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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番外一,不戰(4700)

  日上三竿,空中一道黑袍飄揚,落在官驛之內。


  這道身影行動如同鬼魅,剛一落到院子裏麵,四處值守的人若有所覺,轉頭看來,原地又已經失去了他的蹤跡。


  守衛疑神疑鬼,走到那裏去打探一番,看到地上的枯葉也沒有被其餘人踩踏過的痕跡,就放下心來,隻當剛才餘光瞥見的一點影子,是自己眼花了。


  那一道黑影就這麽在驛站之中輾轉來去,一間間屋舍,院落之中,牆角陰影,大樹後方,或是從屋頂掠過,很快就把整個驛站搜索大半,找到了防衛最嚴密的一處地方。


  屋內隱約聽著有人口稱侯爺,又有另一個女人的嗓音接話。


  大明的女侯爺,隻有那麽一個。


  渾殺王不假思索,在隔壁院落的一個屋脊斜坡之上,身如蝙蝠般趴伏下來,隱匿身形,靜心聽了聽周遭的動靜。


  那邊的屋內必定還有高手護衛,聽說那上官海棠,本身也有一定的武學根底,如果靠得太近的話,可能打草驚蛇。


  這個佛朗機人雖然對自己有極強的自信,但也是在海外諸國的時候,做過不少刺殺斬首的勾當。


  行動之間,便下意識的會貼合刺客的天性,選擇一種最恰當的距離。


  他自身的心跳和呼吸都微不可聞,耳尖動了動,聽聲辨位確定了那個女侯爺的位置,隨即右手一抬。


  嘭!

  一道火光,在他袖子前方閃現,但在這個如同爆破的聲響傳出去之前,比聲音還要快得多的那件暗器,已經抵達了上官海棠的屋子裏麵。


  隨即是一聲更劇烈的炸響。


  激烈的氣流從屋內爆發,門窗被撕裂震開。


  失去了障礙物之後,渾殺王清楚的捕捉到了屋內的景象,卻有些失望地眯了一下眼睛。


  他看見有幾人狼狽分散的站在屋子裏麵,卻沒有像預想中一般,變成一地屍首的景象。


  在屋內的人視線掃過來之前,黑袍往下一卷,從屋脊的另一麵,瞬間無聲掠去。


  屋內,那件暗器原本的軌跡上,站著一個灰襟藍袍,眉發麵目,皆如同塗了金漆的人影。


  這樣鮮明的特征,自然是整個大明武林之中,最有名的一個駙馬都尉,成是非。


  “剛才是什麽玩意兒?”


  他收回看向隔壁屋頂的視線,捏了捏自己的指節,同樣如同金漆的手掌上,沒有留下任何傷痕,但卻有一點點被震麻的感覺反饋過來。


  剛才成是非雖然憑直覺擋住了那件暗器的偷襲,卻沒來得及看清那是什麽東西,就在手掌前方又一次發生了爆炸,使得整個屋子裏麵的桌椅此刻都被震塌開來,一片狼藉。


  在他後方,上官海棠嗅了嗅,開口說道:“有硝煙味。”


  “是火藥武器,可是炮彈哪有這麽小的?火銃的話,也不可能有這樣的威力。”


  成是非滿腹疑思,撓了撓頭,說道,“那人跑得也快,已經不在原位了。”


  上官海棠側行兩步,看著窗外的天光,說道:“這個時辰,隻有一個人來動手,看來是先行的隊伍已經遇到了大隊的刺殺者,引蛇出洞的局麵應該成功了,而這個人,要麽是漏網之魚,要麽是預備的後手,直接趕到了這裏。”


  “如果是這樣……”


  她目光一閃,“他必定不會這麽簡單就放棄。”


  話音未落,上官海棠的身影倏然一動。


  不過才是十年的光陰,她的長發已經純白如霜,身上的衣服也是淺色,這一動之下,便如同被狂風吹走的一片雪花,猛然遠離了那座窗戶。


  幾乎就在她有所動作的同時,那扇破損的窗戶外麵,一點火光銀痕,閃爍而至。


  這個窗戶,與剛才暗器到來的位置,屬於兩個不同的方向。


  上官海棠故意走到窗口,暴露自己,本來是有意為之,誘使敵人再度現身,但是,她也險些沒有料到,對方這一擊的速度,居然會這麽快。


  這十年的光陰,她要分心諸多事物,疏於與人交手,搏殺的手段比起十年前,或許不進反退,還好,輕功上的造詣,她始終沒有放鬆。


  而且,在動用《心刺》,為一些官員添加深刻的執念時,上官海棠的內力根基,在不斷的折損與恢複之間,做到了無比的夯實。


  如今,她的輕功,能在念動的一刹那,從靜止的狀態,加速到超越聲音的極致。


  大明軍中原本所用的火銃,擊發出來的鉛丸,速度甚至會比她這一刻的狀態,還要慢一些,就算那一點銀痕要追上她,也需要多一點時間。


  這一點時間裏麵,已經足夠成是非出手。


  上官海棠退的一刻,他迎了上去。


  那一點銀光便撞在了他的胸口。


  這回,他終於看見了這暗器的形製,原來是一個尾部噴發著火光的鋼錐。


  這鋼錐,乃是用特殊的手法打造,內部填充了秘製的火藥,後半段封上一層磷粉,然後再抹一層蠟。


  即使是一個普通人拿到這種武器之後,稍加訓練,也能夠學會鎖定方位,在五十步之外傷人。


  而這種千金難求的殺器,落在渾殺王手上的時候,內力激發,蠟封破碎,磷粉自燃,火藥暴衝,配合當世最高明的暗器手法,足足可以打出八百步之外。


  哪怕那目標,是一塊人形的千斤巨石,被八百步外飛來的一枚鋼錐擊中,也得當場炸出黑煙,四分五裂。


  當今大明武林中的暗器名家,但論殺傷力的話,隻怕是沒有一個人,能與這樣的手段相比。


  一瞬照眼,鋼錐膨脹破裂,爆炸再度發生。


  成是非的身影,毫無停頓,幾乎是把自己的身體,當成一麵碩大的盾牌,把那爆炸產生的碎片,全部向前推開,一掃而空。


  牆壁被他撞開了一個大洞,那座窗戶徹底粉碎。


  緊接著,牆外的地麵猛然一震,地磚四分五裂,露出一個陷坑,他的身體,從坑中爆射出去,射向遠處屋脊上的一塊黑影。


  那一片趴扶平鋪的黑影,忽然聳起,急速的旋轉,如同一隻黑色的陀螺,將所有旋轉產生的力道加持在手掌上,一掌劈中了成是非的腦瓜子。


  那金燦燦的腦瓜子,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真氣對撞的餘波,混雜著這股音波,把他們腳下那塊屋頂轟出了一個大洞。


  而大洞邊緣的瓦片,則全部都被掀飛了起來。


  整個屋頂,都隻剩下了殘破的房梁,椽木構架。


  兩人的身影墜落下去。


  碎裂的瓦片,斷折的木頭,如同一場大暴雨,嘩啦啦的往下落,在這間屋子的地麵、桌椅上,堆了厚厚的一層。


  成是非頭頂上飄下一大把金絲,頭發短了一半,原本的發髻也不能成形,散亂的黃金色發絲,垂落在額頭、臉側。


  同樣被金剛不壞法門護持的頭發,畢竟太過纖細,承受不住那一刻兩者相撞的力道,斷裂了不少。


  但渾殺王也吃到了教訓。


  他右手上那一隻刀槍不入的黑手套,當場被撞成碎片,手掌的邊緣,更是開始出現些微紅腫的痕跡。


  日光從頭頂那些梁木的縫隙和大洞之間,照射進來,照出了空氣中無數飛舞的濃重塵埃。


  渾殺王向麵前的灰塵吹了口氣。


  大量的塵埃匯聚,如一杆長矛,對著成是非浮動過去,被成是非揮手打散。


  “你就是成是非吧,嗬嗬,還信誓旦旦的說你已經被調走了,看來那個人設的局,也不怎麽高明啊。”


  “高不高我不知道,反正肯定花了很多錢。”


  成是非揉了揉頭頂,讓那些斷裂的發絲全部飛落,臉上笑著說道,“讓我以前認識的最有趣的朋友,以大仇人找他在西海約戰,要請我為他出戰這個理由,約我出去玩,一路上吃喝飄、哼賭,都是最上等的享受。”


  “每一餐幾十道菜,一個多月的時間,我就沒見過有一道是重樣的。賭也是三分輸,七分贏,不是全嬴那樣無聊,也不是全輸那樣惱火,越賭越爽。”


  “又叫人故意通知我老婆,引著她一路上搜索我們留下的痕跡,故意引出她的怒氣,誤以為我在外麵拈花惹草。”


  “這樣就算我幹完了事,也一定會被最大的麻煩纏住。”


  成是非說到這裏,噫了一聲,仿佛身上起了一陣惡寒,“對我來說,這簡直是世界上最惡毒的陷阱。”


  渾殺王揉著手腕,把左手的手套也摘下來丟掉,說道:“聽起來是專門針對你這種人設下的局,那又是怎麽被你看破的?”


  “那是因為他們小瞧了雲蘿啊。”


  成是非笑容洋溢。


  他今年已經三十幾歲,就算功力高深,麵相不老,閱曆也早該成熟。


  但隻要這樣一笑,絕沒有人會覺得他不年輕。


  “雲蘿平時是有點凶狠,但是真正遇到大事的時候,她絕不會胡攪蠻纏。反而是她給我送來了海棠的消息,引起我的警覺,讓我趕緊抓住機會回來了。”


  他臉上簡直笑出了一副“我老婆天下第一”的神情。


  “嗬嗬,有意思啊。”


  渾殺王拍手說道,“我殺過七百九十二個值得記住的人,其中有二十三個國家的貴族,但沒有一個像你這樣特別的。”


  “我本來對你們並不太感興趣,一個在逐漸走向腐朽的時候,因個別突出人才,而重現振興之相的王朝,並不罕見,雖然像你們地盤這麽大的很少。”


  “不過現在看來,我應該找個機會好好了解一下你們這幾個人的過往,或許值得寫入我的回憶錄。”


  一般人在這個時候,自然是應該放出幾句狠話,比如說認為對方不會有這個機會了、今天就要死在這裏,之類的。


  但成是非卻很好奇:“聽起來你對大明的了解很少,但官話怎麽講的這麽熟練?”


  “我學過三十一種語言。”


  渾殺王點著自己的太陽穴,“練武為我帶來卓越的大腦,出色的控製口腔和舌頭的能力,隻要懂得學習的方法,你也應該能夠做到。”


  成是非連忙搖頭:“那算了,我出生在南方,連北麵一點的方言都完全聽不懂,還學什麽異邦話。”


  “我學的也隻是足夠大的地方上流行的語言,學會語言和文字,才能夠學懂他們的技藝。”


  渾殺王摘掉了自己的麵罩,把自己的麵孔暴露在陽光下。


  他有著典型的佛朗機人的外貌,微有卷曲的發,凸鼻深目,藍色的眼睛,不過發際線低的出奇。


  “介紹一下吧,我的綽號叫做渾殺王,本名的話,嗯,用你們的話來說,可以叫我巴布羅。”


  “報過了姓名,就繼續動手吧。”成是非雙拳一碰。


  “慢。”渾殺王豎起一隻手掌,“如果還是以刺客的身份,又有誰會蠢到說這麽多話,並解開自己的麵具呢?”


  成是非道:“你準備投降?”


  “不,我隻是覺得,比起南海郡王來說,你們才是更好的合作者。”


  渾殺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仍在心中惋惜。


  他剛來到大明境內不久,就接觸到了南海郡王的勢力,雙方一拍即合,大致確定了未來合作,獲取更大利益的意向。


  那個時候,渾殺王就能夠看得出來,南海郡王本質上是一個陰暗、多疑,有時過度自負,有時又自信不足,還要故意附庸風雅的家夥。


  雖然是郡王,但他謀劃的太多,而且正如他自己所說,兩代人,幾十年的籌謀,每一次都會有更強的人,立在他們上方。


  這自然難以養出大氣、果敢的心性。


  但這種合作者,對佛朗機人來說,卻是很好的目標。


  一來,他確實有篡奪大權的資本。


  二來,由他掌權,再過個十幾二十年,這個國度的複興之象,應該就會轉變成外強中幹的模樣,會變得更好拿捏,從長遠的角度看,有利於獲取更多的利益。


  所以,渾殺王偽裝成自負、狠毒,粗魯貪婪的形象,來讓南海郡王打消過多的疑慮,對其不滿而輕視,放心使用。


  但是現在看來,渾殺王之前也看走眼了,南海郡王實在是沒有贏麵啊。


  那就隻有選擇一個難纏的合作目標了。


  “這樣出賣自己的合作者,又有誰敢作為你們新的盟友?”


  破敗的屋子外麵,傳來上官海棠的聲音。


  渾殺王自如的說道:“在大航海時代開啟之後,信義從來是以強度來作為保障的。隻要是不敗的強者,沒有一個聰明的盟友,會選擇背棄他們的約定。”


  “你又何來合作的底蘊?”


  上官海棠依舊沒有靠近的意思,道,“僅憑滿刺加那二十艘戰艦,可不足以作為大明的友邦。”


  “其實你們對地理的認知,有一定的錯誤。無論是你們所說的佛朗機還是大呂宋,其實都比你們所認為的,要遙遠的多,那是在大海的另一邊,是另一片大陸。”


  渾殺王自信的說道,“而在那裏,我的威名傳遍高原,山地和海岸,萬裏之國,伊比利亞,無人不知,隻要我回去,我的意見就可以左右整個佛朗機的方向。”


  “如果我們合作的話,己方習以為常的東西,會成為對方重比黃金的寶物,彼此之間的價值,會被開發到最大的程度,迎來無比的繁榮。”


  屋子之外,這一次沉默了稍久的時間,沒有回應。


  渾殺王繼續說道:“當然,為了彌補我之前的冒犯,我會表現出誠意,就先由我去解決南海郡王,然後再給出足夠的利益,來抹消我們之間的隔閡。”


  屋外傳來回應,“也許可以。”


  渾殺王臉上露出喜色,卻又聽外麵傳來一句話。


  “但是在彼此溝通,乃至於立下盟約之前,你要先嚐一敗。”


  佛朗機人的笑容變得微妙起來,目光投向成是非。


  “我承認強者的份量,但是要想擊敗我……嗬,就算關係到金山銀海,也未必會令我讓步啊!”


  成是非捋起額前的碎發:“我需要你讓嗎?”


  屋外傳來的聲音,打斷他們的交流。


  “我為你準備的失敗,也未必隻是在這裏,而是在,滿刺加。”


  滿刺加王國故土,又譯作,馬六甲洲。


  以當今天下的大明實力,東南督戰的目標,從來不隻是倭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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