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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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然坐在光線有些昏暗的走廊裏,她穿的黑灰灰的不太引人矚目,這會走廊裏也沒有人走動,四周安靜極了。
那個時候的蘇然眼裏隻有沈渭南,她沒有注意房間裏的情景,直到裏麵有說話聲傳來,她才發現那房間裏原來還有別人。
這病房裏這會氣氛其實有點怪異,沈渭南左邊身子的胳膊大腿全上著石膏,腹部上著夾板,這會他其實隻能抬起胸部以上的位置,喘氣都很費勁,他的臉色明顯不太好看,正瞪著眼睛和眼前的人對視著。
沈渭南瞪著的人是他媽顧女士,顧女士這會就站在他的床頭,兩手抱胸看著躺在床上受罪的兒子,眼裏沒有點心疼,有的卻是再明顯不過的奚落。
沈渭南是前一天淩晨在另外一家大醫院做的手術,那天在車禍發生的瞬間他往旁邊挪了半個身位,就是那臨危時的一個動作救了他一命,當時撞他的是一輛夜間施工的渣土車,兩車臨相撞的時候那渣土車司機在最後的一刻也轉了一下方向盤,所以兩輛車不是迎麵撞上的。那渣土車是帶著巨大的衝擊力撞上了沈渭南那輛黑色寶馬的駕駛座那邊,沈渭南的車子被撞飛出去,半個車身被撞扁變性,好在他的車子安全性能好,撞車的那一瞬間車裏所有的安全氣囊全部彈了出來。
沈渭南的傷勢不致命,全部都是骨折,而且全部集中在身體的左邊,他在那家c城有名三甲級醫院做了手術,情況一穩定就被他媽給轉到這裏來了。
沈渭南現在挺鬱悶,在他的想法裏,怎麽著他也是沈家的人,他出了事他媽打了一通電話回家,說他沒事,然後就沒一個人來看他,就連他媽在他清醒後也沒給他說過一句好聽的,別說關心慰問了,這都話裏話外的刺激他不是一次兩次了。
這會沈渭南身上的麻藥勁過去了,他的肋骨斷了兩根,現在喘氣都疼,他媽還在那奚落他:“難受吧,你不是挺能的嗎?這回知道自己也有躺那動不了的時候吧?別人伺候起來怎麽也沒自己老婆伺候的順心吧?”
沈渭南這人平時脾氣其實挺好,可這會被他媽弄的真是心煩,但他又不敢跟自己老娘頂嘴,隻能在那憋著氣幹瞪著他媽,最後他實在是沒辦法了倒著氣說了一句:“我要撒尿。”
沈渭南其實沒有多尿急,他其是想讓他媽走,他身上疼的難受,不想再受他媽的精神折磨了,這病房裏其實還有一個男護工,這護工是個挺年輕的小夥子,剛才已經在傍邊坐著看了半天戲了,這會聽沈渭南要撒尿,趕緊走過去從床底下掏出一個尿壺,拉開被子就要扒沈渭南的褲子,嘴裏還說著:“沈先生我幫你。”
沈渭南一把抓住自己的褲頭,瞪著他媽就是不鬆手,那護工也是個傻的,真跟沈渭南在那較勁:“鬆手啊,沈先生,你現在不是動不了嗎?有啥不好意思的。”
沈渭南的心情真的是惡劣的不行,他也不說話,用那隻沒受傷的手抓著褲頭,臉色陰沉,眼睛死瞪著他媽。
顧女士一點也不在乎兒子的臉色,她雙手抱胸,要笑不笑的說:“呦,你還不好意思啊,我是你媽,你身上哪我沒見過啊。”
沈渭南很可憐的被他老娘欺負著,就在這屋裏正熱鬧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我來吧。”
蘇然站在門口,語氣很平靜的說了剛才的那句話,這屋子裏的人眼光全轉向門口,走廊裏的光線挺暗,蘇然慢慢走出陰影把自己暴露在他們的目光之下。
當時的沈母臉上的表情最初是驚訝,隨後就震在那裏,目光複雜,一時竟然反應不過來,而沈渭南看清走進來的是蘇然後,臉上的表情也是驚訝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複雜表情呆愣在那裏。
蘇然拖著沉重的身子繞過顧女士徑直走到床邊,她個給沈渭南從新把被子蓋回肚子上,在被子裏把他的褲子脫下來,然後從護工手裏拿過尿壺伸進被子裏,在被子裏給他解決了問題。
在蘇然做這些事情的過程中,屋子裏鴉雀無聲,顧女士從上到下的看著蘇然,從蘇然黝黑的臉看到她挺起的碩大的肚子,最後她的目光落在蘇然露在外麵的腳後跟,顧女士沒忍住,把身子轉了過去。
沈渭南眼睛都不錯的看著麵前彎著腰的蘇然,蘇然給他的衝擊力太大了,他一瞬間竟然忘記了身上的疼痛,反應不過來,傻傻的照著蘇然的動作解決了問題。
等沈渭南尿完了,蘇然拿著尿壺進了衛生間,她進去後隨手關上門,把尿壺清理幹淨,然後給自己洗手。
站在洗手台前,蘇然的臉上是麻木的,機械的在水龍頭底下搓著自己的手指,有那麽一會後,她抬頭看向麵前的鏡子,鏡子裏的女人臉上有點浮腫,五官有些變性,臉上的膚色黝黑,那是因為懷孕內分泌的改變而呈現出來的怎麽也洗不掉的\,她的手指因為長途的旅行指甲縫裏已經有了汙垢。
蘇然的心裏很難受,她身心疲憊,樣子狼狽,她其實是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沈渭南的,但她又看不得沈渭南的尊嚴受到打擊,所以當時不自覺的自己就出聲了。
用香皂把自己的手反反複複的搓洗幹淨,過了很久蘇然才從衛生間裏走了出來,她出來的時候,病房裏隻剩下沈渭南一個人了,顯然顧女士是想給他們留一個單獨相處的空間,那礙事的護工也被她弄走了。
蘇然從衛生間裏出來,她也不看沈渭南,在病房裏四下看了看,這屋裏布置的跟的賓館的標準間一樣,有電視,電話,地上鋪著地毯,窗邊放著一個雙人沙發,病床是一張雙人床,蘇然看了看那個狹窄短小的沙發,又看了看沈渭南身下的那張床,最後終於做出了決定,她走到沈渭南的另外一邊,對躺在床上正直勾勾的看著她的人說:“太累了,借你的床睡一下。”
說完也不給沈渭南反應的時間,拉開被子就側躺了下去。
蘇然真的很累,她這兩天一路奔波昨天晚上在賓館裏也沒睡幾個小時,這一路回來她自己覺得沒有什麽,其實在接到顧女士電話的那一刻起,她的精神就一直高度緊張著,這會一放鬆下來,深重的疲倦感就湧了上來。
蘇然入睡的速度很快,一會就響起了鼾聲,一直僵硬著身體的沈渭南在她漸漸響起的鼾聲中才慢慢的反應過來。他一動不敢動的僵坐在那裏半天,然後才慢慢的轉頭看向身邊的女人,蘇然背對著他,沈渭南隻能看見她的一個後腦勺和一邊的臉。
沈渭南看了一會蘇然的腦袋,然後又輕輕掀起被子看了看被子下麵蘇然的身體,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頭發手下的感觸是真實的,他輕輕地,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那一刻他才敢決定身邊的這個人是蘇然,蘇然回來了,他心裏冒出這樣一句話。
沈渭南身上還吊著鹽水,這一下午護士進進出出的給他換了幾次藥,每次來人他都壓低了聲音讓人家不要出聲,護士看見他身邊還睡著一個人,要擱在平時早就嚷嚷開了,可沈渭南護著這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強大,護士被震住了,也就是多看了兩眼,什麽也沒說,換了藥就出去了。
快天黑的時候顧女士又回來了,這會她手裏提滿了東西,進到病房裏的時候,她看見睡在沈渭南身邊蘇然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凶狠的瞪了沈渭南一眼,輕手輕腳的把給他們帶的飯放在床頭櫃上。
顧女士沒有理沈渭南輕輕走到床腳,掀開蘇然身上的被子看了一眼,沈渭南不知道他媽要幹什麽,掐著嗓子說:“媽你幹嘛?”
顧女士看的是蘇然的腳,她呆呆的看了一會,然後抬眼瞪著沈渭南壓低了嗓子吼:“你怎麽咋這麽沒心呐?怎麽讓她就這麽睡了?”顧女士語氣裏充滿了怒意,眼圈都紅了。
沈渭南撐著脖子往下看去,蘇然側臥著身體,她的身軀龐大,褲管下露出的兩隻腳腫的老高。沈渭南僵硬著身體呆在那裏。
顧女士匆匆出去了一會,回來時手裏抱了兩個枕頭,她輕輕托起蘇然的兩隻腳,把兩個枕頭墊在她的腳下,再把被子給她蓋好,做完這些她站在床邊看著蘇然睡著的半邊臉,有那麽一會後忽然長長的歎出一口氣。
照顧完蘇然後顧女士轉身招呼沈渭南吃飯,沈渭南當然沒有胃口吃東西,他沉著嗓子問他媽:“媽,蘇然這是怎麽了?”
顧女士用冰冷的眼神盯了一會他後,才開口說:“然然和你離婚後去了貴州支教,可我們誰都不知道她走的時候竟然懷著孕。”說道這裏顧女士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渭南啊,蘇然這是想留著這個孩子啊!她為了不讓她媽發現才去的貴州,支教的那都是什麽地方,你說你都幹了些什麽啊?”
沈渭南那一瞬間忽然就失去了支撐自己身體的力量,他無力的攤會枕頭上,頭頂的燈光刺的他眼睛生疼,他舉起一隻胳膊搭在眼睛上再沒開口。
顧女士看著床上躺著兩個人,又是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她對沈渭南交代道:“那護工今晚我不叫他來了,我今天晚上的夜班,一會我去打個招呼,晚上過來守你們。”
沈渭南沒出聲應他媽,顧女士說完轉身往外走,來到門口的時候,沈渭南空洞的聲音忽然傳來:“媽給我把燈關了行嗎?”
顧女士沒有出聲,沉默著關了房間裏的大燈,出去時輕輕帶上了身後的門。
黑暗中沈渭南終於可以放縱自己淚流滿麵。他探手摸著蘇然的一側身體,輕聲說:“然然,你怎麽這麽倔啊!”
夜有點深的時候顧女士又回到了病房,她以為床上的兩人都應該睡了,輕手輕腳的走到沙發旁躺下,抖開手裏的毛毯蓋在身上,安靜的躺在那裏。
黑暗中過了很久,寂靜的空間裏沈渭南的聲音忽然響起,他說:“媽,我錯了。”
顧女士閉著眼睛,沒有說話,她心裏默默的歎氣,沈渭南從小就倔強從他懂點事後就沒聽他跟誰說過“我錯了。”可是,她在心裏說:“兒子你現在跟我說錯了有什麽用呐。”
這一夜這寂靜的病房裏再也沒有響起人聲。
蘇然這一覺睡了將近20個小時,她醒來以後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護士給沈渭南換藥的聲音吵醒了她,她睜開眼睛發現窗外已經是天光大亮了。這一夜她一直保持著那個側臥的姿勢沒有翻過身,這會她醒來感覺一條胳膊都被自己壓麻了,她躺在那裏聽著護士給沈渭南換好藥,然後又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她等著僵硬的胳膊慢慢有了知覺才動了一下。
蘇然一動就感覺腦袋上罩下一隻大手,沈渭南的聲音從身邊傳來:“你醒了?”
蘇然稍稍翻了一下身體,扭頭看向沈渭南,輕輕的“嗯。”了一聲。
蘇然翻身沈渭南終於可以在被子裏握住她的手了,他抓著蘇然的手再不鬆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來回摩梭著,蘇然也不掙脫她安靜的平躺在那裏,也不說話。
良久後,沈渭南才開口問:“你去哪了?”
蘇然沉默了一會才淡淡的回道:“去貴州支教了。”
蘇然回答完後,兩人又陷入了沉默,沈渭南在被子裏用力的握緊了她的手。
過了一會,蘇然開口說:“讓我起來吧,我這樣躺久了,會壓的難受。”
“幾個月了?”沈渭南沒有放開蘇然,他冷靜的開口問她。
“快八個月了。”蘇然也回答的平靜,她以為沈渭南接下來會問她為什麽隱瞞懷孕的事情,但是接下來沈渭南卻是溫柔的問:“你現在已經不能平著睡了嗎?”
蘇然稍微愣了一下還是回道:“嗯,現在隻能側著左邊睡了,平躺著會壓迫我的內髒,右邊睡會壓著孩子。”
沈渭南摩梭著蘇然的手接著問:“他調皮嗎?折騰你了嗎?”
“沒有,他好懂事,從懷上他就沒什麽感覺,沒讓我受過罪。”沈渭南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這兩個人在離婚後,時隔幾個月躺在這間充滿晨光的病房裏,輕言細語的小聲交談著,這一刻兩人之間誰都沒有去想過去將來,在他們的心裏都有一種淡淡的溫馨的平和的情緒在心裏流動。
不久後沈渭南終於放蘇然起床,蘇然撐著笨重的身子,從床上坐起來,彎腰找鞋的時候,發現昨天穿來的那雙老棉鞋已經不見了,一雙漂亮的棉布拖鞋就放在她的腳下。她把腳伸進鞋裏,扶著腰慢慢的站起來,往衛生間走去。
沈渭南在她身後溫言問:“你要洗澡嗎?媽媽給你拿來了換洗衣服了。”
蘇然在床頭櫃上找到裝衣服的袋子,答道:“好。”
溫熱的水流灑在身上,蘇然覺得渾身舒爽,說起來可憐,蘇然在城寨的幾個月就沒有洗過一次淋浴,那裏沒有洗澡的地方,每次洗澡的時候蘇然也隻能給自己燒一桶熱水給自己擦擦身子了事。
仔仔細細的洗幹淨自己,蘇然穿好顧女士帶來的舒適合身的孕婦裝,帶著水汽走出了衛生間。
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顧女士已經來了,蘇然站在衛生間門口這才好好的叫了顧女士一聲“媽。”
聽蘇然叫自己“媽”顧女士紅了眼睛,她什麽也沒說,拉著蘇然坐在沙發上開始幫她吹頭發,蘇然也沒有反對,她坐在那裏閉上眼睛,由著顧女士打理著她那頭長發,晨光穿過玻璃照在她的身上,在她周圍形成了一個光暈,沈渭南在一邊靜靜的看著,眼神平和。
收拾完頭發蘇然和沈渭南一起吃了顧女士帶來的早餐,然後被顧女士帶到這家醫院的婦產科做產檢,一圈檢查做下來,孩子發育的很好,大人也很健康,顧女士終於笑了出來,她拉著從b超床上下來的蘇然,帶著深重的歉疚對她說:“孩子,我們沈家對不起你。”
蘇然心地單純,但有的事情還是通透的,她知道與人相處無論是施恩,還是受恩的人,到最後其實都是不舒服的,她平和的笑笑,真心的說:“沒有,是我不懂事。”顧女士摸摸她的頭發想說什麽,終究還是沒張開口。
兩人從婦產科出來後,顧女士問蘇然:“要回家嗎?”她看著蘇然的臉色柔聲安慰道:“別怕,我跟你一起回去。我會跟你媽解釋的。”
蘇然猶猶豫豫的終於說:“我,我的包還在渭南那裏。”
顧女士看著蘇然,終究還是輕歎出聲,她怎會不知道,蘇然的心裏惦記著自家兒子,怕回去後,她媽不讓她再來了。她什麽也沒說,陪著蘇然又回了沈渭南的病房。
她們回病房的時候看見沈渭南半靠在病床上,臉對著房門的方向,看她們走進來,臉上才露出輕鬆的表情。
顧女士對沈渭南說:“你好好養著,一會護工就過來,我陪然然回趟家。”
蘇然拿了自己的小包,走到沈渭南的床邊,她看了床上的人一會問:“你身上疼嗎?”
沈渭南搖搖頭:“不疼。”
“你的傷很嚴重嗎?”蘇然又愣愣的問了句。
沈渭南仰頭看著她,微微笑著,她不知道現在這個愣愣的蘇然到底想表達什麽,但還是順著她答:“不是很嚴重,養一段時間就會好的。”
蘇然又站那愣了半天,最後終於說:“那你要好好養著啊。”
“嗯。”沈渭南點頭應著她。兩人的目光對視著,蘇然喘了兩口大氣最後實在是說不出什麽了,這才轉身向顧女士走去。
蘇然跟著顧女士走到門口,沈渭南忽然在後麵叫她:“然然!”
“啊?”蘇然飛快的回頭。
沈渭南張了張嘴,停頓了一下才說出:“好好照顧自己。”
“哦。”蘇然有些失望的回答。
顧女士在門外耐心的等著這別扭的兩人,門裏的兩人目光在空中糾纏,他們的眼神中都帶著太多的內容,但是這個時機誰也說不出來。
最終蘇然還是對著沈渭南輕輕的說:“我走了啊。”
沈渭南點點頭,蘇然轉身出了門,傾聽著她們的腳步聲漸漸消失,沈渭南跌回床上,他完好的那隻手擋著前額無聲的大笑:蘇然回來了,她沒有和莫言在一起,她還愛著我,這是多麽好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