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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隨風潛入夢,開眼記雲垂(5300)

  月色下,人影起落。


  劉青山正往皇宮中趕過去,忽然覺得身後像是多了一個人,不等他激發警戒反擊的符咒,一聲問候已經完全不受高速跳躍時的風聲影響,平穩地傳遞過來。


  “道長,好久不見啊。”


  老道士停在屋頂,轉頭一看:“原來是你。”


  深青色的柔軟袍袖在風中翻舞,方雲漢落下身來,輕飄飄的踩上了瓦片,微笑著問道:“月下出行,什麽事情這麽急?”


  劉青山臉色沉重,語氣急切,道:“宮裏出了事,恐怕是皇帝遇險。”


  “哦?”方雲漢眉間一皺,臉上笑意全消。


  皇帝白天才跟他談妥了一些事情,夜間就遇險,雖然可能是巧合,仍不免讓他多想。


  劉青山也無意多留,一拱手,道:“有空再聊,貧道先走一步。”


  老道士欲要再借助符咒之力跳躍,忽覺肩膀上落了一隻手,接著,整個身體像被一股洶湧而綿軟的雲氣托起,騰空而去。


  “你這樣太慢了,我來送你一程吧。”


  這句話開頭兩個字傳入耳中的時候,劉青山就發現腳下的屋頂突然拉成了一片模糊的殘影。


  嘭!

  強勁的氣流撲麵而來,又被一股無形力量在麵前三寸處排開,隻有耳邊的呼嘯聲,以及那正在眼中急速靠近的宮城簷角,顯示著他們現在到底達到了怎樣驚人的速度。


  路過一處民宅上空的時候,劉青山察覺速度減緩,他身上的寬袍大袖順慣性向前,右肩則被剛才帶著他飛速前進的那隻手扣住,身體旋轉之際,老道士順勢回頭看了一眼。


  方雲漢左手扣著老道,右手向下虛抓。


  下方的屋子裏傳出一聲急促的顫鳴,一道藍光破頂而出,落在他手中。


  還不等老道士看清那藍光具體是什麽東西,他們已再次向著皇宮飛去。


  皇宮之中戒備森嚴,雖然以他們現在的速度,一般士兵根本發現不了,但還有那些隱於暗處的宮廷龍衛。


  劉青山不想引起太大騷動,在即將越過宮牆的一刻,從拂塵青絲之中甩出一道符令。


  隱身符咒的複雜圖案在空中微微一亮,兩人的身影就在月光下徹底消失。


  宮中巡查的侍衛突然聽到一聲勁風呼嘯,從頭頂掠過。


  幾個侍衛對視一眼,身手最矯健的一個,在其他幾人肩上手上借力,縱身上牆,眺望四周,目力窮盡處,遠方寢殿的燈火,宮外沉寂的屋舍,都收入視野,卻什麽也沒有發現。


  寢宮之中,皇後披上了自己的衣服,立身床前,愁緒萬千的凝視著皇帝。


  夏侯不妄臉上沉肅如鐵,一手扶著豐晉倉,注視著豐晉倉頸側新添的一道傷口。


  齊皇背後的那道傷或許還有其他解釋,但是剛才脖子上這道傷,卻是在夏侯眼前一點點撕裂、綻開的。


  這絕非是武人的手段,隻能使人聯想到傳說中的巫蠱厭勝之術。


  第二道傷口如果再深幾分,就有可能造成大出血,比背後的傷情更加凶險,而誰也說不準,當第三道傷口出現的時候,會不會就是徹底無法挽回的死途。


  驟然,夏侯目光一閃,扭頭看向寢殿的窗戶。


  這寢殿麵積不小,夏侯現在所站的位置與那窗戶之間有一段不短的距離,但他仿佛眼到即身到,一眼之間就到了窗前,雙腿微屈,左手下拂,右手一掌推窗。


  這一掌推出的時候,夏侯身上發出一連串的爆鳴,並非是一般人骨骼摩擦的聲響,而像是一根根鐵樁,順著固定軌道節節相撞。


  轟!

  邊框長達九尺的窗戶,幾乎等同尋常小戶人家臥室裏一麵牆壁的大小,爆碎成千百片。


  碎片向外激射而出,混雜在碎片暴風間推出的手掌,則是二度發力,從掌心蔓向五指,蕩漾起一輪如圓月般的光暈。


  夏侯不妄打出來的這一掌,在招式上運用的是自幼苦練的八寅動山拳,但是那讓手掌變色、散發出皎潔光輝的力量,則並非屬於樸實的筋骨拳術,而是他最近幾個月的時間裏,夜以繼日精煉出的金蟾吞月真氣。


  《金蟾吞月功》,本來是蘭台寺大夫、巡鹽禦史林如海的女兒,於夢中所得,因那少女體弱,無法入門,將夢中異狀告知乃父,林如海得知後不久,就把這門武功獻給皇帝。


  而朝臣皆知,齊皇為此事,對林如海大加讚賞,並特派了太醫院多名太醫,不惜變異生物的珍貴藥源,務必將林氏父女身體調養得當。


  這樣的做法,除了刻意宣揚夢中得法的朝臣之忠心,也是因為這門武功的價值著實非凡。


  月色掌力照耀之下,剛來到窗外的兩名隱身者,即刻被破除術法,從空中顯形。


  闖入者橫掌相迎。


  宮殿之中,皇後此時才發覺夏侯已然不在床前,正要扭頭看去,猛然聽到一聲沉雷滾落似的巨響,整個宮殿都像微微震動了一下。


  齊皇的身體晃了晃,向床外歪倒,被皇後急忙扶住。


  咚咚咚!

  夏侯勢如暴風逆轉一般,迅捷無倫地連退三步,每一腳都在地上震出了大片裂紋,特殊材質的黑底皮靴出現多處崩裂的跡象。


  他眼中難掩驚色,望著在那麵殘損牆壁外遊刃有餘的收掌,不曾退後半分的方雲漢,道:“怎麽是你?!”


  “誤會了,誤會了,我們是剛來的,絕不是刺客。”


  劉青山連忙搖手解釋了兩句,眼珠轉來轉去,訝異之情溢於言表。


  這老道士才是最驚訝的一個,他一不曾想到夏侯的感知居然靈敏至此,人還在宮殿之內,就能察覺到被隱身符令掩藏的痕跡。


  二是不曾想到,這兩個本土的武夫,明明在符法探查之中都不像是突破到生死玄關的程度,可交手一招之中蘊藏的熾烈意誌,幾乎壓得他魂念術力反傷自身。


  夏侯不愧為龍衛首領,眨眼間已經穩住心緒,揮手止住外麵圍過來的侍衛,道:“抱歉,是我剛才心中緊張,反應過度了。既然道長來了,快來看看陛下的傷勢吧。”


  原本存有窗戶的那麵牆壁,此時不但窗戶爆碎,作為窗台的下麵半截牆體,也在剛才兩掌對碰的時候被波及,散碎如沙爍。


  劉青山直接邁步從那牆上的大窟窿,走入宮殿中,到了皇帝身邊,老道士左手拂塵一扭,翠綠的絲縷柔柔搭在皇帝肩頭,右手隨即掐訣放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詞。


  方雲漢也走入殿裏。


  劉青山曾經在宮中展示他的術法神通,皇後也見過一麵,可是她對方雲漢,就是全然陌生了。


  見這陌生少年走入,手裏還提著一把長劍,皇後扶著豐晉倉的手掌,就不自覺的攥緊了皇帝的衣服。


  夏侯不動聲色的退開了一些,看起來像是為老道士讓開活動空間,實則,是為了讓自己視野更開闊,將剛剛來到這裏的一老一少,全收入眼中。


  對這兩個人,夏侯都不能完全信任,可是現在皇帝情況實在危急,也顧不了太多了。


  “這症狀……”劉青山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先從懷裏掏了一張符,貼在皇帝額頭,轉身說道,“陛下遇到的情況,並非一般詛咒之法,而是有人作法,行走於夢境之中,在他夢中行刺。”


  “夢中行刺?”


  這等奇詭之事,落在周邊眾人耳中,卻隻有皇後發出一聲低呼。


  方雲漢與夏侯都不為所動。


  劉青山繼續說道,“在夢中行刺之法,一般是道行高深者才能施展,但是陛下並無足夠修為護體,如果真是那樣的高人,隻怕事情早已了結。另一種可能,就是修得上等妙法的初學者。”


  方雲漢直截了當說道:“如何破解?”


  “因為是初學者,氣息晦澀與凡俗無異,貧道反而難以捕捉到蛛絲馬跡,隻有施展入夢之法一試。”


  劉青山麵上憂色更重,道,“可貧道學過的入夢之法,以現在的修為,隻能幫別人入夢,入夢營救者還會在心神上承受極大的壓力。”


  夏侯雷厲風行道:“我來。”


  營救皇帝本來就是夏侯的職責,沒什麽好猶豫的,劉青山卻又道:“入夢的機會隻有一次,也隻有一人能成行,還是該選在心神修持方麵有獨到之處的。”


  他看向方雲漢,“貧道記得,方會長當初在北境時,除了狂烈凝練的刀劍拳意之外,招意揮灑至極限時,帶有一種新舊交替、空花本心般的意蘊。”


  此言一出,夏侯與皇後也看向方雲漢。


  “我?可以。”


  方雲漢思考不過一瞬,就上前一步,將手中淩霜心劍倒轉,劍柄放在皇帝手中,道,“幫他握緊,這劍可以保住生機,以防萬一。”


  皇後聞言,連忙用雙手包住皇帝一隻手掌,緊緊握住淩霜劍。


  劉青山看清了這把散發微藍熒光的寶劍,讚道:“這劍極富靈性,介乎於術士法器與武人兵器之間,有此劍守護,加上貧道的符,至少陛下的傷勢不會加重了。”


  夏侯向方雲漢說道:“多謝。”


  方雲漢隨意點頭,轉向身後,看見這寢殿一角也有幾套桌椅櫃台,梳妝穿衣的地方,便抬手攝取一把椅子過來,坐下說道:“開始入夢吧。”


  “你抓住這張符。”


  劉青山從袖中翻找了一陣,抽出一張圖案顏色比尋常符咒更深的,交給方雲漢,叮囑道,“你待會兒緩著一些,皇帝的夢境,急切間承載不了你全部的心神,要慢慢渡入其中。”


  等方雲漢點頭之後,劉青山就閉上了眼睛,嘴唇開合卻聽不到聲音,片刻之後,他將手中拂塵一抖,在閉眼的狀態下,精準的從方雲漢手中符紙上掃過,抵在皇帝心口處,於皇帝胸前,劃出一道與符紙上相同的圖案。


  方雲漢眼皮漸漸沉重起來。


  他本來對入夢抱有一種好奇的心思,隻是等到真正體驗的時候,才覺得這過程確實不好受。


  就像是在本就困倦到極致的時候,感覺自己腦海裏麵壓了一塊鐵,拉著所有的感知沉墜,要遠離現在的軀殼。


  而在那下墜的盡頭,被打開了一扇門,又或者說像是一個漩渦,讓他的意識穿過,落入另一片境地。


  想到剛才劉青山的囑咐,方雲漢精神微醒,山字經運轉,心靈異力反客為主,控製住了下墜的速度。


  外界,一直閉著眼的劉青山詫異萬分的睜眼。


  夏侯看他臉上表情不對,連忙問道:“出了什麽差錯嗎?”


  “沒,順利得出乎意料。”


  劉青山收回了自己的拂塵,語氣中帶著幾分驚羨,“他的心神之力比我上次察覺到的時候,變得清靈自在了太多,原本那種強盛而又自相爭鬥的晦澀感徹底消失,淨澈如水,恒常如山。”


  老道士話聲中止,最後歎道,“貧道構建出來的入夢渠道,已經完全被他接管了。”


  夏侯不解道:“這是好事?他也是初涉此道,道長如果不能居中調和,會不會出什麽紕漏?”


  “不會的。”劉青山篤定道,“他連貧道的入夢渠道都能接管,就意味著他也能部分接管陛下的夢境。如此一來,無論那個刺客能不能抓到,至少陛下的安全已經是萬無一失。”


  夏侯默默點頭,臉上的表情終於放鬆了一些,卻仍然靜心體察四周,不曾懈怠。


  畢竟無法保證刺殺者隻有一個,也許除了夢裏,夢外還有潛伏的危機。


  而在此刻,豐晉倉的夢境之中。


  那清晨時分,滿街無人的皇城裏,齊皇正捂著自己的脖子,小心躲避。


  他明知自己現在身處夢中,可在夢中遇刺的時候,那種危機感,卻讓他本能地發揮所有智慧,做出抗爭的手段。


  在後心被刺的那一刻,豐晉倉當機立斷,搶先一步從高處跳下,頭下腳上的抱柱滑落,使得後背的傷勢未曾深達心腑。


  之後他勉強翻進這座高樓的下一層,開始了在整座皇城中的逃亡。


  但是豐晉倉發現,這夢裏的刺客似乎不是人,或者說,那刺客不僅可以擁有人的心態。


  當他就近逃入了龍稼軒的府邸,借著熟悉地形的便利,準備在這裏跟刺客周旋的時候,天上一隻翼展丈餘的蒼鷹飛落,在相府的院子裏對他落下奪命的一擊。


  豐晉倉又跳進相府水塘,順水塘入河,甩脫了飛鷹,卻甩不脫脖子上被鷹爪撕開的傷勢。


  此時,他躲在了陳府。


  夢中遇刺,聽起來驚悚,豐晉倉卻沒有被嚇到驚慌失措。


  他已經發現了這夢境的怪異之處,猜測夢中自己受傷的時候,現實中的自己也會出現一些不良反應。


  即使這種微弱的異樣未被察覺,隻要拖延時間,等到早上,皇帝還未蘇醒,夏侯他們自然會發現異狀,設法營救。


  而在豐晉倉躲入陳府不久,背後和頸側的傷口莫名停止流血,痛感也大幅削弱,甚至脖子上的傷口,已有些許閉攏結痂的趨勢。


  “看來,外界的人已經做出一些應對措施了。”


  豐晉倉在陳府書房中翻到一壺熱茶,小口飲下,站在門後,開了一條小縫,窺探外麵的情況。


  他沒有注意到,一條渾身漆黑的毒蛇,正從牆角遊出,無聲無息,猶如鬼魅幻影一般向著他靠近。


  等接近到豐晉倉背後約一丈處,蛇頭昂起,前半段身子一躬,完美符合蛇類的撲殺方式,即將彈過這最後一段距離,咬住這個目標。


  倏然,黑蛇鱗片不合常理的全然豎起,有一種幾乎摧毀了他心智的壓迫感降下。


  他沒有按照預計的那樣向前撲殺,反而向後一滾,蛇身團成了球狀,猛然展開雙翼,竟是從毒蛇化作一隻奇異的燕子,穿過窗戶飛向天空。


  剛才,這變化無端的刺殺者,竟然覺得那屋子裏麵每一件物品都變成了一隻眼睛,正幽幽地注視著自己,就連本該最能給人安心感的地麵,也像是突然成了千刀萬劍的葬地,正要將他囚禁、埋葬。


  六神無主的刺殺者,覺得此刻隻有飛向天空,才能給自己爭取一點喘息的機會。


  燕子擊穿窗戶的聲音,引起了豐晉倉的注意,他快步走到窗前,推窗看去。


  那一隻燕子正在飛快的遠離此處,飛著飛著,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豐晉倉沒有看到任何東西傷害那隻燕子,但是那飛燕的叫聲之中,卻飽含著如處地獄的恐懼。


  小小的燕子忽然拉伸成人形,往前一撲,像是打破了空中的一層界限,憑空消失。


  那刺殺者,消失在了豐晉倉的視線裏,出現在了一處風沙滾滾,原木堆成的高台上。


  這高台之上,有一個身著大將軍盔甲的人,正豪情萬分的指點下方萬千兵馬。


  那些沙塵之間跪伏的兵丁大多五官模糊,隻有高台上這個人麵目清晰,卻是一個看起來隻有七八歲的小孩。


  刺殺者鬆了口氣,他已經來到了另一個人的夢境中,大約是某個皇子。


  那種世間萬物都變成了一隻隻眼睛盯著自己的感覺,終於消失。


  不過,越過不同的夢境,對精神消耗極大,剛才那種壓迫感更讓他的精神幾近於枯竭,連在夢境中隨意變化的能力都維持不了了。


  刺殺者不敢多留,就想穿過這片夢境,回到自己的夢裏去。


  驟然,這刺殺者停下了腳步。


  他發現自己耳邊的風沙聲不知何時消失了,那個哈哈大笑的孩童將軍,保持著雙手叉腰的動作,僵立在原地,仿佛一幅墨跡凝幹的畫。


  刺殺著僵硬的抬起頭。


  大地上的風沙已經靜止,天上也不知何時,鋪開了層層黑雲,雲的尾巴,垂落到地麵,像是無聲而柔軟的黑色瀑布,從天的邊際,擠滿了所有的方向,逐漸合攏過來。


  嘎!

  陳府中,豐晉倉把窗戶完全推開,方便自己更好的看著空中懸停的人影。


  周邊隱約有金蓮生滅,雷電和火光點綴在蓮花之間,方雲漢把手掌從未知之處抽回,像是抓住了什麽東西,轉身垂眸,向豐晉倉一揮袖。


  “回去吧。”


  夢中的一切都模糊起來,穩定的夢境變成了無序的臆想。


  寢宮中,齊皇咳嗽一聲,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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