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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離人不曾歸,西海惡風起

  大齊,西海沿岸。


  這一天的上午,天高雲淡,淺淺的雲層遮住了太陽,卻沒有遮住日光,廣袤的叢林都籠罩在明亮的天光之下。


  一道道低沉的吼聲,連接到一起,毫無間斷,從林子裏麵傳出來沉悶衝撞的聲響,一些直徑不大的樹木直接被撞倒,樹冠傾斜,整棵樹逐漸平躺在林間。


  一條肥碩肮髒的身影,在這樣的動靜裏麵,一下子從叢林裏麵衝到了大路上,在路邊留下了一串濕潤的泥印。


  這是一頭野豬,不知道從哪裏滾了一層泥漿在身上,弄的渾身都暗黃一片。


  但是,它全身上下除了那兩根獠牙之外,從額頭位置生長出來的一根尖角,仍然不是區區的爛泥,就可以掩蓋的異常痕跡。


  顯然,這頭野豬是一頭變異生物,看它剛才撞斷那些樹木的威勢,尋常的馬車吃它這一撞,怕是要當場車翻人亡,輪子和車廂都要被踩的稀碎。


  可世上的事情,偏偏就有這麽巧,就在這頭野豬衝上大路的時候,從道路南方,一道快馬加鞭的身影,正收不住勢的直衝過來。


  馬背上的騎手看起來是一個傳令兵的打扮,本來就不知經曆了些什麽,神態有些慌亂,衣裳也是一片淩亂,還沾了一些血跡,一看到這頭跑起來隆隆作響的野豬突然竄出,頓時嚇得亡魂大冒,力圖勒馬避讓。


  唏律律……


  傳令兵屁股底下的駿馬一聲長嘶,兩隻前蹄騰空,整個馬身幾乎豎立起來,要向一側翻倒。


  說時遲那時快,傳令兵心驚膽戰,不知所措,伏在馬身上,就要隨著整匹馬的身子,一塊倒落下去,摔成重傷的時候,忽然眼前一花。


  隻覺得一個有些瘦小的黑衣人影,突然出現在他前方的半空中,一手攬在了這匹駿馬的頭頂。


  一匹馬加上一個傳令兵,無論是重量還是體積,都遠比眼前的這個黑衣人影要大上五六倍也不止。


  但是這個人隻是那麽將手一攬,整匹駿馬就像是一具提線木偶一樣,輕忽順暢的從急停騰空的姿態,向右前方撲出。


  駿馬的方向,比原本直線狂奔過來的樣子,偏離了一定的角度,四蹄落地,帶著馬背上的人,噠噠噠噠直奔出去。


  駿馬的身子和沉悶衝撞過來的野豬,逆向擦肩而過,斜著衝出大路十五六步之後,才在路邊上的草地減速停下。


  馬背上的騎手一陣激烈的喘息,驚魂未定,回頭看過去,剛好看到那頭野豬的兩根獠牙,被黑衣人雙手掰斷,反過來插入野豬頭顱中的樣子。


  狂奔而去的野豬在這樣凶殘的阻攔方式之下,咚的一聲停頓住了,發出一聲震動山林的慘嚎,身上的泥漿四處飛濺。


  攔在它前方的黑衣老人,好像有著完全與瘦弱的身影不相襯的沉重感,就像是一座鋼鐵雕像且在地下打了五六尺深的根基,正麵抵抗了這一頭大野豬的衝撞,竟然寸步不移。


  這一聲慘嚎急速的衰落,當黑衣老人鬆開手的時候,野豬的身體無力的倒下去,已經徹底斷絕了性命。


  “第二百七十一隻。”


  黑衣老人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個數字來,隨即身上輕輕一抖。


  剛才這隻野豬狂衝而至,被他雙掌斷牙入腦驟然按住,在這一衝一停之間變化太快,身上的泥漿因為慣性,有不少都濺射到黑衣老人的袖子、胸口。


  他身上這件黑色的衣服也隻是普通的粗布料子,本來沾上了泥漿之後很難去除,一定要脫下來錘打清洗才有用。


  但是隨著這個仿佛用脊椎顫動發力的一抖,胸前的那些泥漿一下子都被抖了個幹淨,黑色的布料上,一點汙漬都沒有殘留。


  衣服整潔如新的黑衣老人直接跨過了這頭野豬的屍體,走向那個傳令兵。


  這個老者其貌不揚,身材不高,但一雙眼睛眼尾上挑,目光尖銳的像是一頭鷹隼,他眼神往那傳令兵身上一掃。


  “你是附近的官兵,身上有傷,是出了什麽事?”


  “我是永汲城的守軍。”


  傳令兵坐在馬背上,分明他才是居高臨下的那一個,可是被對方的眼神一照,就覺得自己無比的渺小,根本沒有思考的餘地,就把自己的來曆、目的和盤托出。


  “西海之上,有賊軍進攻永汲城,城外巡防的水軍大敗,有一支數量恐怕過萬的賊軍登陸攻城,城中抵抗不住,急派我等上報求援。”


  他說完了這段話之後,才臉上一呆,覺得自己把身負的急令就這樣說給來曆不明的人聽,有些不妥,不過,事已至此,他好像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黑衣老人聽完了這一段話,修長細狹的眉毛,往下壓了一壓,沉思式的低聲說道:“數量過萬的賊軍?”


  黑衣老人剛才開口詢問的時候,本來還以為對方可能是遇到變異程度高的野獸,卻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西海群島之上確實盤踞著不少海盜,但是自從近年來,大齊火槍兵的裝備更新換代,分發到各地,這些海盜幾乎已經沒有誰敢登陸作戰,最多也就是在海上攔截一些商船。


  這回居然突然湧出了過萬人的賊軍,還已經擊敗了水師,即將攻陷永汲城,著實令人意想不到。


  就在這個老人沉思的片刻之間,剛才野豬逃出來的那個方向上,叢林之中有幾個精壯漢子追了上來,其中兩人去處理野豬的屍體,另外幾人則來到老人身邊。


  “師父,這可是個大家夥,是留著自己吃還是移交給當地官府?”


  傳令兵看到了這些人,才隱約明白過來,剛才這隻野豬在林子裏麵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來,原來卻是在逃命。


  黑衣老人擺了擺手,說道:“你們留兩個人在這裏,處理這頭野豬,其餘人分頭行動,去通知嶽天恩他們,告訴他們永汲縣那邊有賊軍攻城,數量過萬,而且占據很大優勢,事情恐怕有些蹊蹺,我先去看看。”


  黑衣老者——燕子衝又看了一眼那個傳令兵,手一揮,“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啊,是。”


  傳令兵還有些搞不明白對方的身份,剛應了一聲,就覺得一陣強風乍起,吹的臉皮有些生疼,下意識的眯起了眼睛。


  等他再次睜開眼看過去的時候,那黑衣老人已經不見了。


  永汲縣,距離這片叢林地帶,有十五裏之遙,永汲西側城牆上,當地縣令與駐軍統領,都是臉上一片慘白。


  “這夥賊軍,這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城牆上下的喊殺聲,綿綿不絕,震耳欲聾。


  一方自然是當地的守軍,然而另一方,這也完全不像是什麽海上的盜匪,軍容整肅,士氣高漲,足足上萬人的軍隊,身上的製式甲胄,質量不亞於大齊這邊的精兵。


  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從海上襲來的軍隊絕不可能是什麽海盜,但是另一種猜測,也實在是太難以置信了一些。


  “西大陸的軍隊嗎,他們瘋了?!”駐軍統領換了彈夾之後,舉起火槍,又射殺了下方的一名敵軍士兵,慘白的臉色既驚且怒。


  東西這兩座大陸,雖然從千年之前就已經隱隱有所交集,但無論是東大陸還是西大陸,即使是最雄才偉略的帝王,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將另一片大陸征服。


  沒別的原因,實在是因為——太遠了。


  即使是到了最近幾十年,有最博學的向導,最好的造船工藝,要從西大陸來到東大陸,也要半年左右的時間。


  而且在這半年的時間裏,海上的種種風暴、迷霧,足足有九成的可能,會使人一去不回。


  即使是有一個如大齊這樣強盛的王朝,傾全國之力,鑄造一支宏偉的船隊,又要考慮到後勤等問題,真正能夠派出去的士兵,最多也就十萬人,能抵達對方海岸的人數,估計還要少一半,這一半的人之中,能身心健康、保持戰鬥力的,又不知道還有沒有一半。


  最後的結果不過就是賠上整個國度的未來,讓兩三萬人,到另一片言語不通、水土不服的大陸去送死罷了。


  但是,不管這些“賊軍”以後會死的有多慘,至少眼下,永汲城估計是守不住了。


  駐軍統領心裏破口大罵,又一次舉槍瞄準,忽然覺得一道亮光晃了眼睛。


  就在他身邊,撲哧一聲,一大蓬鮮血,濺了他滿臉。


  剛才還站在這兒的縣令已經不見了,隻剩下兩片屍體,和一把釘在地上的銀色雙刃戰斧。


  呼!

  銀色的披風在牆頭上揮舞,一個身著銀色盔甲的高大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穿過了整個戰場直接跳上了城牆,從城牆外側最高的地方俯下身子來,一手拔起了戰斧。


  一根還在冒煙的槍管指向了他的腦袋。


  來自金原公國的銀袍戰將羅在心,轉頭看過去。


  滿臉鮮血的駐軍統領,睜著一雙充血猩紅的眼睛,扣下了扳機。


  一顆金屬彈頭旋轉著從槍管之中飛出。


  城牆之下,此時此刻,一萬多人的軍隊遍布在周圍,有的正在死命地攀上城牆,有的正成群結隊的在廝殺,將刀子斬入對方的體內,而槍頭還沒有從敵人的要害拔出來,又會有鋒利的鐵器,破開盔甲,劈開血肉。


  永汲城西側城牆豎立之地,從城牆的最南端到城牆的最北端,從護城河外到護城河內,無論從哪一個方向看過去,已經到處都是兵器碰撞、鮮血灑落的圖景。


  而如果把視野放到更遠一些的地方,在海灘上,在海麵上,大齊水師的兩艘樓船殘骸、上百艘小船,正在熊熊燃燒。


  天上的雲層,好像也被這些滾滾的黑煙熏成了暗淡的顏色,附近的天色隨之黯然。


  還有一部分敵軍操控著他們的樓船,駐紮在海上,每一個人都在眺望著遠處的戰場。


  在這一片天空之下,天是灰的,海水被火光照得暗沉沉,如同黑色,大地,則是深沉的土地上,點綴著一些鮮紅,兩邊的士兵,都隻是在這一片大地之間移動的小石子。


  嘭!

  城頭上,那一顆尖銳的彈頭,以近似聲音的速度,從灼熱的槍管之中螺旋著飛出。


  銀袍戰將的頭,好像就在這個比聲音還快的刹那之間,晃了一下。


  駐軍統領沒有看到有血花迸出,不由得心頭一涼。


  “他娘的,這什麽世道。”


  然後,他聽到了自己的骨頭和鋼鐵碰撞的聲音,身體被掃下了城牆。


  原本都守在城牆上的火槍兵,連忙朝著銀袍戰將的方向集火,槍聲響成了一片,在城頭的範圍之內,幾乎都短暫的把下麵那些喊殺的聲音給壓過去了。


  然而這些槍聲,完全沒能阻礙那個銀袍戰將的行動。


  眾多火槍兵、守軍都隻看到一抹銀色的影子,如同飛舞旋轉的銀色巨蟒,從城牆之上這狹長的區域蜿蜒的掃了過去。


  銀色的光影過處,留下一地的血色,還有接連的慘叫,不斷有殘破的身體,從城頭上摔落下去。


  擊殺了一大部分城頭守軍,尤其是重點針對了那些火槍兵之後,這個銀袍戰將,沒有理會繼續向上攀登的自家人馬,又翻身從城牆上落了下去。


  先殺擁有足夠威脅力的火槍兵,再斬破城牆,讓大軍入城,這就是羅在心的設想。


  不過就在他舉起斧頭的時候,上方又有一大批的人體,手舞足蹈,慘叫哀嚎著墜落下來。


  這樣的場景,與剛才羅在心肆虐於城牆之上的場麵極其相似,不過,這一次墜落下來的,卻是來自金原公國的士兵。


  銀袍戰將仰頭看去,灰暗的天色下,城頭上現出一個黑色的身影。


  頭發和眉毛裏麵都夾雜著少許銀絲的老人,一手掐著一名金原公國士兵的脖子,站在城頭上,彎腰向外,鬆開了手掌。


  羅在心一動不動的注視著上方,任由兩名士兵從他自己身側砸落下來,在地上摔的血濺如泥。


  燕子衝看到這個人的應對之後,一雙飛鷹的眸子裏麵,多了幾分慎重,而殺氣更寒。


  銀袍戰將依舊仰頭看著,不過手裏的斧頭,卻嘭的一下揮向城門。


  那一個瞬間,燕子衝翻身到城牆之外,頭下腳上,雙手十指成爪,輕而易舉的切入了城牆石磚之中,用力的一拉,整個黑色的身影猛然加速,就像是九天之上墜落的一柄弩箭,貼著城牆筆直射殺下去。


  他這個人,就像是一隻鷹,但這個世間,哪怕是這個異變之後的世道,也絕不可能有哪一隻鷹擁有他這樣的速度與狠絕。


  當那一條快到變得淡起來、虛化了的的影子,來到銀袍戰將頭頂的時候,那一斧子還沒有砸到城門上。


  銀白的雙刃戰斧驟然一翻,閃電似的反轉,從下向上,從前向後的劈向頭頂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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