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神魔都假,唯我是真(5500)
閃電的光芒在那一刹那,照的天地之間一片耀眼的白。
那是一種異樣的白,能夠把物體原本的色彩全部壓過,六分半堂的種種建築,眾人身上的服飾,須發,在天空雷光之下似乎都成了同一種顏色,隻不過深淺有差別。
如此極致的輝煌,又以極致的速度退去,整個天地都在瞬間的白和黑之間轉換,任何人的視線都無法在這樣的變化之中不受影響。
在方雲漢眼中,眼前的東西也模糊了一瞬,眼中隻隱約窺見遠處懸空的關七,以一種好像全無章法,也不知道動力從何而來的行動方式,腳不沾地,突兀的向他靠近。
他視線的影響還沒有平複,但是手裏的刀已經在略顯模糊的光影之中劈出。
心緒複雜是一回事,對方既然已經打過來,方雲漢的回擊就不會有半點遲疑,這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一刀正中關七額頭。
一刀之下,人影兩分,但是兩個人影都是完整的,並沒有分毫缺損,好像是關七練成了什麽神話中的分身術,在刀刃觸及他身體的前一刻,自行分離出了兩個身體。
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第九個憑空浮現,補上空位。
在雷損等人眼中,不過是雷光一閃,方雲漢身體周圍就突然出現了九個關七,圍成了一個圓圈。
方雲漢身邊本來還有一些破損的桌椅殘骸,當九個關七落地的時候,卻好像都具備著實體,在這些桌椅殘骸之間留下了九個凹陷。
九道身影都如同陀螺一般,急速旋轉,殘破的桌椅,甚至還有一些酒壇、碗筷,全部都被這九股急旋的罡風卷動,脫離地麵,粉碎如砂。
這些破碎之物在空中的運動,使得原本無色無相的氣流被勾勒出了具體的形狀,化作九道飛砂旋風,在廣場上的石磚嘎嘎崩裂的同時,九處旋風向著同一個地點靠攏。
“螺旋九影?!”
方雲漢低喝一聲。
當初曾經在範長安身上展現過的《九陰真經》絕世身法,居然在關七身上重現!
而且,兩相對比,關七現在施展出來的螺旋九影,九道身影的氣脈連成一體,不存在當初範長安九道旋風自相損耗的情況,顯得更為流暢迅猛,甚至九股旋風在半空之中也交匯如華蓋,斷絕了被困者飛身上半空閃避的可能。
整片廣場上的氣流都出現了異樣的變化,全部向著那個方向匯聚,數百個原本用來照亮酒席的燈架、燈籠,皆搖晃不休,燈燭明滅,猶如真是大自然在方雲漢四周聚起力量,造就了這一場奇觀。
不過,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方雲漢也已非吳下阿蒙。
他在四周旋風牽扯之中,衣袍下擺狂翻,雙手握刀柄,一刀劈地。
雖然用的是一刀,但是方雲漢這一招的刀氣,分為八個部分,向著八方飆射。
隨著八道如同雪白巨鯊背鰭的光芒在地麵上劃過,開闊的地麵在他這一刀之下,迸裂出八條筆直的裂縫,延伸向遠處。
這八條裂縫,以他站立的方向為中心,把周圍的地麵分割成八個均勻的扇形。
八條刀氣,沒有一條是正好對準了四周靠攏過來那些旋風身影的,卻準確的把九道身影共同構建起來的一個巨大強氣流場域切開。
九道身影掀起的旋風迅速消散,其中有八道身影也即刻黯滅。
方雲漢手中劈地長刀立刻抬起。
說是抬其實並不太準確,因為他刀身揚起的時候,並不像是由握在刀柄處的兩隻手掌施加力量,而像是刀的尖端,自然的有了一種向上彈升的活力。
好像一隻白鳥從空中俯衝下來,與水麵蜻蜓點水的一觸,捕食水中魚蝦之後,又自然的引頸振翅向天。
一刀直刺關七咽喉。
天空中依舊烏雲匯聚,隻不過剛才那波狂暴的閃電之後,雲層翻滾的不再那麽劇烈,轟鳴的雷聲隻成了隱隱約約的悶響。
廣場上,方雲漢的這一刀,無論是連帶出的刀嘯,還是刀身上的亮度都足以壓過其他各處,使這一片區域的一切變得更加清楚。
關七兀自有些狂亂的眼睛,好像也在這刀光的映照之下發亮,變得清而透,身體也在剛才那種極速的旋轉之中飛快的轉化成了向後飄飛的姿態,並探手迎刀。
這位迷天盟七聖主,渾身衣袍黑沉,皮膚有一種久不見陽光的蒼白,往後飄飛時,身姿如仙,一探手之間,黑與白就流轉成了柔美的動態。
雷損等圍觀的人已經向一處聚攏,並退向場地的邊緣,他們目睹這一招,心中突然覺得像是看到一段優美詩篇。
叮!
關七右手的兩根手指夾住了刀尖,雙腳無聲落地。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靈犀一指,好,我原本早就想試試了。”
方雲漢朗聲之中帶著笑意,手腕一沉,長刀就已經從關七雙指之間奪回,手腕和五指小幅度的方向變化,反應到四尺刀身上的時候,就是刀刃落點極大幅度的更換。
絢爛的刀光在他掌指之間延伸、舞動,斬向關七頭臉,咽喉,雙肩,胸口,丹田,腰側,變化無定。
關七不乏沉穩,雖然是在後退,但是退的速度很慢,更像是意態從容,正拉遠距離來方便觀賞眼前的景物全貌,他的左手下垂,手臂略微向身側張開,五指並攏,仿佛蓄勢待發的刀劍利器,而右手變化著種種印法,在自己的上半身各處要害之間移動。
方雲漢的刀光每每將要觸及他的要害,就會被手印阻攔,仿佛這把長刀並不是在與一隻手掌碰撞,而是在跟寶瓶、日輪、獅首、金蓮等種種法器對撼。
這竟然是雷損剛才施展過的密宗快慢九字訣。
雷損見到了這一幕,麵色沉沉,心中震撼難言。
之前關七施展的螺旋九影和靈犀一指,雖然各具玄妙,但在雷損看起來,也不過就是江湖中哪家門派別出心裁、秘而不宣的絕技,雖然新奇甚至驚豔,但也未必就有多麽雄渾高深。
直到這時候,目睹自己苦練多年的十指印法絕技,在關七手上用一隻手發揮出來,雷損才深刻地察覺到了自己和關七之間的差距。
同樣的武功,在關七手上,幾乎每一個動作,每一個銜接,每一個順序的調換,都能夠帶給雷損全新的啟迪。
‘我也算聰明過人、武功資質天縱吧?江南霹靂堂的五雷天心,五雷轟頂等絕學我不用,年輕的時候練刀,刀法大成,轉練快慢九字訣,密宗上師也不是我的對手,可關七是什麽時候練的這門功夫?他怎麽可能使的比我還好?這門武功怎麽還有這麽多我沒有發現的精妙?’
這種種疑惑縈繞在心頭,帶給了雷損極大的打擊。
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有時候身體甚至勢力上的創傷,都不能夠真正痛徹心扉,可是當自信心在某個方麵被打擊的體無完膚,那種傷痛要比砍掉他三根手指更劇烈。
一身男裝、書生打扮的雷媚,美目之中同樣掩不住驚異之情。她除了六分半堂三堂主這個名頭之外,其實還有一些其他的身份,一向也有些野心,對於關七,自然不會忽視。
按照從前雷媚掌握的種種信息,她判斷,關七固然可怕,但如果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都肯不計損失,雷老總,蘇公子,狄飛驚,雷動天,後會有期一齊出手,多半還是可以除掉關七的,隻是圍攻的人也要折損幾條性命。
那麽現在,事實也粉碎了她的判斷。
到底是關七在這十多年的瘋癲之中,仍然懂得隱藏自己的真正實力,還是說,他在最近又有了突然的啟發,武功上出現了一日千裏的進展?
突然,一種奇異的感覺,驚醒了心中有千言萬語的旁觀者們。
關七一直低垂著的左手,手腕翻轉了一下,讓圍觀者忽然間都能夠看到他潔白的掌心、纖細而複雜混亂的掌紋、修長的手指,和仿佛散發著淡淡圓光的五指指紋。
這一個翻手的動作雖然微小,在旁觀者們心中造成的影響卻極強烈。
好像心上的重重山影消散,天涯化作坦途,近在咫尺,一輪既遠而近的明月照著自己。
明月無情,偏又冷清。
天涯,明月,刀。
關七身前狂舞的刀光猛然一收。
方雲漢的動作猛然停頓,腳下如同生根,右手持刀,左手五指張開,虎口托著刀背,刀鋒翻轉向上,做出了一個招架的姿態。
接著,關七的左手、那帶給了周圍眾人極大感觸的一刀,蓄勢已滿,不得不發的揮了出去,卻正好斬在了方雲漢的長刀之上。
當!
關七手掌上裹著的一層似有若無的刀氣,與方雲漢十成功力灌注的長刀碰觸,發出洪鍾大呂之聲,刀鋒上還竄出了一溜火星。
旁觀眾人從天涯明月的氛圍之中解脫,臉上神情浮現一絲怪誕。
方雲漢居然是在關七出招之前就擺好了防禦的架勢,而關七出手的時候,竟然也真就不得不從那個角度砍了過去,正好刀鋒、掌緣相擊。
如果不是激蕩的氣勁和那一串火星的爆發,隻看兩個人的動作先後,簡直覺得這像是江湖騙子安排好的假打把戲。
其實,方雲漢所處的角度根本看不到那隻手掌的翻轉,也感受不到那種奇特的氛圍,但是他今日飛空而下,仗刀殺敵,長刀所指,所向披靡,刀法的種種微妙漸次提升,一一實踐,如同楊枝甘露浸潤著心靈,卻在這不見不聞的狀態之中,提前捕捉到了一個危機。
他提前一刹那收刀,讓關七這一刀突如其來的效果未能圓滿,既破壞了刀勢,還扣準了刀路,讓關七的那一記手刀可能出現的七個變化,都被他看似樸實的刀招封堵,才會出現這種奇妙的效果。
關七也預料不到自己這一招,居然會被對方用這種方式接下,神色微滯。
方雲漢立刻偏轉刀身,刀柄撞向關七左手的手肘,順勢向著關七左側跨進一步,長刀拖斬,朝著關七的脖子削過去。
關七右手一抬,捏住了已經斬到他脖子左側的刀鋒,但方雲漢左手成拳,從長刀之下擺動擊出,如同要捶打一棵大樹,正中關七左肋。
嘭!
關七橫飛出去。
方雲漢舉刀追擊,刀鋒之上有著讓人感覺到溫暖的金紅色光華流動,又有著刺痛人眼球,光是看著就仿佛感受到切膚之痛的冷冽鋒芒。
持刀者龐大的生機,轉化成向敵的死氣,生死一線,刀刃在所有能夠目睹的人眼中留下灼熱的光痕。
關七在空中翻身,雙足頓地,雙掌一合。
簡直像是一口銅鍾從百丈高空墜落,撞在了一座渾鐵雕像上的聲音傳開,在場眾人隻覺得自己的耳膜好像被無形的力量向外拉扯了一下,耳朵裏嗡嗡直叫。
雷動天重傷在身,功力幾乎全廢,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雙耳更是射出兩條血箭,雙眼翻白。
雷媚一隻手按在雷動天肩膀上,傳輸內力助他鎮住傷勢,但是眼睛還是一眨不眨的盯著激戰中的兩人。
就連雷動天自己,腦子稍微恢複了一點清醒後,也迫不及待的去看那一刀的結果。
天空中驚雷炸響,厚重的墨色雲團之中,終於有豆大的雨滴砸落,傾盆暴雨,隻在須臾之間降下。
關七雙手合在麵龐前,刀尖觸及了他的額頭,一點細小的紅線從發際線的中段蜿蜒而下,又在暴雨之中,轉眼被洗刷幹淨。
那些如同自有生命一樣浮空飄舞的黑色長發,即使在暴雨之中也沒有被馴服,使關七狂氣不衰。
但是他剛才雖然截住了這一刀,卻好像還是有一股力量搶先於他雙掌的功力,振蕩了他的頭顱,雙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也在那一刻劇烈的晃動。
萬物都像是在冰塊上雕刻出來的圖畫,砸落在沸水之中,就飛快的變得模糊、碎裂,所有的東西都在扭曲、旋轉著遠去,沒有任何一樣他可以留住。
“沒有任何……可以留住。”
嗡嗡嗡!
劇烈、刺耳的蜂鳴,從關七身上響起。
他仿佛終於明白了什麽,大怒,狂呼,質問,“我留不住、阻不得、碰不到?!”
“鏡花水月影,夢幻朝露風,前塵往事不留,將來無從定數……”
關七竟然呐喊著一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詞句,鬆開了那夾住致命刀刃的雙手。
他雙臂大張,但是已有一股沛莫能當的力量從他身上爆發,震開了方雲漢的刀。
方雲漢抽身飄退十丈之外,右手的衣袖卻多了無數孔洞,剛才那一刹那,他覺得身邊的風都像是千針攢刺,分化萬千又渾然一體,銳不可當。
嗡嗡嗡嗡嗡……
關七身上的蜂鳴越來越強,越來越尖銳,光是聽這種聲音,好像就要把人的耳朵,眼睛,皮膚,大腦一起切開,刮刺著心髒,淩遲著精神。
他自己卻渾然不覺,在暴雨之中,大喝漸轉為低呼,對身外諸事視若無睹。
“遙不可及……”
“富貴浮雲兩無定,殘山剩水總無情,秋風吹醒英雄夢……”
暴雨如注,黑發終於在雨水之中垂落,淩亂的貼在關七麵頰、脖頸上,他念念有詞,頭顱低垂,無盡悲涼。
“天意如此,天意難違,天意自古高難問,人命由天不由人……”
“關七!”
一聲怒喝震得關七抬頭。
方雲漢渾身內力生生流轉,毫無節製的肆意擴散,滿天暴雨往往根本落不到他身上,就被蒸發成霧氣,廣場上分明雨水聚流四溢,卻好像越來越熱。
他提刀直指關七,貌似極其不滿,極其憤怒。
“你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打是你要打的,既然動了手,管你是三生癡情,七世不渝,山盟海誓,天荒地老,都他媽給我扔到一邊去!”
方雲漢盛怒之下,身邊的雨水被他的內力蒸發成霧氣,那些霧氣又被繼續湧出的內力衝散,使得他的身體周圍有一個在雨水之中逐漸擴大,越來越顯眼,格外清晰、幹燥的區域,地上的石磚都逐漸變幹、發燙。
他一手提刀,左手指著自己胸膛,“既然開打了,你現在就隻有一個目標,那就是打贏我!”
方雲漢這一番話,越說到後麵吐字越重,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渾身勁力蓬發,又有一層氣浪從身邊蕩開,連已經到了廣場邊緣的雷損他們都感受到一陣灼熱。
雷損心裏突然一縮。
眼前這兩個外貌同樣年輕的人,簡直目空一切,一個隻顧天,一個隻顧敵,他們在六分半堂總堂交戰,卻好像已經把六分半堂的人,全部視若微塵。
雷總堂主本該憤怒,卻竟然先品嚐到了恐慌的滋味。
一個明晃晃的念頭直刺他心頭,‘今日若不殺了這兩人,六分半堂必定覆滅,恐怕天下也要翻覆。’
不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見關七隻愣了一愣,又混若無事的仰頭。
“天意,天荒……”關七原本隻有發尾微白,這回一仰,仿佛有一層白霜從頭頂灑落下來,在眨眼之間,一頭亂發都化作晶瑩雪白。
他望天低歎,一手無力的伸向天空,“老天,我這一生都是你的捉弄嗎……看到的,阻止不了,在意的,保留不住……”
“天,你何必如此為難我?”
凡俗問天,天做何言?暴雨依舊,雷鳴更甚。
“天,你因何如此懲罰我?”
方雲漢揚眉默然,已步步提刀向前。
“天啊~”
關七惋歎。
刀客步步逼近,閃電越發密集。
“老天爺”
雷霆如鼓,步伐如刀,都已近在咫尺。
關七白發盡展向後,額頭、兩頰無一絲雜亂,如同初讀詩書,用一種低淺而飽含情緒的聲音道,
“我艸裏娘!!!!!”
嗡!
關七雙眉如劍疾揚,斥聲並指,恐怖的嗡鳴用電光一樣的速度匯聚在伸向天空的那隻手掌上,說不清是黑是白的澎湃劍氣,斬天而去。
天雷震怒,一道閃電劈向罵天之人。
閃電與劍氣碰撞,誰都看不到結果如何。
嗞~
關七渾身冒出了一縷一縷黑煙。
閃電擊中了他?劍氣盡敗?
不,劍已衝霄入天。
轟隆!
借著這一道劈向地麵的電光,天泉山頂,堂外高樓,都隱約看到了電光所向那道人影。
這一次,從雲中降下的電光,似乎格外的直,格外堂皇正大。
方雲漢在這一道閃電降落前,已後仰揮刀。
劍氣裹天雷,是向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