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條
江北省副部級以上的領導,除了政協、人大和政研的一些老幹部之外,張滔鵬算是年紀比較大的一個。這也注定他在政治上的上升空間和給他的時間都不多了,張滔鵬之前還有可能接手江北省一把手的指望,但如今劉明新過來後,將他這希望給戳破。也使得他這兩年顯得有些頹廢,省裏的一些事情都不太關心。
但滿屆的時間終究要到來,情勢又逼得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如今,可選擇的路非常窄,或者說他被選中的可能性非常小。不論從哪一種角度看,對張滔鵬前景都是渺茫的。
按一般規律,張滔鵬處於這種情狀中會有幾種選擇。一是維持現狀,等著最後時限,推倒二線,以江北省目前的情況而言,中央對他的功績也不會虧待於他,退下來後總有不算差的安置。二是在六十歲之前,到京城找到強力的靠山,或許能夠往前靠一靠,當一屆省委shu記,再退下來的待遇當然不同的。隻是,這種可能性更渺茫,張滔鵬到副部級時,就在盤算這事,但一直沒有找到更好的去處,來促成自己。
國內的資源主要集中在一些大家族裏掌控著,不過是外人看不到這些而已。這樣的大家族其實也分幾大陣營,比如京城黃家,完全是老爺子這一代出生入死積累功勳,之後因緣際會,將一些人凝聚在身邊,縣城這樣一個大世家。這類世家推算起來不過是幾代而已,但有另一類,雖說也是從這戰火裏闖出來,但走進革命陣營之前,就有著深厚的家族底蘊,比如像周家。當然,如今京城周家跟新政權的第一任總理沒有絲毫關係。
張滔鵬在這過程中,不斷地摸索不斷地碰壁,也將他自己的時光漸漸消耗到如今。在京城找到小靠山,卻讓他就此止步。有心要帶著自己及深厚的資源作為交換來獲取支持,卻奈何自己和深厚的這點資源都不被人看好。
張滔鵬如今卻像到第三條可走的路,那就是在退下來之前,好好做出兩件事,也讓自己今後少一些遺憾。到正部級這一關,在國內有多少人?如此往下看,其實自己比太多的人都幸運,也明白,自己要說有多少才幹才華,還是有自知的。
但在江北省要怎麽才走好,對他說來也不是那麽好理清的。楊衝鋒之前給他的印象一直是咄咄逼人,雖說以前為了達成一定的政治訴求,跟楊衝鋒有過對立、排斥、摸底、施壓、拉攏、示好、合作、聯手等等,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結。但從內心裏還是將楊衝鋒看出是依靠京城黃家的資源,才做到給人看到的一切。對楊衝鋒本人的能力反而視而不見了。
但這三年來,楊衝鋒到省城來,在他手下工作。三年來除了工作匯報之外,再也不跟他多說一句話,反而更多地注意到他的工作。張滔鵬能夠走到正部級的層次,本身的能力和見識都不差,自然能夠看到這三年來楊衝鋒的付出和江北省經濟發展之間的必然關係。
江北省省府這三年是最平靜的三年,連常務副省長胡晉南等人都安靜下來,在工作上對楊衝鋒沒有絲毫的為難和設置阻力。隻是在出成績時,不斷地往自己頭上拉,張滔鵬雖說看得清楚卻不點出來。到這種層次,政績是誰做出來的,宣傳和吹噓都是假象,省裏高層和京城那邊誰還不知情況?每一個人都有很多信息來源途徑,得到的信息真假都能夠有分辨力。
也因楊衝鋒的不爭,沉寂下去隻做具體工作,使得張滔鵬對他的印象從內心裏逐漸轉變。太年輕的副部級確實讓人有排斥,但真正了解這個人後,又讓人感覺到他前途無限,說不定十幾年或二十年後,最高常委裏會不會有他一席之地?
京城世家第三代核心人物之間的角力已經開始,無形的勁力較量,會在國內不他的地方掀起一些建設大潮。海岸省的千億項目要說看不清是京城周家在為周玉波謀劃,那當真就眼瞎了。楊衝鋒在江北省三年沉寂,難道不是黃家的策略?
幾天之前,楊衝鋒突然提到要去京城參加經濟討論會,張滔鵬全力支持,但也在琢磨背後究竟會有什麽?
之前,國內也有類似的會議,甚至是國際上的會議,楊衝鋒都一概地推掉或讓其他人去參加。不他的做法,自然會讓你更張滔鵬多想,也讓張滔鵬關注著這幾天在京城那邊的事情。
楊衝鋒在京城跟周家發生衝突的事,並沒有傳開,圈子裏的事情,在圈子外的人自然沒處可打聽。而一些人即使得知,哪敢亂說?不論是周家、黃家,還是宋家都不是一般人能夠惹的。
楊衝鋒跟顧雪琪那邊的接觸,之前楊衝鋒跟張滔鵬在電話裏溝通過,對香港顧家,張滔鵬還是知道不少。如果香港顧家能夠爭取到江北省投建項目,說明江北省的潛力給看好,也會激起省內工作的熱情,更能夠吸引其他商家到江北省來投資建設。
從大勢上來說,江北省如今基礎漸漸厚實,積攢的資源也見豐厚,蓄勢漸成,正處於一種大步前行的前一階段。這種時候,對江北省說來,內因和外因都非常重要。從內部說來,凝聚力量,一條心往前發展,才有可能將這一台階一躍而上;從外因來看,招商引資對江北省而言也到一個瓶頸,除非有大商機才能引得大項目來參與共建。
華英市對張滔鵬說來也非常頭痛,卻有必須容忍、必須視而不見的一塊。張滔鵬對華英市的認知並不比蔣為為少很多,他也曾想過要對華英市動手,隻是,省裏有人很直接地給他點名關竅,張滔鵬便看蔣為為這個一把手的臉色來對待華英市。
蔣為為離開後,將這個最為棘手而傷腦筋的問題徹底拋開,解脫了。張滔鵬還是保守著,要看新來的書記劉明新的態度。劉明新以要熟悉情況,對華英市淺淺碰觸,張滔鵬也注意到了。他雖不知道劉明新插隊進江北省的前因後果,但劉明新這樣的態度,卻不能看出背後的更多故事。
看著楊衝鋒和周善琨,說著到京城並不理想,但臉上都沒有失落,說明雖沒有實質性的招商引資成就,肯定有另外的收獲。要不,昨天下午楊衝鋒就可能過來見麵的。
“專家們都怎麽分析我們省的情況?這對我們接下來進行工作可具有理論指導層麵的,太好了。”張滔鵬說。心裏複雜,卻不會放在臉上。
“那天的討論,一些說法不一的切合我們的實際情況,畢竟他們隻是聽我們對省裏的介紹為依據,這樣的依據可操作性並不強。”楊衝鋒說,“善琨過後會整理細致的發言,給省長送來。”
“省長,這裏隻是一些粗粗的脈絡。”周善琨說了將手裏的文稿交給張滔鵬,張滔鵬接了,稍翻開看,也不會就沉下心來細讀。
“省長,這次去京城,很幸運地在途中遇上國內經濟界最具權威的錢教授。”楊衝鋒說。
“錢教授?”張滔鵬也知道錢教授的存在,“那可是出了名難打交道的倔老頭,在他麵前碰壁的人可多了。”
“很巧,我們在火車上恰好住同一軟臥包廂,就這樣認識了。”楊衝鋒說,“到京城後,纏著錢教授談江北省的情況,跟他請教怎麽擺脫目前的限製,再有機會往前邁進。錢教授雖沒有細說,但也點了幾條。足供我們參考了。”
“哦,錢教授每一條建議都是無價之寶啊,要得要得。”張滔鵬說,對楊衝鋒說在火車上巧合而遇見,隻是當作一種言辭。“錢教授怎麽說?”
“錢教授說他雖對江北省有不少研究,但終究是從一些資料得出的推論,資料的可信度有多少,他是持疑的。說僅供參考,最好不要落到實處。”楊衝鋒笑著說,“我當時就提了,要請錢教授到江北省來看一看,他笑著表示那一把老骨頭可能經不起折騰,江北省可不好走。而且,如今給事情纏住,半年內沒法抽身。聽他這話也沒有完全封住門,省長,我準備半年後再找錢教授,請他到省裏各市都看看……”
“好、好、好。”張滔鵬有些興奮,錢教授這樣的人物,有多少人能夠請動?能往江北省走一趟,造一造勢,對江北省接下來的工作都非常有利。
楊衝鋒自然也要借錢教授這種頂端權威的存在,給省裏一些壓力。先在張滔鵬這裏埋下一個因頭,今後在華英市那邊的工作,就好造勢些。
“錢教授說了三條,我是沒法完全理解的。”楊衝鋒說,“第一,目前江北省積蓄的勢頭很不錯,但不比急於選擇,要讓這些積累更厚更實。時機到了才會有水到渠成的衝力,一氣嗬成。
第二,江北省目前的發展不平衡,參差不齊,是江北省目前最大的硬傷,在蓄勢的過程中,必須要將這個在做好,才有可能甩掉包袱,輕裝前進。否則,盲目求進,非但沒有進步的機會,還有可能激發隱患,使得江北省的經濟蕭條下滑。
第三,交通是發展的樞紐,水陸並進,結構分布要有精確的規劃,不能盲目建設,空自耗費資源,將目前的蓄勢給泄氣。拖入另一種泥團,陷進去,也會讓江北省形成亂局。”
張滔鵬聽了後,沒有評說什麽。而是靜靜地坐在那裏,連茶都不喝。楊衝鋒和周善琨也不說話,免得打攪張滔鵬的思路。
過了五六分鍾,張滔鵬才歎一口氣,說,“楊省長,對省裏的經濟工作你思考得最多,你有什麽感想?”
“省長,這些天我一直都在琢磨。”楊衝鋒應到,“是不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還是我們的高度達不到,看不到問題的結症所在?省裏在發展的過程中,不斷地有種種言論,但更多地看向今後要立什麽項目,要投入什麽建設,很少有人說到要穩住目前的勢頭,要將內部因素調理好。我覺得耳目一新,思路頓時開闊不少。雖說不能完全理解錢教授說的這三方麵,但至少目前我們該做什麽工作,從哪一方麵開始入手,感覺找到跨出下一步的落腳點。”
“好,好一個落腳點啊。”張滔鵬笑著說,似乎也有種明悟的感覺,“我們工作不外乎是做好工作規劃,這需要見識、判斷力、分析力、綜合力等等,工作的規劃做得準,工作會有明確的指導性,不會偏向。但這還不夠,工作規劃的落實,也是非常重要的,執行力之重要不會低於工作的規劃。
衝鋒省長你說的落腳點,既是短期的工作規劃,又是那個落實在執行力上的東西。不是錢教授站在旁觀的角度看問題,而是他對國內各地經濟行為、經濟現狀都有深入的研究,自然一眼看出問題的結症所在。了不起啊。”
楊衝鋒和周善琨當然沒有反對張滔鵬的讚歎,這三條確實是錢教授談話所表達的意思,但也經過楊衝鋒稍有加工。三條的意思隱隱對華英市那邊的問題有所針對,今後在省裏先造出一個勢頭,要對華英市出手也就有了基礎,在省裏也會有更多的支持。
三條建議張滔鵬會怎麽樣來對待,楊衝鋒暫時不會給予過多的關注。隨後,跟周善琨一起,匯報了討論會的情況。張滔鵬聽說過一陣子,可能有一些商家會到江北省來考察,將投資意向確定下來,很高興。
“你們這次京城之行,收獲不小,可喜可賀,為省裏立功了。”張滔鵬說得有些誇張,主要還是為楊衝鋒如今肯跟外麵接觸,這回算是第一次複出。就有這樣大的收獲,怎麽不讓他高興?
在省裏,胡晉南等人扭結在一起,張滔鵬難以奈何也難以拉攏利用,對應省委那邊的壓力,當真感覺到力薄。楊衝鋒肯出來,相比之下,他還是有更多機會跟楊衝鋒結盟在省裏謀求利益,將自己的意圖執行出來。
“省長,在京城還接觸到另一位嘉賓,香港顧家的顧雪琪。”楊衝鋒將這事也拋出來。
“哦,她是不是對江北省也有興趣?”張滔鵬說,顯然對顧雪琪不會有多少指望,顧家雖說在國內有不少投資,但中西部都沒有在入選之中。
“敵人太狡猾,不肯透露任何機密,不肯表示是不是對中西部有意向。”楊衝鋒說,“不過,接觸了後,我最後一天逼著顧雪琪表態,她最後說現在還不可能,等一段時間或許有機會到江北省來考察。我不敢判斷是真的,還是應付我這個糾纏不清的人。”
“對顧家的人,也就你敢這樣做啊。”張滔鵬手虛指著楊衝鋒,笑著。
“顧家到國內來不就是找商機嗎,江北省商機不少,我們也有心要做事業,共同點總是有的。她們對工作和對生活是明確不同區域的,也會有截然不他態度的,不怕她發火。”楊衝鋒說,跟顧雪琪的接觸,周善琨也是看在眼裏,倒沒有半點虛言。
“說實話,在江北省有膽氣跟顧家接觸,也就衝鋒省長了。不論今後是不是能夠跟他們合作,衝鋒省長,你都要時時留意,隻要有機會跟顧家接觸,都不能錯失機會。能夠將顧家的人拉到江北省來,不論是否投資,都是我們省的一件功勞。”張滔鵬對香港顧家的認知也是深刻,到這一層次後,對頂級的存在有更清晰的感受。
“請省長放心,我一定會關注這事,一有進展,會給省長匯報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