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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等來了

  黃風峽,遠隔京城數百裏。


  這個地方,不但不是什麽風和日麗,山清水秀的地方,反而是牛山濯濯,寸草不生,遍地黃土塵沙的不毛之地。


  兩邊是高高聳立的斷崖,中間是一條峽穀,這裏的風聲響徹一年四季,無休無止,從崖壁上地麵上被刮走的塵土,更使得這裏的風常常帶著一種昏黃的顏色,如同暮年的老漢眼中的濁氣。


  黃風峽,也正是因此而得名。


  常年大風開拓,峽穀之中的道路倒不算是狹窄,如果不是駕車橫衝直撞的話,那麽即使是方雲漢所坐的這種馬車的規格,此處也足可容納三輛馬車並行。


  這裏的路也算是平坦,方雲漢的馬車走的慢,車廂之內也就越顯得平穩,一路走來,黃雪梅已經逐漸適應了在這種環境下練琴。


  琴弦撥動,絲木之聲回蕩在這一線峽穀之中。


  並無內力灌注,也非天魔琴音的曲子,以天龍八音的指法彈出來,隻有一片寂寥蕭殺的情懷縈繞,卻是跟這裏混著黃色塵埃、吹麵如同刀割的風聲,相得益彰。


  車廂裏,歸海一刀聽著琴音,目不斜視地看著方雲漢,說道:“你不是說要去找刀譜嗎,為什麽這一路上走的這麽慢?”


  坐在他對麵的方雲漢,左手手肘撐著窗口,身體斜倚著,正在吃梨,把嘴裏那口梨肉慢慢嚼下去之後,才說道:“不著急,反正有兩個月的時間,就算是這樣平緩的趕路,等找了你家的刀譜,再去了我想去的地方之後,最後轉回京城也是綽綽有餘啊。”


  歸海一刀聞言,低頭不語,手中撫弄了一下被布匹纏好的汗血寶刀。


  他身上的穴位已經有一部分被解開,雖然還不能動用內力,四肢也有些虛軟,但像尋常人一樣活動,卻不是什麽問題了。


  這些天下來,他身上的傷也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可是,人體的傷勢能夠痊愈,他的刀卻不知還能不能恢複原貌。


  這汗血寶刀,是當年他父親歸海百煉千辛萬苦尋得了鞍山的玄鐵精鋼,親手鑄造的,對他來說具有非凡的意義,刀身被方雲漢打的變形之後,簡直不亞於斷他手足的恨意。


  隻是歸海一刀如今心性還能自持,以冷漠掩蓋自己的恨怒,況且,這些天裏麵,他屢屢回憶當日那一戰,最後不得不承認,他和方雲漢目前的差距過於懸殊,要想雪恥,絕不是一朝一夕間可以辦的,唯有隱忍。


  而日升月落間,隨著這輛馬車越來越靠近歸海一刀的家,歸海一刀的隱忍之中,卻漸漸滋生出一點迫切的心思。


  他對於自己父親的刀法本具有非凡的信心,眼見連方雲漢也對那刀譜如此重視,心中還是漸漸有了期待,渴望能在那一堆他不知道翻過多少遍的遺物裏麵,真的翻出一套刀譜來。


  方雲漢啃著梨,看著歸海一刀垂目沉思的模樣,心中隻覺無趣。


  其實,方雲漢早就對這位地字第一號密探的心思洞若觀火,但卻並沒有對歸海一刀未來的刀法成就,抱有多大的期待。


  歸海一刀的天賦絕對不低,否則也不能在七年的時間裏,自悟出絕情斬的最後一層,青出於藍,擊敗霸刀。


  可是,諸如元十三限,周屍,完顏決,甚至方應看、齊王等人,他們的天賦難道就比歸海一刀弱了嗎?

  不,論天資的話,他們絕對隻會更強。


  方雲漢在這個世界本就不會停留太長時間,如果在這短短的時日裏,他還會被歸海一刀追平目前的差距,彼此成為勁敵,那他簡直也太對不起死在自己手底下那些天縱奇才了。


  他要去看歸海百煉留下的刀譜,並不是對這父子兩個感興趣,而是對那套在原劇情中,從未真正抵至極限的入魔之刀好奇。


  那號稱斬失人性、沉淪地獄的阿鼻道三刀。


  至於為何會走的這麽慢,則是方雲漢在行程中,抱著另一份期待。


  這個世界的江湖武林經過百年前最繁榮的時期之後,雖然凋敝了幾個時代,到了最近二十年,卻漸漸的有複蘇的跡象。


  二十年前古三通擾亂江湖各大門派,太湖之畔,一百零七高手戰死,反而使得整個江湖突然煥發出了新的活力,就像是在死氣沉沉的湖水中砍了一刀,喚起驚瀾。


  各派已有的高手,愈發奮進,老而彌堅,招收的弟子,一發不拘,更關鍵的是,原本占據江湖主流的眾高手死去,留下的利益真空,使得許多新勢力興起,腥風血雨之中,最能磨練豪傑。


  各方可稱人才者,如同雨後春筍,層出不窮。


  方雲漢就想看一看,當朝廷的令旨抵達這些人手中,有沒有人能夠迅速順藤摸瓜,抽絲剝繭,反推出紫禁城中發生的事情,進而搶先一步,鎖定方雲漢的位置,打破所謂朝廷令旨、兩個月後的約束,先來見他。


  叮!

  黃雪梅的琴聲,忽然錯了一個調。


  養的越發白淨水嫩的小姑娘皺起眉來,掐了一下自己的指節,作為對自己小小的懲罰。


  這一段音律其實是她練得最純熟的地方,沒想到偏偏是在這裏出錯,令她有些自責的同時也有些困惑。


  她抬頭將求知的眼神投向方雲漢。


  隻是看過去,沒有多餘的話。相處的時間長了,黃雪梅已經逐漸發現,但凡是她心中有所疑惑的時候,陪伴在她身邊的方雲漢,總能夠察覺到疑問的根源。


  有時候她自己無法精確的闡述出疑問何在,方雲漢同樣能夠給她點明問題的症結。


  這樣一來,黃雪梅是越來越不愛說話了,隻要做出問詢的姿態就行。


  方雲漢笑道:“你是受到了風聲的影響。”


  他對自己收下的徒弟總是充滿了耐心,聲音柔和平緩,像是靜水流深,百年寒暑不變,會令人完全忘卻從外表上看他比黃雪梅大不了幾歲。


  “進了峽穀之後,此處風聲環繞,聲聲入耳,這種聲音其實不知不覺間已經成為了你感官的一部分。風聲沒有太大起伏時,還不太要緊,可是剛才,馬車外的風漏了一拍,你落指的方位,也就在不知不覺間,錯了一分。”


  黃雪梅仔細回憶,果然想起之前那個時候,風聲是低沉了一瞬,隻是那太短暫了,以至於她的節奏無意之中受了影響,卻還沒有注意到是被什麽影響了。


  歸海一刀卻在此時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不確定的意味,說道:“剛才這峽穀之中的風,難道是被……斬斷了一刹那?”


  他注視著方雲漢,神色中有些驚疑。用自己的刀氣阻隔峽穀中的風,這種事情當初他剛打敗霸刀的時候也能夠做到,但是,那必然會有不小的動靜,刀氣的呼嘯會比原本的風聲更大。


  可是剛才,這峽穀之中的風聲,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偷走了一刹那,自然的弱去了。


  “是啊。”


  方雲漢肯定了歸海一刀的想法,笑了笑,抓著那個啃了一半的梨,掀開車簾,站了出去,“終於有人來了。”


  車簾在他身後垂下,風從前方吹來,約在前方五十步外,兩騎佇立。


  帶著些黃塵的風中,那兩匹馬有些躁動不安,兩個坐在馬背上的身影挺拔如鬆,右邊那個是之前見過一次的段天涯,左邊那個,則是個看起來跟段天涯年紀差不多的亂發漢子。


  段天涯像是一顆長在平地上的鬆樹,生的端正方直,而那個亂發漢子坐在馬背上的時候,身體卻有些向前傾斜,雙手攏在袖子裏麵,兩眼微眯,縮成一線的眼神中攫取著那輛馬車的任何一點變化。


  當車簾掀開,方雲漢走出來,這短短的動態中,亂發男人的眼神就又縮緊了一些,變亮了一些。


  段天涯看到方雲漢走出來,正要對宮本武藏說明就是這個人的時候,陡然看到宮本武藏上下眼皮猛的一張。


  這個睜眼的動作太猛烈,其中流露出來的光輝也變得太奪目,一下子跟之前宮本武藏的形象出現了巨大的反差。


  以至於這區區一個睜眼的舉動,落在段天涯眼中的時候,竟然伸出了一種什麽東西被撕開、突然大方光明、露出了本來麵目的錯覺。


  這種感覺讓段天涯本來想說的話,在喉頭上哽了一下。


  就這麽一耽擱,精神抖擻,亂發飛揚,豹眼圓睛的宮本武藏,已輕叱了一聲。


  “好!”


  沒等段天涯開口,沒有什麽試探對話,他就跳了出去。


  一般人跳躍的時候,需要依靠下肢發力,而宮本武藏坐在馬上,他這一跳,更像是一塊突然被投射出去的石頭。


  就好像他本身並沒有發力,而純屬是四周的空氣中,乍然湧動了這樣一股無聲無息,雷霆萬鈞的力量,讓他的身體提起、彈出、推出、拋出。


  宮本武藏的動作,一下子就要把這五十步的距離縮短到一步之間。


  他在空中叫道:“方雲漢是吧,吃我一刀。”


  方雲漢抬頭,看著跳到了很高的地方,急速墜落下來的宮本武藏,眼睛裏忽然間洋溢出了滿滿的笑意。


  爽脆多汁的半個梨被他咬掉了一大口,隨手一拋,嗖的一聲,梨核飛射向上的軌跡直得不能再直,射入峽穀高空迷蒙風中。


  呼!!!!


  寬大馬車厚重的車簾忽然被吹得往內一甩,又猛然向外掀起,站在車簾前方的人已經不見了,隻有一股洶湧的氣流翻滾著,把車廂裏的空氣全部向外吸扯過去。


  早有準備的黃雪梅和歸海一刀,一個抱著自己的琴,身體盡量向後,靠著車廂內壁,雙腳撐地,一個死死抓著自己那一側的車窗,身體隻是輕微的搖晃了一下。


  他們的衣角卻都飄了起來,在強勁的氣流中啪啪亂舞。


  車廂的角落裏,裝著幾個梨的籃子也被這股氣流吸扯,翻倒過來,幾個梨在車廂裏的木底板上亂滾。


  五十步以外的段天涯抬頭看去,周身的功力自然蘊聚在雙目之間,極盡目力,才望見兩條人影風馳電掣的靠近,在半空中重疊了一瞬。


  這一刹那的接觸之後,兩人似乎出現了微不足道的一點滯空停頓,接著,那團變得有些模糊的影子,呼啦向著他這邊砸了過來。


  兩道身影帶起來的風聲,在一眨眼的功夫裏麵,攀升到了像是在嘶吼的程度,狂暴的衝入了雙耳之中。


  勁風撲麵而來,段天涯下意識的抬手在臉前遮了一下,身子飄然向後,從馬上落下,刀已經出鞘。


  但這股風,並不是直接對著他衝,而是落在他身側。


  落在了宮本武藏的那匹馬上。


  轟!!


  那匹馬所處的位置,腳下地麵周邊三米,整體向下陷落了一寸不止,一圈黃土擴張開來。


  駿馬一聲嘶鳴,四足微屈,但又站直了,頭顱微微擺動,好似有些茫然。


  千鈞之力,透體而過,這匹馬居然沒受什麽傷。


  顯然墜落下來的那兩個人都未盡全力,在這種速度之下,仍能對自身的力度進行遊刃有餘的精細調控。


  馬背上,宮本武藏跪坐在馬臀的位置,雙手十指箕張,按向兩邊。


  方雲漢一腳輕輕點在馬頭上,右手負在身後,橫向身前的左掌向側麵移開,露出一張欣然笑著、雙眼中淺泛金芒的年輕麵孔。


  “你,名字。”


  “打完了再告訴你。”


  宮本武藏昂然應聲。


  他垂落在身體兩側的雙手虛握一甩,袖子裏便滑落了兩柄刀刃。


  刀柄的粗細,滑落的速度,跟他手掌屈握起來的進度分毫不差。


  大拇指和食指指尖扣住的一刻,剛好雙刀在手。


  右手長刀,左手短刀。


  “二天曬日!”


  雙刀揚起,刀光如同一道道躍動的銀色浪花,從馬尾的地方將整匹馬都卷了進去。


  同一時間。


  峽穀一側的斷崖上方,成是非和上官海棠正站在這懸崖邊緣。


  一個梨核咻的飛上了高空,出現在他們兩個麵前。


  梨核原本筆直的痕跡,在上升之勢已經衰竭殆盡時,被峽穀裏的風影響,稍微出現了彎折,即將墜落。


  成是非見獵心喜,右手往前一探,一拳打在梨核上。


  行將墜落的脆弱梨核咚的一聲洞穿氣流,越過了峽穀,深深的嵌入了對麵的崖壁上,打得一小片亂石飛濺。


  上官海棠目不轉睛地看著下方的那輛馬車,道:“好機會,先救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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