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武林的新章(5300)
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
一炷香被點燃,一縷青煙嫋嫋升空。
曾經依山而建的山寨,如今隻剩下了一片片殘垣斷壁,還有浸在泥土磚石之中,經曆了這山間的風吹日曬,露水洗潤,已經消退了的血色。
當初丁春秋敗亡了之後,穆桂英就曾經請托全真教的人,去穆柯寨的原址,為當初那山寨之中的故人收屍。
不過直到今日諸事落定了之後,她才有機會親身回來祭拜。
一個個墳頭之間,每一塊墓碑的前方,都點起了一炷香。
穆桂英在她父親的墳前多站了一會兒,該說的也都說盡了,眼睫之間有些濕潤的意思,便再度拜別,走入了那殘破的寨子裏。
這裏的一磚一瓦,一條小路,一個牆角,曾經都是熟悉的場景。
寄托在這些東西上麵的回憶,不會因為如今的殘破不堪,而隨之損毀消散,反而會顯得更加厚重。
她踏過被火苗撫舔過的門檻,拂去了羅列在門框邊上的蛛網,不知不覺之間,就來到了當初老寨主最愛待的那片院落。
院子裏的石桌仍然在,幾個石凳,卻已經翻倒。
穆桂英來到桌前走了一圈,停在了她父親常坐的位置,抬頭看去。
從這個方向,剛好能夠把院落東南角生長著的那棵古樹盡收於眼底,盛夏時節,萬物的生機綻發,陽光蒸騰之下,一切草木都變得欣欣向榮。
這顆老樹也足夠幸運,躲過了當初的那一劫。
如今依舊枝繁葉茂,一片片交疊著的寬大樹葉之間,夾雜著叫不上名字的細碎白花。
穆桂英盯著這棵樹,出神了片刻,又來到樹下,解開背上的包裹,將降龍木取出來。
老樹虯結有力的根部,有一部分暴露在土壤表麵,經曆風吹日曬,顯出一種近似於岩石的灰白色。
而在這些隆起的樹根之間,剛好交錯出了一個近似於圓形的空檔,穆桂英把降龍木往其中一按,幾乎可以說是嚴絲合縫。
一根木樁,就這麽筆直的立在了碩大樹冠的清涼陰影之下。
這裏,就是當初降龍木待的地方。
那些年裏麵,老寨主抱著自己的女兒,坐在院子裏,趁著月光,看木樁之上泛起龍紋,隱隱約約的龍吟,混著糕點、濃茶的香氣,漫漫長夜,遐思萬千。
坊間流傳的故事,就那麽一篇一篇的,從老寨主口裏傳給了穆桂英。
每一篇故事的尾聲,總有那個老男人自己的一番點評。
那些細枝末節的教誨,就這樣潛移默化的,造就了今日的穆桂英。
放下了降龍木之後,穆桂英又把院子裏打掃了一下,扶正了石凳,翻出了屋子裏麵的茶具,然後去山間取了一壺泉水,搭起小爐子來,直接拆了半扇門板,生火燒水。
她準備在這裏待到晚上,再看一看穆柯寨月色下的降龍木,然後才回全真教去。
不過伴隨著她的忙碌,太陽升到了正當空的時候,配在她腰間的那把寶劍,就生出幾分異象來。
這是幾天前,方雲漢要離開的時候,特意送給穆桂英的純陽法劍。
倒也不是非要讓穆桂英刀劍雙修,隻不過身為他的首徒,將這把原屬於天門陣主人的法劍拿著,也可以算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離開終南山回老家祭拜的路上,穆桂英一直把這法劍隨身攜帶,從沒有出現什麽異兆。
然而今日,這把劍不但散出淡淡的金色雲霞,劍身還從鞘中自動彈出三寸,鳴嘯不止。
穆桂英凝神細看,察覺劍身金光悠遊之間,竟然是往那樹下陰影匯聚過去,確切的說,是匯聚到降龍木下方。
似乎是這正午的天時,純陽法劍和降龍木下的某件東西,一同被激發了陽氣,產生共鳴,才有這樣的景象。
還不等穆桂英做出什麽應對,降龍木忽然咚的一聲,從地麵彈起。
隻見那地下土壤,被一束金光破開,金光投照在半空之中,居然形成一篇漂浮於空中的清晰文字。
甚至隱隱約約的,還有一個像是睡意濃重的聲音,在誦讀這些文字。
“貧道自幼修行,先得象數學問,通讀黃老方術,隱於武當山九室岩,後移於華山雲台觀,悠然自得,不計寒暑。”
“百歲之後,久眠山中,夢中寄托,神遊四方。偶然間觸及一重莫名界域,其中山川大地,城池鄉鎮之輪廓,隱約與外界對應,卻又迷迷茫茫,亦真亦幻。”
“這一片界域之中荒無人煙,卻有種種應萬眾情緒而生、或順絕代高手意念而顯化的蒙昧異獸,好勇鬥狠,恃強廝殺。”
“若說此處便是傳說中的仙界鬼城,未免言過其實,卻終究也與人世間有極大的區別。”
“人生於天地之間,肉眼凡胎所見,山河塵埃,水草百獸,視為乾坤之表相,那麽此處,或許可以稱為,乾坤之裏側。”
“又因其中多處武道意念紛爭不斷,姑且以‘裏武林’稱之。”
“………遊玩於裏武林,不知四季晨昏,以外界測算,當有兩年光景,親見此處變化日新,追根溯源,此方界域應是從炎黃年間初成,到今時今日,邊界處仍在緩緩擴張,虛實相和,趣味無窮。”
“奈何貧道飛升在即,天外感召愈烈,不能久留,恰逢降龍神木,木中陽氣爽徹可親,棲息一晚,寄托秘法一篇,闡明原委,留待後輩。”
這一段話後麵,便是一大篇講解如何調動真氣,舒緩精神,誦念咒語,溝通“裏武林”的方法。
穆桂英把這一篇秘法仔細記下,目光隨之落到了整篇文章的最末端。
“太平興國三年,陳圖南,留書於此。”
翌日,穆桂英攜秘法回轉終南山,將這番奇遇一字不漏地向淳陽道長說明。
不久,淳陽老道又找上了無崖子,幾人共同參研這篇秘法,漸有所成。
………………
方雲漢離開終南山的三個月後。
東京汴梁,一座多生杏樹的山岡之上。
當今皇帝換了一身便服,由展昭陪同,又帶了一些喬裝打扮的護衛、宮人,在一座八角亭中談笑。
“展護衛,你回去之後,包拯要是向你問及今天的事,你隻說,是隨朕賞玩一番城中的景色就好,可萬萬不要說,朕是特地出來,要見這個林道士的。”
展昭坐在一側,隻拱手稱是,並不多話。
皇帝捉了自己肩頭披散下來的一縷頭發,看著其中夾雜著幾根白發,歎息道:“包拯什麽都好,就是太板正了些,朕禦極天下十二年,日日夜夜的操勞,年紀輕輕的都有白發了。”
“難得如今邊疆盡是捷報,朕這樣略微放鬆一下,尋幾個道人調理身體,也是為了日後更好的處理正事嘛。”
展昭聽著他的話,心中暗想。
如果隻是要調理身體的話,宮裏那麽多名醫,隻為他一個皇帝候著,難道還想不出幾個好的養神理氣的方子?
之所以非要見林靈素,估計也是聽說了,兩個月前,那道人采一片荷葉作舟,淩波百裏入汴梁城,夜裏煉丹引來虎怪精魅,又嗬氣斥退等事跡。
其實還有一重原因,卻是展昭未曾細想的。
幾個月前,那位重陽真人的事跡接連傳到東京汴梁,不知道引起多少人的好奇,自然也在這個皇帝心裏留下印記。
假如說,擊退邪派、斬殺丁春秋等等,最多隻是江湖中每隔幾十年都會出現的絕頂高手事跡,雖然稀少,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那麽當後來,大破天門陣,白日裏,天上千百流星齊落,十八萬大軍,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些,就有些超出武林逸事的範疇了。
“沒煙峽長虹經天,天門陣白日星落”,在坊間流言之中,早就成了神仙的代指。
也讓皇帝對這個重陽真人產生極大的好奇。
可惜,當他封對方為國師的聖旨、賞賜、邀請,一同抵達終南山的時候,那道人,居然已經離山遠遊,不知歸期。
當年的陳團老祖,當世的重陽真人,似乎這些道家高士,都跟東京汴梁,緣慳一麵。
皇帝遺憾之餘,不免更加掛懷,這才有了日前他聽說林靈素的事跡之後,念頭一起,便無法遏製的一趟出行。
那天,他身邊甚至隻帶了一個換了裝的小太監,騎了一匹青鬃馬,就找上了林靈素借住的道觀,親眼見到了市井流言中,那尊被虎魔窺視的丹爐。
皇帝扮作尋常富家子,從一座丹爐蓋子上蹲著的狻猊像聊起,與林靈素攀談間,發現對方談吐氣質遠超常人,而且尤其擅長講那些神仙趣聞。
就算是當初陳摶老祖與太祖皇帝對賭華山,這麽一樁早就聽爛了的事情,在他嘴裏講起來,也能別開生麵。
兩人一直聊到日落西山之時,賓主盡歡。
道別之時,皇帝送了林靈素一塊宮中的玉佩,林靈素也坦然受之,又神神秘秘,說過幾日要還皇帝一樁大禮,這才有今日的一場約見。
這皇帝往日裏並不是個輕佻的人,回宮之後仔細一想,興頭過去了,心裏就有了一些權衡輕重的意思,才特地喚了展昭同行。
萬一那林靈素,有些不良的居心,有展昭在側,應該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亭子裏的兩個主要人物,各有所思,卻見遠方杏林之間走來一個小道童,與攔路的護衛說了幾句。
那護衛轉頭來向皇帝稟報。
“林道長說,請您往北麵坡上去,他好呈上那份大禮。”
“哦,這道士今日卻有些不爽利,故弄玄虛。”
皇帝笑罵一聲,但顯然也沒有真的生氣,已然起身往北麵去了,展昭跟在他身邊,亭子裏裏外外的侍從們一同追上。
這山崗北麵,是一座緩坡,坡下臨水。
不知何時,水麵上居然已起了一座法台。
展昭跟著皇帝到那坡上一瞧,就看見一個金冠紅袍的道人,立身在法台之上,向這邊拱手。
一個柔和的嗓音,隔著上百米,徐徐傳到坡上來。
“趙兄,古來多少帝王人家,欲求神仙而不得,貧道今日還你的這份禮,便是打開仙境之門,請趙兄往仙鄉裏去遊玩一遭。”
皇帝聽到這番話,臉色便有些沉了下來,輕聲向身邊的展昭說道:“展護衛,若是幻境之流的手段,你應當能夠看破吧。”
展昭點頭:“幻術,不過是偏門詭道的小伎倆。即使是那天門道長任道安複生,沒有十八萬大軍配合,憑他一己之力,想要施展任何幻術,都休想逃過我的眼睛。”
“好。”
皇帝對展昭很是信任,古井無波的吩咐道,“稍後這道人若是敢弄些幻術欺瞞於朕,一劍斬了。”
他不是不知道,對於真正的高手來說,即使是隔著這麽一段距離,也能夠清楚的聽到他不加掩飾的聲音。
但皇帝這段話,本來的用意就是一種警告,也是在昭示自己的不喜。
那個當日出現八麵玲瓏的道人,卻對此毫不放在心上,恣意的還以一聲輕笑,就轉過身去,揮一把木劍引燃燭火。
桌子上的三清鈴無風而動,懸浮半空。
旋即,青銅色的鈴鐺,赤紅的燭火,木色的高台,深色的水流,全部被一股深沉的意念籠罩,篡改原本的色調。
落得山坡上眾人的眼睛裏,就看見那所有的東西,都在不斷的交換色彩。
仿佛整個水麵,甚至包括這一麵緩坡,都成了無色的琉璃,瑰麗的色彩在其中流動著。
山坡上青草的顏色,和深沉的水色對調。
下一刻,兩根紅燭的色彩,又使整個水麵,都變成一片楓紅。
山坡則借來了三清鈴的青銅表色。
皇帝看了一眼展昭。
展昭的眉頭深深皺起。
在他的感應之中,這個道人身上流散出來的這股力量,竟然有些像是殺氣。
但是,任何高手身上的殺氣,從來都是臨時向外散發的,而且是一種飽含著破壞的意念,隻能遊離在自己的身心之外,用來對敵人施壓。
而這個林靈素,他卻好像是把“殺氣”練到了自己的骨子裏,用“殺氣”取代了真氣,變成了一種可以不斷積蓄的力量。
用“殺念”來滋養自己的精神,強健自己的筋骨,簡直就好像是有人不斷拿一把刀子對自己身上捅,然後卻越變越強一樣違反常理。
這跟正常的殺氣差別實在是太過巨大,而且好像根本不是針對某個特定的目標來發動,所以展昭才沒有立刻出手。
他又定睛觀察片刻,隱約察覺,這個道人體內似乎有許多不屬於正常血肉範疇的“機關”。
這些“殺氣”,似乎正是經由機關的轉化,才會如此怪異。
林靈素揮劍作法,一邊散發出強烈的殺氣,一邊又悠然如同平湖一樣,思考著一些事情。
‘我接觸到那片天地之後,參悟出來的道理,果然不假。’
‘人心,才是世間最莫測的力量。人心之極,殺氣極意,這條道路的潛力,絕於不遜於那些神魔傳下的武功。’
‘而且,以我這數十年建起神霄道的經驗來說,隻要這種力量的獲得途徑,能夠廣泛的傳播出去,傳的越廣,越具權威,它的總量就會越強,我能夠掌控的,也就越多。’
金冠紅袍的道人,身上的色彩一直不變,唯獨眼中逐漸盛滿了野心的火光,目視虛空。
‘陳圖南、方雲漢,你們這些人的飛升又有什麽好追求的?’
‘本座,將會打造人間的仙界。’
‘今日就是第一步。’
虛空之中發出長嘯,濃鬱廣大的色彩,匯聚在那一柄輕飄飄的木劍上,斬向虛空之間。
如同符咒的奇異花紋,在空中迅速蔓延開來。
而後,所有的符文從中斷開,仿佛兩扇緊閉的大門被推開。
另一個世界,展現在坡上眾人麵前。
他們透過這一座高大的門戶,居高臨下,仿佛可以俯瞰到整座霞光繚繞的宮城。
如果引頸眺望的話,還能看到宮城之外更遠的地方。
直到目力的盡頭,一切的事物都是如此的真實。
那個城池的天上,似乎還有另一個太陽,極遠的地方,有重重的山影。
那真的是另一重天地,另一個世界。
林靈素拋劍入水,笑道:“官家,敢不敢隨貧道入仙鄉一遭?”
他果然早就知道皇帝的身份,更沒有半分恭敬。
但皇帝這時候已經顧不上了,他的呼吸急促起來,體內那點微薄的先天乾坤功功力,完全灌注到眼部的穴位,也看不出半點虛假的地方。
“展護衛!”他一把抓住展昭的衣袖,“這到底是真是假?”
“這……”展昭也不能判斷,但他看著那座宮城,忽然好像瞥見了一抹有點熟悉的影子。
其餘人等也都發出驚呼。
那座宮城的高樓之上,站著一個白衣紅巾的女子,原本似乎也在俯瞰城中,此時若有所感,憑欄回首望來。
她的目光跨越了許多樓閣,穿過了那扇虛空中的門戶,來到這片山水之間。
林靈素的神色驟然一滯。
展昭恍然說道:“是穆姑娘。”
皇帝:“什麽穆姑娘?”
展昭答道:“是重陽真人的首徒,穆桂英。”
“重陽真人的徒弟?!”
皇帝看看林靈素,又看看那座宮城,臉上抑製不住的流露出了笑容。
“竟是真的……”
………………
又過月餘,林靈素受封,天下間湧現千名神霄道門徒,行走各地,挑選門人,這些新被選中的弟子,各行各業的都有,甚至有些人,前一天還隻是尋常屠夫,第二天,就已經有了不弱於三流高手的實力。
一時間,各大門派,各方高手,都欣羨於“仙氣”入體之法,不少人有投靠神霄道的意向。
終南山上,無崖子、淳陽老道等人,以陣法之力穩固“裏武林”入口,稱之為“天都門”,成為天下正道英傑試煉的秘境。
天下道門,兩大聖地,威望日隆。
裏武林與現世交流愈發密切,時常有短暫的通道,隨機洞開,各家各派,也開始積累經驗,謀求獨屬於自家的秘境入口。
“仙氣”——殺氣改造技術,廣傳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