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一氣鎮山河(4300)
慘叫痛呼,重甲撲倒的聲音,響成了一片。
盔甲,盾牌,長矛,大刀,都擋不住那湍急如流,散碎如雪的無數青草斷葉。
隻要渾身上下有一點防禦的間隙,當那青綠色覆蓋了視野之後,就會立刻體會到肢體穿刺,要害被射穿的極致苦楚。
他們確實是悍不畏死,但是再怎麽樣的悍勇,也沒有辦法用意誌克服肉身上的傷害。
當鮮血飛迸、四肢脫力的時候,一排一排的士兵就像是秋收時的稻杆一樣,成片的倒了下去,他們的兵器又會在倒落的過程中,誤傷到自己的同袍。
一招之間,就有數百人喪失了戰力。
慘叫聲傳到了高擇言的旗幟之下,獲得了神賜之心的眾將領,一同注意到了那邊的戰況。
“又是什麽人?咱們現在都在,他們竟敢再來?!”
羅在心的反應最為激烈,身子一動,就已經拔升數尺,提著雙刃戰斧,站在了馬背上。
不過,在他右側的田懷夢,速度要比他更快。
也不見有怎樣明顯的動作,隻聽到氣流噴射的聲音,田懷夢的身體已經衝上半空,漂浮在離地十米左右的位置。
田懷夢這個高度,還要淩駕在大都督旗幟的高度之上,雙眼俯瞰過去,視野之中全無遮攔,可以仔細觀察著整個軍隊邊緣的情況。
但是,他們兩個的動作,整體來說,畢竟還都停留在原地。
相比之下,背靠中軍大旗的高擇言,才是真正應對最快,最為及時的那一個人。
遠處傳來的慘叫,近處並發的喧嚷裏,一對碩大的蟬翼,在高擇言肩背位置張開,下一個瞬間,他的身影就在馬背上徹底消失。
從此處到方雲漢所在的位置,足有數百米的距離,中間更是千軍阻隔。
可是隻要蟬聲一起,這些低矮的、繁瑣的阻礙,在高擇言的視角之中,就像是縮成了一灘小小的汙水,一跨步,就徹底的邁了過去。
那一道青衣身影,在高擇言的眼前,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放大,從遙遠渺小、未可捕捉的一團青影,變成了單薄修長,破綻畢露的一個人形。
刀鋒出鞘,帶起一輪弧光。
方雲漢抬頭,在他雙眼之中,如同焰火的金光,凝縮成了針尖般大小,捕捉到了那一抹瞬息間跨過大軍阻礙的殺影。
點點碎綠,正漂浮在方雲漢身邊的一片區域,也有一部分,停留在他的上空。
因為有許多的碎葉擊中了人體之後,就滯留在這些士兵的體內,所以那一場青雪,在一輪攻擊之後,就已經變得稀疏了數倍。
但在高擇言這一刀斬落過來的過程之中,仍然有數十根斷草,攜帶著青色的銳光,剛好攔截在他前方。
刀鋒劈開了一根又一根比鐵片更加尖銳的草葉,刀光一氣嗬成,速度沒有減緩半分,直接對準了那個青衣年輕道人的額頭正中,劈了下去。
叮!
刀口劈中了方雲漢的額頭。
剛開始,是一點如同針尖落玉瓶的清脆小聲,順著實體的介質,從刀鋒傳遞到手臂,再傳到高擇言耳中。
接著,是一股強勁的反震力量,使得他的刀刃被崩的彈起少許,並高速震蕩,酸麻的感覺從虎口傳來。
那清脆的碰撞聲,也變成了銅鑼敲響似的一道高音,向著四麵八方傳遞開來。
‘這頭!怎麽這麽硬?!’
高擇言腦子裏電光火石間閃過這麽一個念頭。
他愕然的看著方雲漢的額頭,剛才中刀的位置,那裏並無血色,也不是正常的膚色,而是一小塊暗啞的金色光澤,如同滄桑而又光滑的金銅之質。
那一小塊暗金,飛快擴張,倏忽之間,已經席卷全身,把剛才這個看起來修長單薄的青衣道人,變成一尊金發金膚,金衣飛揚的神人。
同樣化為金色的劍指一轉,上下八方的所有青色斷葉,如同萬軍聽令,蜂擁攢刺過來。
高擇言隻覺得自己像是身處在一個風眼之中,周圍是一道青色的旋風,不過這旋風正在急速縮小。
隻要擦上一點,他這血肉之軀,隻怕當場就會變得千瘡百孔。
千鈞一發之際,高擇言揮刀向上,背後那一雙晶瑩剔透且又有著許多凸起紋理的蟬翼,震動了一刹那。
嘭!!
成千上萬的葉片刺中了中心一點,相互碰撞,又錯分開來。
剛才被困在其中的那道人影卻已經消失。
知了、知了、知了……
蟬的叫聲回蕩在周邊。
方雲漢抬頭看著飄飄灑灑落下的細碎葉片,神色之中,也略有動容。
“速度果然不錯。”
何止是不錯,簡直是超出常理的。
剛才這個西大陸大將的移動速度,已經遠遠超過了聲音在大氣中傳遞的正常速度,卻沒有引發音爆,甚至都沒有掀起多麽劇烈的氣流。
就好像是在那一對蟬翼的加持之下,這個人運動的時候,已經完全脫出了空氣的束縛,不需要與運動軌跡前方的空氣發生對抗。
那樣迅捷的身影和刀影過處,唯有蟬的叫聲起伏著、綿延著。
“不過除了速度之外,其餘的,不值一提。”
鏗鏘一聲。
方雲漢的手指,忽然在嘴唇前方不遠的地方合攏。
兩指之間,夾住了一縷刀影。
卻是高擇言感受到他體表的金色防禦,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便試圖在他開口說話的時候,一刀刺入他口腔之中,借此弱點,斷舌奪命。
此時,這一縷刀影被方雲漢未卜先知一般,並指截住,刀的實體,卻沒有真正被困住。
噌的一聲輕響,從他指尖擦過。
‘果然,你的口腔應該不如體表防禦堅固,那麽就不信你的眼睛也能擋住刀刃。’
高擇言的身體在方雲漢前方隱約浮現出來,長刀順勢變換目標,一個閃爍,就刺向方雲漢的眼珠。
刀尖即將刺中眼球的時候,方雲漢的眼睛裏,好像是有一道金色的閃電炸裂。
金光一樣的劍氣從他眼中噴發,以眼神為載體,以目力傳內力,針尖對麥芒似的,擊中了刀尖。
高擇言手腕一顫,下巴上卷曲的胡須,驚的都像是要被撐直了一樣,幾乎要懷疑自己看到了什麽幻覺。
‘就算是天賦神通,一人也隻有一種,何況他身上根本就沒有神賜之心的氣息,怎麽會表現的……’
震驚的思緒尚未轉完,高擇言心中就有另一段訊息傳來,打斷了他的驚訝。
那是樸立的心靈傳訊。
‘退!’
高擇言全無懷疑,展現出了對他這名手下非比尋常的信任,殛光電火一般,突然間抽身而退。
蟬的叫聲強盛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幾乎又要退回中軍大旗下了。
但即使他退得這麽快,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剛才那一刻,就在高擇言動勢退去的時候,方雲漢腳下一道黑白太極虛影,猛然擴張,一下子囊括了周圍百米左右的範圍。
那些離方雲漢比較近的西大陸士兵,根本看不到剛才他們大將軍移動的身影,隻感覺對麵這個敵人身上一晃,就從青色變成了金色。
繼而,如同沼澤般的力量,在太極圖擴張的時候,降臨於此。
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處於太極圖範圍內的金原士卒,紛紛感到胸腔遭受強大的壓迫,所有的動作都被禁錮住。
甚至有的士兵能看見,一支剛剛離弦的利箭,就那麽憑空定住了。
沒有新鮮空氣的流動,他們的臉色很快憋的紫紅。
方雲漢的手掌握拳一轉,太極圖加速旋轉,眾多士兵仰天吐血,氣絕當場。
一道道如同湧泉噴起的血霧之間,方雲漢無悲無喜的眼神,越過整個軍陣,落在高擇言身上,頭顱略微偏了一下,顯得有些好奇。
他能夠肯定,剛才高擇言逃離的決定,是在他真正發招之前做出來的。
能在方雲漢使出這招範圍性的打擊之前,就預料到危機,那麽對方的心神修為,至少要接近練神才對,可是剛才交手,從刀意判斷,高擇言遠沒有達到這個水平。
那,這人是怎麽做出這種預判的?
大旗之下,高擇言與方雲漢對視一眼,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心髒加速跳動的聲音。
他分不清這是激奮、憤怒還是恐懼,但已經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頭盔。
羅在心等人也已經大致判斷出了剛才交手的局勢,一個個的表情都變得有些僵硬,流露出說不盡的沉重嚴肅。
樸立身處於高擇言背後一兩步的地方,兩隻大耳朵正在飛快扇動,臉上布滿了一顆顆黃豆大小的汗珠,明明什麽都沒做,卻顯得異常吃力。
嘎!
紅銅色的頭盔,在高擇言左手五指之間被捏的變形,握刀的右手用力到指節泛白,虎口發燥,胸膛鼓起,嘶聲大吼。
“全速前進,撤往海邊!!!”
狂烈的吼聲傳遍全軍,許多步卒嘩然之際,各級將領卻紛紛大吼,重複這道命令。
金原公國最近數十年,從一隅之地,擴張到稱霸於整個西大陸的最強國度,除了從國主到民間稚童一層層宣揚下去的野心榮光之外。
軍令如山,執行如鐵,也是這些年來,銘刻到這些將士骨子裏的東西。
他們縱放囂張,肆虐於敵國土地之內,往往殘暴無度,等軍令層層下達下來的時候,卻又像是突然沒有了欲望,一個個變做了機器一般,立刻執行。
“撤!”
全軍轉而向西。
方雲漢邁步向前。
“平無常,一同動手。”
變形的頭盔砸向方雲漢的位置,在萬千士兵的頭頂上空帶出了一道淺淺的白色氣浪。
金衣神人一指彈出,頭盔炸裂。
銅鐵崩潰的聲響中,知了的叫聲,沸反盈天。
高擇言的身影,穩穩的出現在方雲漢前方的近千具屍體之間。
屍橫遍野,血流如溪。
卷發披散的大將橫刀身前,怒目圓睛,以生澀的語言報上名號:“金原公國,高擇言,請賜教。”
田懷夢飛天而來,羅在心與平無常,則是從眾多士兵肩上、頭上,急行而至。
戰斧橫掃,鐵鞭從天而降。
四方合擊,方雲漢漠然迎上。
“那就讓我看看,你們的性命,能為這些逃兵爭取多長時間。”
“不是爭取時間,是會讓你不敢再追!”
平無常瞳色驟然變化。
在他眼中,那金剛不壞的身體上,浮現出一條條錯亂無章、並不真實存在的黑線。
線的交錯點,就是代表死亡的缺陷。
天賦神通,亡形天眼。
世間整體之物,看似無懈無縫,實則萬物有生必有死。
整體的存在,代表生機,那麽也必有無形的缺陷,代表死亡。
若能將常人不可見的死亡線條具現於眼中,順隙而落,則,草芥可以破金剛,飛蟻可以殺神像。
平無常眼中殺意大盛,殺心大熾,用今天之後,一個月的目盲為代價,亡形天眼的力量向著更深的層次探發。
方雲漢身上那些稀少的、還在不斷變化的“死亡”線條,終於變得清晰、穩定下來。
這一刻,正是他揮手擊退羅在心的戰斧,仰天吐氣,驚飛了雙持鐵鞭田懷夢的一刻。
平無常的眼睛裏,如有血色盈起,紅色的眼睛裏,映出了勢在必得的一個交叉點。
一根鐵棒,咻的刺出。
嗆!
他的鐵棒被一根手指點在了尖端。
那一根金色的手指,從平無常的鐵棒尖端,一切而入,勢如破竹地把整根鐵棒劈成兩半,就要把平無常的手臂也隨之劈開的時候。
一條極速的刀痕閃現,擋住了這一指。
平無常大吼一聲,腳下踩穿了一具屍體,全身發力,雙手各持一半鐵棒,再度刺出。
隨著方雲漢的內力流轉,他身上的死線與那個交叉點也在移動。
平無常已經不求能擊中那個必死的點,隻求能順著死線切出,為高擇言爭取破綻。
“哦,你想打中我身上某些特殊的部位?莫非有連我自己都沒發現的罩門?”
方雲漢的手掌畫出虛圓,仿佛是在從水裏撈起了一輪明月,一個招攬的動作,兩半刺向不同方向的鐵棒,就被他捏在一掌之中。
“可是,你為什麽會覺得,隻要看見了,你就能打中你想打的位置?”
嗤!
十幾條刀痕接連落在方雲漢的手臂上,甚至也已經斬斷鐵棒,卻因為刀速太快,鐵棒尚未分離,無法阻止細碎的電花在鐵棒上那一下閃爍。
被方雲漢捏合起來的鐵棒當場炸斷。
平無常慘叫飛退,雷火從他袖口上燃遍全身,一股至剛無儔的力量,在鐵棒斷裂的一刻,已經震斷了他全身的經脈,然而神賜之心,卻出乎意料的為他多延續了幾個呼吸的生機。
在這一輪交手過後,平無常終於從那些流動不息的線條之間,找到了幾條移動較為緩慢的死線。
還在眾軍之間的樸立,突然發出一聲慘叫。
烈火焚身的痛苦,帶著幾條緩慢死線的方位,從樸立搭建的心靈傳訊渠道之中,傳遞過來,使他對平無常感同身受,這股訊息,又從他這裏,流向高擇言的心中。
高擇言痛的咬牙切齒,閃身發刀。
金聲蟬鳴,鬼神絕刀!
數十條刀痕,包圍方雲漢周身,連疊落下,所有目標,都在那幾道死線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