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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虛空借鑒,靈感之患(5200)

  一個人想要什麽,本來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因為一般人想要的東西太多,一時間難以掂量出最渴望的答案。


  然而在蓋聶身上,這些遲疑通通沒有出現。


  方雲漢的問題,一說出來,蓋聶就自然而然的回答道:“我要完成一個諾言,照顧好一個人。”


  “這就是你以後的目標了?”方雲漢並不意外的模樣,卻仍然追問了一句,“對於縱橫家的人而言,這樣的一個目標,似乎不夠遠大。”


  蓋聶平緩的回應道:“縱橫家的人,也不能說都是縱橫了一生。蘇秦配六國相印,最後卻被刺於齊國,車裂於市,張儀晚年倉皇,孫臏受同門陷害,龐涓死於戰陣,甘茂從秦出逃。”


  “用縱橫家之人的後半生來踐行一個承諾,這樣的事,其實也並不輕鬆。”


  方雲漢微微點頭,說道:“然而照顧一個人,這種事情的完成標準,是好是壞,仍然是非常主觀的,在保證生命安全之外,你對那個受保護者的期望,與你自身的認知、曾經的追求密不可分。”


  “曾經……”


  蓋聶聽出了他的意思,眸光微動,沉默了一下之後才說道,“我隻是一個俗人,年少時,當然也擁有任何普通人所追求的夢想。想要所見所聞,交好的人,陌生人,都能安康圓滿。”


  說這段話的時候,蓋聶的目光不閃不避的與方雲漢對視。


  隻要人心中坦然,就沒有什麽可避讓的,蓋聶自認所說的是徹徹底底的實話,不摻雜半點虛假。


  不隻是年少的時候,其實他一直以來所抱持的夢想,都是這樣,一個,能讓大家都生活在安康喜樂的環境下,這聽起來像是比較樸實的願望,其實換一個詞來形容,也就是天下太平的宏願。


  蓋聶年少的時候,春秋戰國,多少年紛爭不休,幾乎已經成為這片大地上的慣性,永恒不變的主題,在那個時候,想要天下太平,就像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幻夢。


  過往不是沒有過獨霸一時的強國存在,卻終究有起有落,無法完成統一的大業。


  但等他入秦,見了那時的嬴政,卻仿佛見到了一點希望。


  那個時候,蓋聶真的以為,在這場漫無邊際,走向夢想的道路上,嬴政會在終點帶來想要的結果。


  為了護衛秦王,他與摯友荊軻交鋒的時候,亦寸步不讓,鮮血的末局,是荊軻為自己孩子的一句請托。


  可惜,等到秦王變成了秦皇,天下歸一了,卻還遠不能算是太平,百姓的安康喜樂隻能存在於少部分地區,比之當年,也難說到底有幾分改變。


  方雲漢笑了笑,說道:“那,蓋聶先生,脫離正軌的事情,會有其他人將它撥回更好的軌跡,你的心願既然已經歸於小處,那就該換一種行動路線了。”


  對答對視之間,各自心意略微明朗,方雲漢心有所感,以蓋聶的經曆而言,天下太平的目標,隻要還有一點挽回的可能,就不會樂意走上最後的極端,他同樣不與東皇同道,也不會真正感同身受於黃石公的道路。


  問到這裏,話語其實已顯得累贅,不必再問了。


  聲猶在耳,方雲漢手中鐵片一翻,已經將刻有許多奇妙軌跡的那一麵向外展現出來。


  因為知道這塊鐵片跟陰陽家首領有不小的關係,班大師和呂大師,都在期待的同時懷有一定的戒心,發現方雲漢將要翻轉時,都將目光向側麵偏開,眼皮下意識的幾乎合攏起來。


  可是鐵片一轉過來,他們所做的這些舉動,就全然無用,那一道光影,根本不讓他們自己去看,就已經主動照在他們心頭。


  呂大師等人愣了愣,仿佛一刹那間看到許多璀璨星光,正輕緩無聲地移動著,帶著無比玄奧的意味。


  可是就在他們一眨眼之後,這光影已然遠去,那無比玄妙的感覺,飛快的在心中消逝,最後什麽也沒抓住。


  隻有一份光陰如同指問沙,最美好的已經漏盡似的,悵然若失。


  公輸仇早年就與東皇有過許多交流,看到那群星閃爍微移的景象時,感受要更深刻一些,麵上失神了一瞬間,但最後,腦子裏也還是什麽都沒留下。


  可是,蓋聶和焱妃,一見了這塊鐵片,身上就相繼展露出了極其顯眼的異象。


  焱妃背後空氣扭曲,呼呼作響,忽然兩道暗藍色的火焰舒展開來,如同兩片完全由火焰構成的羽翼。


  藍色的火光照耀之下,給其他人帶來一種既不溫暖也不寒冷,隻覺得略微空虛厭避的詭異感覺。


  火焰羽翼舒展了一刹那,焱妃就從剛才看到的光影之中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大步,臉上血色盡數褪去,冷汗涔涔。


  “居然把陰陽家八脈法咒的精義,全部收納在一塊小小的鐵片之中,東皇,他準備這樣的東西,是要幹什麽?”


  火焰回縮,暗藍色的光芒漸漸暗淡,焱妃受到衝擊的心神,逐漸平緩下來。


  這個女人,本來應該是陰陽家自東皇太一以下地位最高的人,象征著“日”的東君。


  她自幼不知情愛,精修陰陽法咒,天賦卓絕,修為深湛,後來卻因為要探知七國王室保守的秘密,而接觸了當時身在秦國的燕太子丹。


  許多流派的年輕弟子,如果天賦上佳的話,都會為了保持純淨心態,而被刻意的安排,不去了解情愛分擾。


  可惜那些做出這種安排的人,往往不明白,一個從小對情情愛愛不感興趣的人,一旦碰上了相關的事情,隻會越發顯得拙劣而稚嫩,動心之後,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不久之後,她就愛上了太子丹,成為太子妃,還生下了女兒高月,算是背叛了陰陽家。


  但是東皇太一惜才,將她擒拿之後,也沒有打壓她的修為,除了被軟禁之外,她甚至還能繼續翻閱陰陽家的修行典籍。


  所以焱妃從剛才那道光影之中,看到的東西,絕大多數,都是她自己本來就熟讀的修行法,至於最後,東皇太一成就練虛的那段經曆,她卻又一點都看不懂,自然也不會受到太大困擾。


  另一邊,蓋聶身上的反應就要激烈得多。


  光影照來,目睹種種修行精義,蓋聶身上那種平淡堅韌的劍勢,就像是被劇烈擾動的一汪深潭,水位漲得越來越高。


  無色無形的氣魄,從他身上彌漫開來,幹擾著四周的空氣,隱約勾勒出一把巨劍的輪廓,將他整個人都包含在其中。


  劍道增長,本該是鋒芒四射,但這個時候,但凡有人看向蓋聶的正麵,都隻會覺得,他好像正在以一種難以言喻的速度,變得空茫疲憊。


  逐漸的,蓋聶支撐不住,雙眼幾乎完全合上,手上的木劍一轉,劍尖點地,支撐著身體。


  他身體周圍那一道巨劍虛影閃現的次數越來越多,彌漫在空氣中的劍意,顯得越來越鈍重。


  當啷啷啷啷……


  懸掛在半空中的那把暗紅重劍,受到這股劍勢刺激,劇烈的扭動著,將那些捆在劍身上的鐵鏈全部牽動,晃出四麵八方如同銅鈴一樣的響聲。


  眾人抬頭,眼睜睜看著那把重劍的劍尖轉變方向,一點點移動到直指蓋聶的狀態。


  方雲漢背後的淩霜劍,也發出淡淡劍吟,但是有他自己的劍氣劍意貫穿其中,淩霜劍並沒有出現多餘的表現,微吟之後,就已經收斂了。


  嗆!!


  空中那重劍猛然一衝。


  一根根鐵鏈被繃緊,甚至影響到了上空的一些齒輪,年久未用的機關結構上,大量的灰塵被鐵鏈刮蹭著,墜落下來。


  公輸仇立刻叫道:“這鐵鏈要是再度發力,可能會影響到一些機關的細微構造。”


  方雲漢聞言,背後長劍出鞘三寸,一道寒芒橫掠空中,諸多鎖鏈盡被斬斷。


  那把暗紅重劍脫離束縛,勢如崩雷一般飛向蓋聶,卻在半途中被方雲漢的手掌握住。


  年輕的道人雙袖一展,一手握著那把重劍,另一隻手掌向蓋聶肩頭,輕輕一撫。


  蓋聶身邊的劍氣,此刻已經密集到形成了一種風霜雨雪也全然無法透過的屏障。


  他陷入悟道思辨之中,雖然露出萬分疲憊的姿態,其實卻自然而然的形成了比他尋常狀態下更加完美的防禦。


  然而方雲漢這一掌探去,蓋聶身邊那把巨劍的輪廓,在他手底下就像是具體而微的一根根線條,被輕易撥開,探入其中,帶動了蓋聶的身體。


  方雲漢帶著劍和人,掠向高塔之外,隻留下一句話來。


  “三位大師你們抓緊時間吧。”


  焱妃也跟著他們兩個向塔外飛去。


  留下的呂大師等人,互相看了幾眼,按下了關於蓋聶的好奇、擔憂,紛紛仰頭,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這裏的機關上。


  高塔之外,之前滿院荒草都被強勁的氣流翻起,地上的泥土也像是被整個的犁散了一遍,露出了濕潤的黑色土地。


  散碎的草葉又紛紛落下,在這樣的土地上鋪了一層青綠。


  大鐵錘正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躺在地麵上,頭顱偏向一方,剛好看見蓋聶的身影,輕飄飄的落在院子裏。


  比起大鐵錘來說,蓋聶的待遇可要好得多了,他落地之後,身形還是穩如青鬆,甚至腳下都沒有往鬆散的泥土之中陷入多少。


  方雲漢和焱妃,也相繼落在院中。


  那把暗紅重劍——蚩尤之劍,正在方雲漢手中奮力地掙紮著,還有一條條如同血管一樣的紅色紋路,試圖從劍柄向方雲漢手掌上蔓延,但卻被方雲漢的內力牢牢壓在劍身之上,隻能無望地扭動著。


  除了那座高塔,蓋聶身上的氣息就像是又失去了一重束縛,再度擴張,變得不再那麽顯眼,卻能夠影響到更廣的範圍。


  他臉上疲憊的神色也逐漸消去,變成了一種理所當然的靜默。


  如果說,生而為人,會因為疲憊,才變得像是木頭一樣,木訥沉默,但如果本就是一棵蒼天大樹,一顆千年不移青苔巨岩,那它們的沉默,就是自然的選擇。


  蓋聶身上,此時就出現了,與之相似,但又比這種變化層次更高、更輕柔的轉變。


  方雲漢分出三成真力鎮著蚩尤劍,目不轉睛地觀察著蓋聶身上的種種變化。


  “這就是正常晉升練虛境界的樣子麽。”


  焱妃的耳力捕捉到這句話,她當然不會不知道練虛境界是什麽含義,目光轉向蓋聶身上的時候,已不由得帶起了些許驚羨。


  不過,有了蓋聶的對比之後,方雲漢身上的氣場,就顯得有些異常了。


  焱妃靜靜的感受了片刻,眼中流露出了猶疑不定的神色。


  她本來以為方雲漢有很大的可能也是練虛的境界,進入高塔之時的簡短過招,讓她肯定了這個猜測。


  但是,這個時候對比著來看,卻讓焱妃摸出了一點頭緒——方雲漢身上的那種氣勢,不像是他刻意散發出來威懾其他人,倒像是有點控製不住,所以無時無刻的都在向外揮發鋒芒。


  意如劍池,氣漫八方,固然叫人驚悚,此時細細看來,卻好像失去了一份練虛境界的自然真味。


  “你、原來你也是正在向練虛境界晉升。”


  焱妃猜到了真相,雖然還有些疑惑,但語氣中已滋生出少許失望,“你同樣是因為被東皇太一的感悟刺激,才開啟了這重境界上的變化嗎?”


  方雲漢點頭承認。


  焱妃便微歎了一聲。


  她這個看了東皇太一感悟,都沒辦法摸到練虛境界門檻的人,自是沒資格去評定眼前的年輕道人夠不夠強。


  但是按照常理來說,剛剛達到練虛境界的人,必定比不上那個早已晉升的東皇太一。


  焱妃心裏的期盼被削掉了大半,神態沉如死水,連身上的飄帶都無力的垂了下來,不再說話。


  方雲漢也不理她,自顧自的感受著蓋聶的境界變動。


  無論是高達數百年的內力修為,還是既有靈性,又有廣袤質量的精神造詣,都是方雲漢與此界尋常練神武者,有著巨大差距的地方。


  若單單是東皇太一的境界感悟,對修成靈台方寸、統和一生所學的他來說,也就是一份營養過高的食糧,就算有點難消化,也不至於一直影響心神到現在。


  可問題在於,他還看了呂洞賓的武學。


  這部分武學典籍,方雲漢翻閱多次,早已經爛熟於胸,如果按照進度一步步的來,要將衝虛平和的道門正宗絕學,融入自身功法之中,也並非難事。


  可是當呂洞賓的武學理論與東皇太一的感悟,兩者一碰撞,方雲漢腦子裏閃現的靈感,就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世上的人大多隻會抱怨靈感的稀缺,卻不懂得靈感太多的煩惱。


  因為靈感這種東西除了有益的那一部分,還可能會帶來大量於自身有害的部分。


  舉個例子,一個寫溫情故事的人,有一天腦子裏除了溫情故事之外,突然蹦出了許多血腥殘殺的靈感,而且還與溫情故事的劇情線糾纏錯結。


  這種東西一旦寫出來,必然會讓自己被原本的受眾唾罵,這個人自己也未必喜歡這種路線,但是當這些靈感多到壓都壓不住的時候,煩惱和損害,就成了無法回避的事情了。


  拖延更新的痛苦還算是小的,矯枉過正、強製令劇情平淡的弊端也不足一提,抑製住多開或者斷更,又或者放飛自我的衝動,才是一種真的考驗。


  方雲漢這段時間,就是不斷在腦子裏否決那些看起來很誘人,實際上凶險無益的感悟,而這部分感悟,甚至占到八成以上。


  更可怕的是在腦力已經被壓榨到一定限度的時候,他的境界仍在緩慢提升,並在提升過程中,發現了一樁險些令他心神失守的事情。


  因為這個發現,方雲漢腦子裏紛亂念頭倍增,即使強自鎮靜下來,仍然使得那些靈感之中,混入更多有百弊而無一利的念頭。


  這個時候,一個沒東皇太一那麽成熟,沒呂洞賓那麽高遠難及的練虛武者,就顯得很有必要了。


  說的難聽一點,方雲漢試著幫蓋聶突破練虛,除了那一點讚賞的意味之外,正是要靠蓋聶這個尚算稚嫩的練虛過程,來拉低他腦子裏那些靈感的層次。


  兩個智者對談,再怎麽經天緯地,隻要往他們中間扔一個能聽懂、但又不那麽懂的稚嫩孩童過去,什麽高談闊論,都能被孩子說者無意,意有所指的玩鬧拉低格調。


  這樣的話,就能給方雲漢一個斬去枝葉,摸清主幹,加速完成自我晉升的機會。


  他們這一站,就足足站了半天的時間。


  躺在院子裏的人站不起來,高塔裏的人越是研究越是興奮。


  城外的秦軍,樓蘭的衛隊,都在詭異的氛圍中保持沉默,沒有人敢貿然過來攪擾。


  焱妃憂思不定,蓋聶沉浸於思辨,隻有方雲漢身上越來越輕鬆,腦海逐漸清明,臉上也恢複了些血色。


  終於,他將蚩尤劍抵在地上,懶散的活動了一下脖子,隨口說道:“你還沒有告訴我,啟動兵魔神,到底關係到什麽?”


  焱妃晃了下神,才意識到這是在問自己,她沒有什麽隱瞞的意思,直接說道:“東皇太一要去東海尋天書,但存放天書的仙山,並不常現於人世,按照古測記載,其中可能有種種屏障。”


  “所以,除了收集薑太公留下的七國玉壁、幻音寶盒這些東西之外,東皇還對九天玄女的遺留,非常上心。”


  焱妃眺望院落之外,道,“傳說九天玄女不忍毀去最後一尊兵魔神,但卻也留下了製衡這尊魔神的手段,那是當初因憐憫大地眾生而留下的一滴淚水。”


  “由神龍之子看守的,女神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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