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大年初四,一倫的表姐出嫁了,新郎是一位本地人。


  聽說他的來頭可不小,是一位海軍,而且曾經在與據說可能會發生戰爭的敵國隔海相望的海島上服役過,現在是省城一家軍校的在職研究生,前途可謂不可限量。


  初見這位傳說中的海軍,才發現對方原來是一位不善言辭的人,憨厚倒是挺憨厚的,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一倫對他的形象倒打了折扣。


  其實說起來,一倫也有過海軍夢,所謂海軍,麵朝大海,可是後來由於身體的原因,一倫放棄了。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曾經有過夢想,隻不過這個夢想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成了一個夢,有人說,“能做夢的時候還是做夢吧,等到不能做的時候那就真的悲哀了”


  鬧洞房的那天,真的是把這位年輕有為的海軍弄個半死,幾個人輪流上前灌他,你說這海水都不怕,怎麽就怕了酒呢,最後實在是沒辦法了,海軍先生笑了笑,“別,咱晚上還有任務呢!”說的在場的人捧腹大笑,表姐則站在一邊尷尬的不知道往哪鑽了。


  恐怕海軍先生怕的不是晚上有任務吧,他怕的一定是那被倒的像水一樣的“茅台酒”,海軍先生心疼啊,看著那些一瓶瓶茅台酒就這樣被浪費掉了,心裏真是不好過。也是,茅台酒都成了奢侈品了,哎,這世界喝個酒也喝得不安心。


  表姐嫁了,家裏的人也趁機逼婚了,“一倫,你啥時結婚啊?”外婆拉著一倫的手,像交代自己的遺願似的,“一倫啊,你得趁早找個女孩,好讓你媽安心啊。”


  外婆是老了,原本就不高的身子,現在也變得更加佝僂了,一倫還記得,小時候,外婆是一個很厲害的人,連媽媽的愛情也能插手。每次去了外婆家,都聽見她那有磁性的聲音,她一叫起來,真的是沒有人敢反駁,年齡大了之後,外婆也羅嗦了很多,一句話總要說幾遍。可是有時候外婆還是很好地,比如有一次,外婆從舅舅家出來,看到鄰家的衣服掉了下來,她就去幫人家一件一件撿了起來,並掛在了衣架上,這樣的人哪裏去找啊,要是在城市裏,才不管呢,又不認識,撿了還不知道人家會不會控告你偷盜衣服呢。


  上一輩的恩怨,與下一輩好像沒有什麽直接的聯係,所以一倫對於外婆的印象還是很好的。媽媽雖然恨外婆,可是也隻是小的時候要求一倫不要叫外婆,一倫大了,或許是和叔叔結合之後,媽媽就沒有再管過一倫與外婆之間的關係。


  一倫拉著外婆的手,“外婆啊,我還早啊,我還有很多任務沒有完成啊”外婆當然不再說什麽,其實這個世界,對於一個大學生,尤其是從農村裏走出去的大學生來說,嫁人或者是娶妻並不是一件十分必要的事,重要的是,自己還有沒有完成的任務,而這些任務,不言而喻,又很神聖,是一個家族對於未來希望的出口。


  外婆那裏興了龍燈,初五那天來到了一倫家。按照規矩,一倫家擺了東西接了。因為是姓龍的,所以這一家龍燈也隻有一條,金晃晃的,蠻好看的,尤其是到了晚上,龍燈都點上了燈,沿著堤壩玩過來,龍身彎折,加上玩龍人的吼叫,還有鑼鼓的配合,真的是一出大戲。


  龍燈來了,首先去了老堂先,所謂老堂先,就是祠堂,隻不過這種祠堂已不再是一家一姓的了,而變成了一個地方所有人祭祖的地方,人百年歸老之後,也得放在老堂先停留一段時間,還要在這裏做法事,以前這裏是不允許女人進入的,現在風俗也改了,女孩也可以在除夕那天跟著男孩一起,穿著新衣服來這裏祭祖。


  那時各家會搬來大量的爆竹,一起點著,那氣勢那聲音那熱鬧真的是一種幸福。可是最近幾年這種場麵已經沒有多少幸福了,一倫感覺大家好像把這種祭祖當成了一種例行公事一樣,力求簡單,更讓人感到有些難過的是,每年的除夕之夜都成了爆竹比賽,也成了炫富的舞台,看著那一箱兩三百塊錢的爆竹就這樣沒了,一倫真是心疼啊,要是把這些都捐給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又能做不少的事呢。


  當然玩龍燈作為一種傳統自然避免不了成為時代改造之物。


  以前如果一個地方興龍燈,那麽這件事一定是這個地方一年中最為隆重的事,年長的人會從年初就開始策劃,要把紮龍燈的人請到隊裏,並好吃好喝供著,半年的時間就為了紮一條龍燈,當然龍燈也不僅僅隻是一條龍而已,一般情況下龍隊由牌燈、獅子、龍、五獸組成。


  所謂牌燈也就是引路的燈,上麵一般會貼上毛澤東的畫像,獅子在牌燈之後,由兩個人玩,還有一個引珠人,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長的有的地方有很長很長的板龍。一倫這裏的龍很溫和,都是慈眉善目的。


  龍一般有十三節,但這不一定,要看地方的大小,要是一個地方大一點,人多一點,龍就會長一點,有的是四條,有的兩條,有的一條,但沒有三條的,龍也有一個引珠人,所謂五獸指的是大象、魚、野雞等,龍隊一般情況下是沒有女人的,即使有女生,也隻是負責扛那些五獸的,不能上龍身。


  龍隊一般是先遊老堂先,然後再由隊長的引領下,挨家挨戶的遊,全隊遊完之後,便會在一個寬闊的地方聚集起來玩一場,這種玩才是考驗人技術的時候,什麽二龍戲珠呀,這時都會出現,玩龍首和龍尾的人都是一種考驗,玩龍首的需要很大的臂力,而玩龍尾的則需要一定的靈活性,不然真的會被甩出龍身,那樣就真的出醜了。


  現在興龍燈好像不是一件什麽稀奇的事,大家都沒有什麽興趣了,一到過年,農村裏的人做的最多的就是打牌,走親戚都成了一種任務,大家在一起的時間本來就少,可是這樣一來,彼此之間的了解就更少了,有的時候親戚之間難免出現一些摩擦,吵架也就不可避免了。


  玩燈也成了一種創收的手段,一點路都是車運著,沒有親戚的地方絕對不去,因為弄不了錢,去也去一些有錢的地方,有的時候一倫真的覺得玩龍燈的人是一個個小醜,小醜總難免做出一些奇怪的事。


  外婆家的龍燈來了,叔叔拿著鞭炮出去迎接,媽媽則在院子裏擺放了很多的食品。玩龍燈的人實在是餓了,於是一個個都跟餓虎一樣搶著吃,東西很快被搶了一空。舅舅隻能站在旁邊傻看著,舅舅也是龍隊上的一員,他是敲鼓的。


  其實吧,敲鼓吧也是一項技術活,因為它不僅僅是一個人打,還得注意全隊的配合,這樣才能奏出一曲美妙的段子,盡管鑼鼓隊很多,但是內行人一看就知道誰打得好誰打得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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