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七星元氣非人非獸(4500)
鐵風生正在趕回尹家鄉的路上。
那一道旱天雷落下來之後,他心裏不知怎麽的,就十分不安。
練武的人一般都比較相信自己的直覺,他隻猶豫了數息,就決定回返。
大不了回去看過,沒事的話,再往寶應縣縣衙去,也不算遲。
頃刻之間,他就回到了尹家鄉。
第一眼從村落入口的方向看過去,鐵風生立刻察覺到異樣之處,心中那種不安的感覺幾乎徹底落實。
這村落裏,實在是太過安靜,附近目光可及的數十間房屋內,似乎全都空無一人。
在往常,應當是隻有早中晚三次祈禱的時候,大家全部聚集到神像那邊去,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鐵風生腳下一蹬,跳上了附近的房頂,兩三次縱躍之間,已經在一間間房頂上,跳出了過百米的距離,看到了尹家鄉偏僻一角那裏聚集的人群。
眾人圍在神像的位置,中間留出了一大塊空地,空地間站了三人,躺了七八個,還有一個趴在地上的人,身上燃著火,卻一聲不吭,恐怕已經是一具屍體。
“那是……”鐵風生心中猛然一沉。
就在這時,那空地間站著的執劍者,好像對他的目光有所感應,抬頭看來。
鐵風生目光一亂。
下一刻,那人拔地而起,如同一隻飛鳥,帶著一種將大氣和輕靈結合成一體的飄逸,倏然越過了十餘棟房屋的阻礙,中途甚至沒有一次下墜借力的表現,就來到了鐵風生眼前。
“鐵風生?”
方雲漢端詳一眼,手中長劍一提,輕飄飄的揮劍動作,卻使那把劍在敵人眼中加速到了近乎模糊的程度。
猶如一道無聲的光影,以劍脊,對著鐵風生的頭頂壓了下去。
鐵風生身為主犯,卻跟他兒子那些人不同,還有一些事情,要好好的問個清楚,這一劍,方雲漢僅運起了兩分的力道,目的隻是將他擊昏擒拿罷了。
不過鐵風生腳下忽然一動,身影半側向後,肩背,手肘,膝蓋同時鬆懈下沉,整個人宛若一隻巨大的螳螂,在從人立的姿態,返回到它最本真的模樣,自然到了極點。
仿佛在無意無狀之間的一聲骨節鳴動,鐵風生就側移三米,去到了這個屋頂的邊緣,躲過了方雲漢的一劍壓頂。
嘩啦!
鐵風生剛才站立的地方,瓦片上出現了密集的裂紋,崩碎成沙爍般大小,灑落到房梁之下,形成了兩個空蕩蕩的腳印。
方雲漢長劍一頓,扭頭看去:“嗯?你居然能躲過去。”
站在屋頂邊緣的鐵風生,左腿彎曲,右腳前伸點地,虛不著力,身形低伏,雙手前伸捏刀指,形如螳螂捕食狀,兩眼戒備萬分,臉上一片驚怒。
從他左肩、胸前,延伸至右臂,共有七處氤氳的慘白光斑,排列如北鬥七星,光暈浮動,使得這七個部位的衣物似乎有淺淺的煙氣騰起。
這樣的異象,顯然不是大齊原本的筋骨武術能夠呈現出來的,而是一股精純內力催發到十成狀態的表現。
鐵風生從夢中獲得功法這件事情,方雲漢早有猜測,但是對方剛才那一招應變的水準,卻大大的超出了方雲漢對他實力的估算。
雖然從嶽天恩、公孫儀人和陳五斤身上看來,主世界的這些武術家達到了一定層次之後,再去修煉內功的時候,無論是研究方雲漢帶回來的秘籍,還是夢中得到的功法,都可以達到事半功倍乃至於一日千裏的效果。
但那是因為前三者的天賦本來就非同尋常,大齊子民萬萬之數,武學上能到他們那個層次的卻屈指可數。
而按照方雲漢從資料之中獲得的印象,鐵風生這個人肚量狹小,雖然自視甚高,資質實際隻能算是中上。
就算有一個獨開一脈的大拳師父親,各種洗練的資源都不缺,自小耳濡目染之下,他也是到前兩年,才練骨有成,勉強算是踏入大拳師的門檻。
這樣的人,即使是在天星墜落的當天,就得到夢中傳法的奇遇,也不太可能按部就班的練到這種程度。
不過,在方雲漢而言,覺得自己太過看輕對手,在那一點浮光掠影般短暫的心思轉動之中,已經考慮到了很多方麵,察覺可能是上個世界中高歌猛進,過於狂放,導致心態上有點不夠平穩。
在對麵,讓他產生了這一點反思的鐵風生,心裏卻更是掀起了軒然大波。
不,鐵風生此刻的心情,簡直應該要用天翻地覆來形容,才顯得恰當。
他牙齒顫了一下,腦海裏不斷回想著剛才一眼看去時,那具燃燒著的屍體,恨聲道:“你殺了我兒!”
方雲漢長劍一轉,右手反持劍柄,收在身後,道:“你兒子,那種人多活一息,都是多糟蹋了世上的一口空氣。”
鐵風生得到確認,嗓子裏迸發出一聲如同老獸遭遇重創的悲吼,竭力撲殺出去。
他這一下動身的時候,起勢甚急,腳底本來踩在屋頂邊緣,身子一動,整個邊緣處的房梁和瓦片就被踩斷。
整間房子仿佛是垮了一塊,巨大的反作用力,供出了這一道凶悍的身影。
方雲漢有心看看這鐵風生的實力到底如何,讓了他一合,身影挪移之間,就讓鐵風生瞬息間爆發的二十七手螳螂連打,全部落空。
那些脆狠剛猛、開合幅度極大的刀指拳影落下,遠遠近近,一眨眼的功夫就把整個屋頂打的分崩離析。
方雲漢在已經沒有落腳處的破碎瓦片間,微微滯空,飄向另一處屋頂。
那雙眼通紅,鋼牙緊咬,勢如瘋魔的鐵風生,猛然一抬頭,在腳下這已經不堪重負的屋頂徹底垮塌前,奮力一蹬。
他怒踏,急轉,瘋逃。
像發瘋一樣的……逃向遠方。
這人剛才表現的仿若因為喪子之痛,而完全失去了理智,隻想拚命,可是在他心底裏,始終隻有自己是最重要的。
他溺愛自己的兒子,歸根結底,也隻是覺得當年他的父親虧待了他,才把自己的影子投照在鐵成翼身上,對他萬般寵愛。
在確定鐵成翼已死的時候,作為父親,鐵風生當然有心痛的感覺,可是當時險之又險,才避開了對方隨手一劍的後怕,更讓他認清敵我差距。
兒子的仇什麽時候不能報?
江海餘那樣欺辱他,他都能忍這麽多年,這次的殺子大仇,大不了再拖十年。
隻要能逃得出去,鐵風生自認在之前的那一連串布局之下,自己的修行速度隻會越來越快,終有可以把這些跟他有仇的人全部斃於掌下的一天。
正因為報仇的念頭已經放在十年後,所以他此時一門心思隻有逃,一腔熱血隻為跑。
一步踏碎屋頂,一腳蹬斷飛簷。
老家夥此時就像是一隻最擅長跳躍的山魈妖魔,每一次落腳必帶來一定的破壞,並躍起五六米高,跳到三四十米開外。
但是他剛跳了三次,天上就有一個小小的影子,投在了他前方的屋瓦上。
那影子幾乎是與他同步向前,並飛速放大,是比他掠的更高的人,正在降落、靠近。
對方的速度也比他快的多!
鐵風生頭皮發麻,腳下忽然一頓。
前衝的勢頭,令他的雙腿劃出了穿過整個屋頂的兩條深溝,但也讓他在此過程中得以蓄氣,扭身,狂吼,揮拳。
“滾開!”
在他身體轉動的時候,那些打理整齊,彰顯威嚴的花白發絲,仿佛都得到了從發根上傳遞過來的力量,猛然挺了一下。
便在滿頭長發蓬開的一瞬間,分布在他胸前及雙肩的七塊光斑,連成一氣,匯聚向右臂,右拳霎時間漲大如錘,一根根青筋凸起在皮膚上,好似也隨之變粗了數倍,向著後方的方雲漢抽擊過去。
空氣被打出一聲轟鳴,拳頭砸過的位置,空氣中的水分都來不及逃逸,就被砸了出來,形成一層純白的水霧膨脹,縈繞。
一部分水汽凝成一線,追著那隻拳頭的痕跡拉伸,竟有幾分像是彗星的尾巴。
這才是《七星高照心宮元氣》的配套搏殺招式,叫做七穴一氣七星捶。
北鬥七星如勺,這一招捶擊,也就是把依照心宮元氣練出來的獨門內力,在七處穴位之間連成一體,模擬星勺,撬動人體的全部潛能,爆發出心、血、氣混同歸一的暴擊。
但是這一擊的目標,是方雲漢。
他在從空中落下的同時,左手一扣,硬碰硬的架住了那隻拳頭的手腕處。
超出聲音的速度,擊碎鋼鐵的硬度,足以把一頭犀牛連皮帶骨砸成肉泥的力量,掃在方雲漢左手虎口處,隻是激起了一層暴漲的黑氣。
黑氣勃發,將這一拳的殺力抵消,使得方雲漢的五指可以牢牢的扣住鐵風生的手腕。
但是此時他人在半空,無處借力,仍是被鐵風生的臂力帶動,向外向後甩動了小半個圓弧。
方雲漢腳尖觸及屋頂,順著甩動的方向連點三次,輕描淡寫的化去了要將自己甩飛的力量,並通過左手的鎖扣,將這股持續移動的力量,作用到了鐵風生的右肩關節處。
咯!
“啊!”
鐵風生痛呼一聲。
他原本向後甩動抽擊的右臂,直接從右邊肩膀的位置被折斷。
此時他右手的大臂,就貼在了自己的肩胛骨上,右手的肘關節,甚至碰到了頸椎偏左的地方。
他也隻來得及叫出了這一聲,方雲漢左手已經鬆開,點在他背後幾處穴位。
鐵風生兩眼一翻白,暈厥過去,須發雜亂,膝蓋一彎,身體往下軟倒。
方雲漢抓住了他後頸的衣物,拎著他飛掠回去。
那神像周邊聚集的人群,絕大部分都在觀望他們的戰鬥。
但是他們兩個去的太快,離的太高,眾人隻是仰著頭,其實也沒看清什麽。
而還有少部分人,這時候正把那幾個被選中侍奉神像的婦女找出來。
那幾個婦女都臉色蒼白,啜泣不止,她們的親人圍著,關切的詢問她們發生了什麽事,這些人卻隻哭,說不出話來。
尹小草臉上流露出不忍的神色,氣憤的踹了一腳那火勢漸弱的屍體,道:“她們都被……”
“她們都被嚇到了。”
方雲漢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尹小草的話。
他從空中落下,把鐵風生扔在地上,說道:“這邪派術士,選了這些生辰八字有獨特之處的女人,是準備在這邪魔雕像徹底功力的一天,竊取她們的壽數,為邪魔增添力量。”
方雲漢搞了一眼尹小草,看向那些哭泣的婦女,道,“好在十日的時間還沒到,她們目前分毫無損,隻是被邪魔影響夢境,晚間醒來之後,才會殘餘驚恐的情緒和不適的感覺,調理幾天就好了。”
“原來是這樣。”
眾多鄉民連連點頭。
那些衣服還有些亂的婦人,默默的攏了一下衣襟,哭聲逐漸弱了下去,幾人對視,臉上顯出疑惑、慶幸的神色,又紛紛感激的看向方雲漢。
她們一同跪了下去,語無倫次地向方雲漢說著感謝。
眾人見她們情緒如此激動,但想到是被什麽邪魔降下了噩夢,倒也不覺得奇怪,隻覺婦道人家膽子小,怕是要好一段時間才能緩過來。
尹小草初時有些不明所以,看到這裏也隱隱明白過來,她轉頭望去,那個通背拳師臉上與她近似的神色。
不管這些婦人到底是不是被迫的,是不是受害者,隻要這些事情傳出去,她們的名節也就毀了。
如果那樣的話,日後這鄉裏的,關於她們的閑言碎語是少不了的,她們的後半生必定會非常淒苦。
其實,鐵成翼他們雖然給人下了藥,受害者本身還是會有些感覺的,他們之所以篤定這些婦人不敢說出去,也正是看穿了此點。
不過現在,有剛才展露神威的方雲漢開口解釋,鄉民們顯然已經相信了他的說辭,甚至連那幾個婦女本身,或許也要以為那些事情真的隻是噩夢。
尹小草低頭,捂著自己的嘴巴,掐了掐唇角,心中一陣後怕。
片刻之後,方雲漢說要處理這邪魔雕像,旁人不可靠近,就讓鄉民們全都遠離此處,回家呆著。
眾人散去,方雲漢拎著鐵風生走進了神像旁邊的一間屋子。
通背拳師和尹小草也跟了進去。
一進門,這兩人頓時提起了警戒之心,腳步剛剛邁進了門檻,就不肯移動了。
蓋因這屋子的一角,正趴伏著一隻怪物。
這隻怪物身披火紅色的鱗片,有牛蹄,牛尾,臉似牛也似馬,頭頂長了兩根尖銳的牛角,兩角尖端向前。
兩根牛角之間還綁了一團用絲綢製成的大紅花,紅色的綢緞,在怪物頭顱兩側垂下。
除了是牛角而非鹿角之外,乍一看去,這怪物真有幾分像是神話中的瑞獸麒麟。
“它、它居然一直在這裏嗎?”尹小草道,“那剛才它怎麽沒出去幫那些混蛋?”
方雲漢早知道這怪物縮在屋中,他放下鐵風生,向那怪物靠近。
那頭長著鱗片的牛又縮了一下,兩顆碩大的牛眼中躺下了微紅的淚水,牛頭往下一點一點,竟以在磕頭。
方雲漢步子一停,他方才竟然好像從這牛頭眼中看到了幾分感激之情,跟之前在外麵哭泣的那些婦人如出一轍。
“你會用牛角刻字。”方雲漢沉吟少許,開口道,“那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變異的牛站起身來,點了點頭,身軀轉動,向著一側牆壁甩動頭顱。
一行行有些走樣,但不影響辨認的文字,在牛角尖端的刻畫下顯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