高科這樣無法無天的做法不肯屈服,雖受傷很重,死咬緊口不肯放鬆。


  兩家人在一起,多次給執法隊的人驅趕,也不肯分散。


  其他人家都搬遷了,唯有這兩家還在堅持,不肯妥協。這一夜,執法隊的人在半夜到來,不準他們在街上屋簷下過夜,說是影響市容。一直驅趕著,不準停下。那兩老背著快要死的兒子走,快天亮時,那兒子死在父親的背上。等母親發現兒子死了,便不顧一切衝向驅趕他們的執法隊,跟這些人拚死。


  隨後,死在執法隊的棍下。


  老者也要去拚命,給退伍軍人拉住,死者已矣,總要留下人來給他們安排後事。一死容易,但報仇卻要忍無盡的苦,最後才有可能得見一絲機會。老者聽了勸,將兒子和老婆一個人背到山上,用柴火燒掉,之後突然間卻瘋了。


  過一年多,老者還在縣城裏四處瘋瘋癲癲的,每天邊走邊唱,誰也不知是在唱什麽。不過,老者此時完全沒有人形,也不會有人記得當初的情形。他時常回到文興路,在那些店子潲水桶裏撈取吃物,混過一天天都日子。


  這一案子是那份材料裏最重要的一筆,直接涉及到的人命就有十幾條,也是最能夠凸顯平江縣這邊黑惡勢力強大而無所顧忌的一案。


  瘋老頭其實沒有瘋,但這三年來裝瘋做傻連同自己都分不清是情緒還是真瘋了,隻有將自己真看成瘋了,接受那種種習慣和生活,才有可能讓執法隊的人忽略他。也隻有做到這一地步,才可能經受住縣裏那些人的種種考驗和測試。老頭子覺得自己的生命力比之前強了,生活下去就是為了看平江縣變天,等那個非常渺茫的機會。


  跟他一起的複員軍人如今已經不見,似乎是給抓起來,關在哪裏或者已經給殺了,都不得而知。這一些事情在老頭麵前或身邊發生,對生命的理解已經跟別人不同的他,不會表現出任何疑點。那一次,有人將他故意放在死人身邊,他不覺得怕反而對死者好好研究一番。嘻嘻哈哈的,走開後,又回來跟死屍躺在一起。


  從心裏上說,他到如今有那個報仇的念頭支撐著,任何與報仇之外的事,都不會放在心上,平時,將自己完全放進那種瘋癲癲狀態中。


  而這兩天,老頭覺得不對勁。或許是平時對自己安全的注意,對別人的監控已經有種直覺,雖沒有看到是什麽人在跟蹤自己,老頭故意試探後,確信有人在跟蹤。


  這幾天,因為市裏發生的副縣長死掉案子,省裏來人到市裏也會到縣裏。老頭聽人議論起這一的消息,心裏也在盤算,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好機會了。這種機會對他說來確實重要,雖說在平江縣裏沒有人理會他到哪裏串,但要出縣城卻會受到幹預。再說,真到省裏去未必就能夠告狀成功。多少人衝破重重阻力,到京城上訪,還不是同樣給抓回來丟進牢裏?

  平江縣的人如果看出自己是在裝瘋,肯定會對自己下死手,命丟了小事,卻不能給自己兒子和老婆報仇,這可是大事。這兩年多來,老頭早想清楚了,如今的社會不能亂來。必須等上麵對平江縣這些人有決心動手了,或幹脆等上麵的人將平江縣這些人都抓了,自己再出去伸冤,討還血債。


  這次對他行動的監控似乎有兩批人,老頭感覺的出來,執法隊的人在看著他,他雖說早兩年就瘋了,但那些人不會太大意。沒到市裏或省裏有什麽人來時,都會派人對他進行監控。當然,如今監控沒有之前那麽嚴,老頭也不會表露出任何跡象來。另一跟蹤,顯然是有目的的,不能猜出他們是對平江縣這邊要摸情況,但老頭對這些人還不完全相信。這些人肯定不會出賣他,但要說就能夠將平江縣這些惡勢力一舉鏟除,他還是不夠相信的。

  第一天的跟蹤不太明顯,老頭有意地接近執法隊的人,那跟蹤的人就離開,稍遠離執法隊的人,又在偏僻的地方,對方似乎就要靠攏來。試過兩次,老頭得出的判斷也很明確,那就是對方要跟自己私下接觸,了解當初的案子情況。


  對老頭說來,這不見得就是好事。不說別的,跟對方接觸,會讓平江縣對自己疑心,即使不能肯定自己不瘋,他們將自己殺了都安全多了。平江縣不在乎人命,隻要對他們稍有威脅,就會滅口害命。最初老頭想不通為什麽對方沒有將自己殺了,後來才想清楚,劉這樣一個發瘋的老頭,在眼皮底下也弄不出什麽威脅,卻能夠讓平江縣人時刻在警醒自己,隻要有反抗,瘋老頭一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第二天,有兩次給人追得緊,老頭依靠著對縣城的熟悉才擺脫對方。今天,老頭決定離開平時習慣的環境,沿著街道喝著一瓶水,一根木棍黑油油的搭在肩上。肩後是一條破蛇皮口袋,口袋是在垃圾堆撿的,掛在木棍上到垃圾堆裏翻找一些可買前的,都能夠塞進裏麵去,帶回來集中後去賣錢,能夠讓自己更有保障。


  每天這樣走在街上遇見不會讓人奇怪,老頭在兩年前開始撿垃圾,自己也跟垃圾一個樣子,臉黑黑的,頭發卷曲著將臉遮去大半,也滿是汙垢。


  走出長街,往郊區走。老頭自己也分不清是要躲避還是要給對方更安全一些的空間,這樣,自己是不是也許試探對方的情況?

  走在街上,老頭覺得執法隊的人似乎少一些,至少沒有前兩天這樣密集,是不是省裏的人已經走了?


  到城郊,這一片不是整齊的街道,小巷子特別多,而不少巷子的盡頭卻是人家的大門,外來人最容易弄錯。他才到這邊,就感覺到又有監視,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執法隊的人。


  轉過去,見有兩個人站在前麵,老頭見這裏選的位子不錯,沒有更多的視角可看過來。你兩人攔住老頭,說,“老人家,我們想請你幫忙,核實一些情況。”


  老頭看著對方笑嘻嘻地,目光直著,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我們對你的情況已經有了不少了解,但沒有人證,不能指認發生在文興路的血案,就不能將罪犯抓起來。對了,我們是省廳下來的警員。這是我們的證件,請相信我們也請幫助我們。”


  老頭不會去看證件,也不理會這些人,卻能夠直覺地判斷對方的身份不假。


  要不要說話?

  突然,有一個人急步從街巷一端走過來,給兩人打一下眼神,說,“執法隊的人過來了,先離開,再找機會。”


  三個人急速撤離,才閃過街道,就有兩個執法隊的人急走過來,見瘋老頭在街上慢慢走,恍如無事一般。一個執法隊的給老頭一腳,吼道,“老瘋子,今天怎麽跑到城郊來了,想死是不是。”


  老頭沒有理會,似乎不是踢他也不是嗬斥他,倒在地上還笑嘻嘻的。將手裏的水瓶往口裏灌水,咽兩口,嘿嘿地笑,說,“東邊日頭西邊雨,唯見長江天際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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