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風來風去敗複進(5700)
方雲漢的這一拳,威如雷鳴,快若雷鳴,一拳方出,在他跟臉譜老者之間的這段距離中,所有的空氣就開始出現異常扭曲、膨脹,即將擴散衝擊的現象。
裹著濃鬱赤金色光華的拳頭,本來是造成空氣膨脹的原因,又像是要來擊破這些膨脹空氣的極銳尖錐,在扭曲的空氣中貫擊而過。
仿佛在白駒過隙,光陰一瞥之間,千鈞一發之際,臉譜老者一掌豎立,接住了這一拳。
那一隻手,有瘦長的手指,密集的皺紋,深長的掌紋,突然間凝定於半空中的時候,如同一座充斥著奇奧紋理的死灰色石碑。
轟隆!
方雲漢一拳中“碑”,空氣中有幾道蒼白的裂痕一閃即逝,隨即是轟然巨響,赤金色的光華在臉譜老者背後暴漲。
這一股拳力,似乎全無阻礙的從臉譜老者的手臂透發到肩膀後方,在他背後極速擴張成一團近似一人高的火色雲霞。
那是最純粹剛猛的內力,在相互衝擊、引燃之後,揮散出來的現象。
這樣狂暴的力量,本該會將阻擋在方雲漢拳頭前方的東西,全部摧毀,無論是如鋼似鐵,或是如雲如煙,都會便轟成碎屑消散。
可是現在,臉譜老者那四肢百骸劇烈的脆弱軀體,卻好端端地立在拳頭前方。
火色的雲霞如同一把正在張開的傘蓋,也像是一朵碩大的千瓣奇花,於霎那間擴張到下觸地麵,上過頭頂,還有一股激揚猛烈的要擴散,衝散,炸散的勢頭。
就在此時,臉譜老者的掌心一收一吐,那一團正在擴張、盛放的霞光,竟赫然展現出時光倒流一般的奇異現象。
已超過一人體積的火色雲霞急速收攏,於迅雷不及掩耳之際,又縮回了臉譜老者體內,從他肩頭沿著手臂,向前衝擊。
從臉譜老者的掌心,向方雲漢的拳頭轟去。
轟!!!
方雲漢終於體驗到了從前那些敵人麵對自己這一拳的感受。
隻見眼前火色迸發,有那麽一刹那,把他整個人吞入其中,又攜帶著無可抵禦的衝擊力,使他的身體從翻卷的烈火之中破分而出,暴烈疾退。
他這身不由己,風馳電掣的一退,急弛接近五十米,雙腳在地麵劇烈的摩擦,鞋底幾乎在瞬間被磨成灰燼,在地麵上留下了兩條長長的焦痕。
焦痕所過之處,血泊破分,連一些活死人的屍體都被從中截斷,但是斷軀處也被烈焰之氣灼烤焦化,沒有更多鮮血流出,隻是空氣中彌漫著頗為濃鬱的焦臭味。
“嘔噗!”
又一大口鮮血吐出。
焦痕的盡頭,方雲漢雙足發力,陷地寸許,止住了去勢。
他之前被突襲連中三擊,已經受傷不輕,如今又等同於跟自己傾力一拳對拚,五髒六腑皆受震顫,雙耳隱有血跡垂下,滿頭烏發也在剛才火色席卷之際,被灼烤得發尾蜷曲,幹燥枯黃,蓬亂的披散下來。
不過這一口血吐出來之後,他麵上的驚訝之色卻是為另一件事。
“你、破了我的拳招!”
方雲漢右臂低垂顫抖,左手撫在胸前,下眼皮血色瑩瑩的望著氣似淵藪的臉譜老者。
飛鳥爆破拳這一路拳式,自從開創出來之後,一旦施展,堪稱無往而不利,今日卻是首次被如此輕易的接住。
那不是如當初慕容家鬥轉星移一般,囫圇吞棗的借力返還,而是在一觸之下,已經將這一拳的力量趨向和其中種種內力互相碰撞的物性,了然於胸。
如此才能洞若觀火,駕輕就熟的引力逆擊,令爆炸性的混亂力量,也被他疏導的無一絲遺漏偏差。
這臉譜老者方才一式,並非接招,而是破招。
“大而無當,暴而無序,這樣的招法,你也敢用來對敵,被破難道還稀奇?”
臉譜老者說出來的話,這條路上的人都能聽懂,但是在這種能聽懂的話之外,又同時有一種他們聽不懂的語言傳響。
使人感覺在臉譜老者口中,有兩個人在以同樣的速度,同樣的聲調,同樣的音色說話。
重疊的聲音,顯出莫名的古奧滄桑,具有攝人心魄的別樣魅力。
不過在說話的同時,臉譜老者背後也有幾縷青煙拂動。
那是剛才爆破拳勁在他背後運轉的時候,燒毀了他肩背處的部分衣物。
他撣了撣自己肩頭上的煙氣,望著手掌沾染的焦痕,歎道:“真是朽木之軀。”
“隻是,用來殺你們也算是足夠了吧。”
一語畢,臉譜老者的身體在原地逐漸淡去,而在他身前十丈處,驟然現身,由虛化實。
無聲之間,這第二道身影又淡去,當第三次浮現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方雲漢身前不足三步的位置。
這動作之間,如鬼如神,長路上的眾多神射手,連番震驚之下,縱使弓箭在手,亦不知如何是好。
因為他們完全鎖定不了這個目標。
方雲漢前方視線驟然被遮斷,同樣有一股不明覺厲、直扣肺腑的驚豔之情浮上心頭。
這等身法,非但不像大齊的種種武術步伐一般,借地發力,聲勢凜然,甚至也不像方雲漢曾經見識過的眾多內力輕功,有明顯提氣輕身的跡象。
著實已經到了天馬行空,了無痕跡的絕妙之境。
但這樣的身法是出現在敵人身上,方雲漢驚賞的同時,也不曾有分毫怠慢,他雙肩都受損,而右手在剛才出拳的時候勁力被反挫,傷的更重,右臂的皮膚都血紅欲滴。
偏偏在臉譜老者向他出手的時候,他再度甩出右臂對敵。
這一甩之下,他手臂上的血色驀然褪盡,仿佛全部凝縮到五指尖端。
臉譜老者的手掌原本是正麵相迎,見狀變式,側掌一拍,恰在此時,方雲漢五指一彈,五道纖細血光從指尖破膚而出。
他的手掌被臉譜老者拍的偏轉開來,五道血光斜射入臉譜老者右後方一棟屋子裏。
隻聽噗的一聲輕響。
那纖細的光芒所向披靡,已洞穿牆壁,擊穿院中幾棵老樹,又擊碎窗戶,才在空無一人的室內牆壁上消泯。
牆上原本掛著一副畫,畫中是一隻假寐的猛虎,此時,猛虎身上噗的多了五點血紅發亮的痕跡。
眨眼間,就有火光從那五個點上延燒開來,焚虎焚墨,將整副畫焚盡。
“居然這麽快就將反擊回體內的火毒全部逼出,看來你的功法也並不全是那麽粗莽拙劣。”
臉譜老者眼神往右側飄了一下,已經洞悉了那屋子裏發生的一切。
“那套拳法確實隻顧著往裏麵加料,欠缺了幾分精雕細琢。那就換一道前人栽種,已瓜熟蒂落的刀劍之法,請品鑒吧。”
方雲漢已經探出的右手五指驟然並攏,合指如刀,斬向臉譜老者腰間。
他們說話的時候都是以內力包裹的聲音往外推送,這樣,聲音傳播的速度,會遠遠超過在尋常空氣中傳播的速度,而且也不容易受到拳腳勁風的影響。
且往往隻是喉頭一顫,一句話已經吐出。
而落在其他人眼中、耳中,就像是他們兩個在動手的時候,無需自己開口,虛空中自然有屬於他二人的聲音在清晰的交談。
而這種交談,突兀的被一道分不清是長嘯還是刀鳴的聲音截斷。
方雲漢朗逸出刀,雙臂大開大合,其實雙手手掌都沒有挺的筆直,但刀氣從他雙掌上延伸出來,卻縱橫捭闔,地麵上哢嚓嚓浮現一道道淒厲的裂痕。
臉譜老者手掌往下一掃,擋住了方雲漢劈向他腰間的手刀,手掌上的灰藍之氣湧動,便要裹住方雲漢的刀氣,卻見方雲漢的手掌突然分化數道影像。
每道影像都是如此清晰,就像是他的手臂從手肘的部位,忽然多長出了四條小臂、四個手掌。
灰藍之氣裹住了其中數道影像,卻沒有追到真正的那隻手。
方雲漢已經揚臂一刀,直斬臉譜老者額頭。
臉譜老者左手一架就頂住了這一刀,但又是一次似有若無的碰觸,方雲漢整個身體都開始帶著那些清晰的殘影向側麵移動。
狂風開始卷動,四周的鮮血、塵埃勾勒出一個小小的龍卷形狀,在這個旋風的中心,正是臉譜老者所在。
而構成這道旋風的主體,引領這些氣流循環不休的,則是方雲漢。
他一個人,就像是數十個人在動作,將臉譜老者整個人包圍,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腳下騰挪移動,手上勁氣揮灑的速度,都被他發揮到極限。
或合掌如刀,橫斬斜劈,刀光分合無定,或並指如劍,如一片羽毛飛墜,急刺一貫。
刀氣橫蕩,劍氣洞射,從這個小小的旋風內部,不斷的向著四麵八方擴斬出去。
南邊一個賣衣料的商鋪門前立柱被斬斷,北邊就有一戶人家的大門屋簷被從上而下的劈分,東南方掛著的酒旗被斬斷,西北角就有一隻石獅子被劍氣擊穿頭顱……
眾人看的失神,一個弓箭手不小心鬆開了弓弦,一箭射去。
箭支居然在距離旋風中那道影影綽綽的身影,還有大約十尺左右的時候,就被一股勁風刮走。
這一場激鬥,驚人至極。
可是刀劍之氣的四散勁射一直在繼續,也就說明被困在旋風中的那個身影,仍然沒有被摧毀。
當又一道劍氣跨越數十米的距離,射在豐子安腳下,崩起了一顆小石子後,豐子安已有決斷。
“你們現在已經幫不上忙了,先撤回去。”
豐子安下令之後,遲疑了一下,自己也迅速撤離。
劉青山本來是最懂得明哲保身,腳底抹油的,但是他弄不清,現在這個控製著臉譜老者軀體的意識到底是誰,心下實在不安。
他一咬牙,掏出五張符咒,黃符自行飛舞,貼在他四肢之上,而第五張符,則貼在他丹田處。
老道士身邊飄起絲絲青綠色光華。
旋風中心,臉譜老者左手擋住了從背後削向自己脖子的一記劍指之後,眼中紅色荷葉印記一閃。
“所謂無招之招,確實沒那麽容易破解了,可是你的氣,還是太明顯了。”
蒼老的雙掌向前一撐,灰藍色的氣機從老者身上飄揚開來,臉譜老者無視了向他額頭劈落的一記手刀,兩隻手掌姿態一變,似合非合,仿佛在雙掌之間握住了一枚渾圓的寶珠。
陡然,四周混入旋風之中的數十道殘影,全被一股極大的吸力拉扯起來,旋轉著急速縮小,落向臉譜老者雙掌之間。
就連方雲漢的手刀也被這股力量影響,硬生生的偏折,落入了那濃縮了數十殘影的雙掌間隙。
兩人的手掌並沒有發生碰觸,但是方雲漢卻感覺自己的右手像是陷入了正在飛速凝固的玄鐵中,竟然徹底頓住,不能移動。
他左手劍指一刺,卻見臉譜老者雙掌一轉。
方雲漢右手頓覺一股螺旋無盡、純淨如金玉的力量侵入經脈,右邊的袖子片片炸飛,手臂的皮膚上有肉眼可見的灰藍紋路,螺旋向上,朝著肩頭、脖頸延伸過去,他的劍指不得不回轉,按壓在自己右邊脖頸根部,手指上燃起金紅色的烈焰,一阻螺旋紋路。
“楊柳萬絲,春風裁盡。”
忽聞老道咒聲,一條洶湧如流的青光湧來。
臉譜老者側身鬆手,一掌拂去,無形的咒術,在他麵前就像是一條乖順的小蛇,被他手掌一導,立刻轉折,刷向地麵。
看似柔和的青光過處,留下一道道風刃劈斬的痕跡。
方雲漢左手劍指從右邊肩頭劃到了右邊手腕,逼出了那股螺旋勁力,順勢雙掌並攏,十指相貼,刺向臉譜老者。
臉譜老者單掌一封,掌心收縮吞勁,卻察覺這一回對方內力剛銳如刀劍齊出,合並歸一,雖然不算天衣無縫,但以現下的這一軀體卻無法承受將之折返的壓力,隻好連退了兩步。
這是他出手以來,首次退卻,這兩步退的時候,踩在地上顯的輕飄飄,但等他退過去之後,剛才踩過的地方頓時下陷數分,土石粉碎如塵,竟然化作不知深達幾尺的小型流沙。
“好!!”
方雲漢交手以來,已經察覺到對方在時機、技巧的把握上,幾乎是全麵的壓過了他,甚而讓他回味到幾分第一次闖蕩江湖時跟人交手的感覺。
他半身血染,長袍殘破,雙眼之中,金紅色的光華卻匯聚成了讓人怵栗的極銳亳芒。
與眼中光華相比,周圍旭日的光輝都顯得黯淡,方雲漢整個人的存在也為之昏沉,隻有兩點銳芒在空中一晃,拉長。
逼近了灑然後退的臉譜老者。
兩隻利爪扣向老者脖頸,老者手掌一托方雲漢手肘,利爪自然向上錯位,但他隨即化爪為掌,雙手劈向老者肩頭。
老者肩一沉,雙手齊推,打在方雲漢兩肋。
兩掌換兩掌。
臉譜老者將肩頭上所受的力量完全轉卸於地,周圍七尺的地麵轟然一震,向下凹陷。
可是他肩膀骨骼本來也有裂紋,隻是強行拚合,受了這一震,裂紋盡皆重現。
而方雲漢兩肋中掌,幾根肋骨破裂的同時,人就要向後倒飛,可他的雙手從臉譜老者肩頭順著往下一捋,扣住老者兩腕,本該向後的身子釘立不動。
臉譜老者抖腕反掌一抓,兩人四掌交握,方雲漢的內力匯聚如刀劍,源源不斷的灌注過去,又全被老者轉卸於地。
十八尺範圍內的所有土石全部化作塵沙,向著中心處流動,兩個人飛快的下陷,一眨眼就已經沒入地下齊腰深。
臉譜老者淡然哂笑:“蠻幹?”
“你的招法遠勝於我,我隻好換些別的辦法。”
方雲漢雙眼之中瑩瑩血光已經飽滿欲落,嘴角也不斷有血色流淌,真心實意的歎息道,“我很想看看拚到最後會是怎樣,可惜這不是一場隻關乎你我的對決。”
臉譜老者眸光一偏,異風從側麵吹來。
“楊柳萬絲,青濤倒瀉!”
劉青山身上五道符咒發光,飛身而來,手上的碧綠拂塵忽的延伸到十幾米長,擰成一股,對著臉譜老者抽了下去。
臉譜老者吸了口氣,胸膛一鼓,周身灰藍色的氣忽然凝滯,飛速流瀉的沙塵也靜止了一瞬。
“天~”
這一聲傳出的時候,已經沒有通語術的作用,落在方雲漢耳中,就是一道平坦而悠長的聲調。
但交握的手掌驟然被彈開,方雲漢從流沙之中被彈出。
擰成一股的碧綠拂塵落在一隻蒼老的手掌,那隻手掌攪動著拂塵,在空中一扯。
拂塵另一端的劉青山,明明已經早有準備的鬆開了拂塵的柄,卻還是被憑空浮現,直接作用於他全身的力量,一下子扯了過去。
臉譜老者的左手壓著拂塵,以手背打在劉青山胸口,五張符咒同時炸裂,老道士軀幹猛的向後,四肢向前,呼的一下飛了出去。
三千碧綠拂塵絲,在半空中裂散飄飛。
哢!
臉譜老者左手掌骨裂紋盡現,但是他右掌已按在流沙之上,目光盯住剛落在地麵的方雲漢。
“地~”
靜止的流沙,忽然整體向下沉陷了三尺,使得臉譜老者的下半身又出現於空氣中。
流沙的下陷,使得整條大路都像是一座鼓麵被敲擊,肉眼可見的一道空氣波紋傳遞到大路的盡頭,反饋回來,形成一道近似於灰色的圓環,收縮於臉譜老者的右掌之中。
他正要翻掌將這個圓環推出,一道無聲的刀輪,貼著原本路麵的高度飛來,斬向他的腰部。
那一把飛速旋轉的斷刀隻是從他右掌之下擦過,就發出一聲嗡鳴,裂成了均勻分散在周遭的鐵屑。
右掌中灰色的圓環潰散了一分,變得有些模糊。
方雲漢已經止住退勢,身體如同一隻貼著地麵的弩箭,飛射而來。
“合~”
臉譜老者的左掌與右掌都向前伸出,左手掌心向下,右手掌心向上,即將合攏,突然,停了一下。
這一下停頓不但在他意料之外,更像是在天地四方之外。
有一股方外之力,斬入了他的身體。
在他左前方約四十米處,一堵破裂的牆壁下,雙手無刀的公孫儀人,一手食指按在眉心,一手則指向臉譜老者。
身受重創的女刀客,這一刻麵上的膚色幾近於透明,但她伸出來的那隻手,那根手指,也因此顯得更加晶瑩、白皙,如同白露鑄就的刀鋒。
白鹿戲水篇,斬水成風。
臉譜老者體內兩成的血液,在常溫的狀態下,突兀的轉變成了氣態,無數氣泡在血管中崩開,體內頓時千瘡百孔,鮮血橫流,胸腔部位的一根根骨頭相繼浮現裂紋。
臉譜老者的雙掌距合攏,仍有半寸,方雲漢的右掌平著刺入其中,手掌翻轉,一豎。
蒼老雙掌被頂開更大的距離,雙掌之間的灰色圓環被一手刀劈開,頓時不分敵我的炸散。
一道道洶湧湍急的白色氣流肆意狂衝,周圍十餘尺範圍內的那些沙塵都被衝上半空。
臉譜老者和方雲漢的身體向著兩邊倒飛,但在即將飛出那個流沙陷坑的一刻,方雲漢的左手,揮出!
赤金光芒如一隻身披長虹的飛鳥,貫穿了混亂的氣流,引發了更強烈的爆炸。
又是一次,飛鳥爆破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