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車子到市區,陳興將鍾靈送到酒店,這才往民政局而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民政局裏,如同門神一樣站在財務科門口的陳銘也開始心急起來,張昭泉剛才走到一旁去打電話,陳銘猜測著對方應該是給陳興打電話,眼看張昭泉打完電話沒再跟他有言語上的爭執,隻是站在那裏靜靜等待著,陳銘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愈發不安起來,陳興真的親自過來的話,那他也不可能再堵住門口,他能擋下張昭泉,卻是擋不住陳興,當眾給陳興難堪,饒是陳銘膽子再大也不敢那麽做。


  陳銘的擔心沒有多久就應驗了,張昭泉電話打完十多分鍾,陳興便出現在了民政局,看到陳興走過來,陳銘臉色變幻著。


  “怎麽,這是怎麽回事?”陳興目光掃過張昭泉,落在陳銘身上,盯著對方,眼裏閃過一絲寒光,這次要是不拿下陳銘,他這個縣長當的也沒什麽威信。


  “陳縣,陳局不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們也沒辦法。”張昭泉無奈的攤了攤手。


  “是嘛,有這回事?”陳興明知故問,看著陳銘,“陳銘,你也是一領導幹部,應該更有大局感才對,審計局要抽查,你們配合就是,你現在擺出了這樣的態度,想幹嘛?”


  陳興說完不客氣的命令著,“張局長,讓你的人辦事,我看誰敢阻攔。”


  “好。”張昭泉嚴肅的點了點頭,嘲諷的瞟了陳銘一眼,向後揮了揮手,其身後的幾名工作人員立刻往財務科走去,站在財務科門口的陳銘腳下微微動了一下,卻又有些不甘,人依舊站在那裏,看樣子並沒有移開的意思,幾名審計局的工作人員在其麵前也停了下來,往後看了看陳興,幾名工作人員不便將陳銘直接推開,等著陳興的最後吩咐。


  陳興盯著陳銘,眼神越來越冷,而陳銘,目光同陳興碰撞著,到最後,陳銘咬了咬牙,腳下移動了兩步,從門口走開,微低著頭的麵部神色上,滿是怨憤。


  在原地站了一會,眼看審計局的人已經進去財務科,陳興低聲同張昭泉說了幾句,便轉身離去,從始至終沒跟陳銘多交流什麽,陳興的做法已經再明確不過的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隨著陳興的車子消失在停車場上,五層樓的民政局大樓上終於有不少人頭出現在窗戶邊,剛才這些人都是躲在窗戶邊偷看,看到陳興的車子離去,這些人才敢探頭出來,整個民政局裏此刻也是陰雲籠罩,各個科室雖然都是門窗緊閉,沒敢出來看熱鬧,但也差不多猜到是發生了什麽事,陳興離去後,仍是沒有人敢議論這件事,生怕傳到局長陳銘的耳朵裏,但無疑,很多人私底下已經開始對陳銘能否再當這個局長持悲觀態度了,一些平日裏跟陳銘不太對付的中高層幹部心裏免不了幸災樂禍起來。


  張昭泉帶來的精幹審計人員將民政局的財務科都封了起來,除了審計人員,民政局的人更是進去不得。


  局長辦公室裏,陳銘臉色鐵青的咒罵著,仔細一聽,言語中的主角基本上都是陳興,張昭泉則是多少被提及了一下,二者成為陳銘發泄怒火的咒罵對象,站在陳銘對麵的副局長黃斌也是噤若寒蟬,不敢吭聲,昨天,陳銘還因為給陳興使了絆子而在這間辦公室裏洋洋自得,瞧不起陳興這個年輕的代縣長,今天,陳銘已經笑不出來,嘴上除了於事無補的咒罵外,再也沒有半分得意的神色。


  黃斌耳朵裏聽著陳銘對陳興的怒罵,心裏頭已經在暗暗為自己盤算著,民政局裏有三個副局長,他是跟陳銘走得最近,也是權力最大的副局長,其它兩個副局長基本上都是空架子,有副局長之職卻沒卻沒副局長之實,陳銘剛愎自用,又有很重的猜忌心,抓權抓的很嚴重,其他兩個副局長差不多成了擺設,而他之所以能夠撈得一些權力,正是因為他跟陳銘走得近,極力巴結對方,黃斌這會真是後悔莫及,他得益於陳銘,但這次恐怕也會被陳銘拖累,這種時候,黃斌不得不為自己打算。


  “老黃,你去將鄧泉叫進來一下。”陳銘似是罵痛快了,這才轉頭同黃斌說話。


  黃斌諾諾的答應著,快步走出陳銘的辦公室,鄧泉是財務科科長,陳銘第一時間找鄧泉,黃斌多半也能猜到什麽事,陳銘應該是想要從財務科裏推出一兩個替罪羊來。


  黃斌的猜想沒有錯,陳銘的確在做著那樣的打算,緊閉的辦公室內,陳銘不知道和鄧泉談了多長時間,才見鄧泉從陳銘的辦公室出來,同時,陳銘亦是拿著自己的公文包匆匆從辦公室內出來,下了樓就快步的跨上車,吩咐著司機上海城。


  陳銘這是準備上海城去找自己的老領導去了,原縣委書記宋明退居二線後到了市政協當副主席,盡管沒啥實權,卻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副廳幹部,最重要的是宋明在海城擁有不錯的人脈關係,同市裏的一些幹部私交不錯,因此,宋明也是陳銘最大的依靠,當初他能當上這個局長,就是宋明臨退前幫他安排的,給宋明當了幾年秘書,鞍前馬後的伺候著,到最後撈了一個局長,陳銘也還算滿足,就是民政局的沒多少油水,手中的權力也不是很大,這是陳銘唯一不滿的地方,但好在他年輕,陳銘也巴望著自己的仕途能夠再進一步,這些都還要靠宋明幫他說話。


  如今陳興要將他拿下,陳銘也隻能做兩手準備,不僅要推出一兩個替罪羊,同時還要從宋明那裏使使勁,度過這個坎。


  “開快點。”陳銘抬手看了看時間,催促著司機,眉頭皺的緊緊的,陳興實在是太狠了,太狠了,陳銘心裏如是想著,雙拳緊握著,心裏頭也是暗暗發了狠:陳興,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海城市長興路的建華小區裏,市政協副主席宋明的家就在這裏,陳銘急吼吼的來到海城,就直奔長興路,熟門熟路的來到了宋明的家門口,這會正值中午吃飯的時候,陳銘來之前事先也沒打電話,他知道宋明中午必定會回家吃飯,然後午睡半個小時,他也不怕找不到人,在宋明身邊工作了幾年,陳銘對宋明的作息時間還是十分了解的,而且在市政協基本上沒什麽事,宋明如今的作息時間規律的很。


  開門的是宋明家的一個老保姆,見到門外的陳銘,老保姆認得對方,沒有遲疑就將門打開,可見陳銘沒少來宋明家串門。


  “呦,是小陳來了,吃了沒有。”宋明的老伴王穗看到是宋明,親切的同對方打著招呼。


  “王姨,我還真沒吃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看來我是趕上時候了。”陳銘臉上的笑容極為燦爛,若是有陳銘的下屬乃至其身旁對其比較熟悉的朋友看到陳銘的這般姿態,肯定會大跌眼鏡,這跟陳銘平常表現出來的蠻橫和霸道作風完全是兩回事。


  “既然沒吃飯,那就隨便吃點,現在就我跟老宋兩人,冷清的很,也沒做什麽大魚大肉,你將就吃點。”王穗笑著朝陳銘招手,完全是將陳銘當成一個晚輩來看待,一旁的宋明對此也是習以為常,而陳銘同自己的老領導一家人的親密程度更是讓人驚訝。


  陳銘同老領導的關係也是在宋明退休之後才愈發的親密,擱在宋明還在溪門當縣委書記,陳銘給宋明當秘書那段時間,陳銘可沒這個膽子跟領導表現的這般親近和自然,官場裏麵,上下有別,尊卑有別,他上領導的家又怎敢表現的跟上自己家一樣,也就是在宋明退居二線後,關係才發展的突飛猛進,陳銘在宋明退居二線後,還隔三差五的特地從溪門跑到海城來串門,經常買些禮品補品不說,宋明的子女遇到點什麽事,陳銘隻要一聽說,往往就是第一時間去辦好,陳銘的這般表現落在宋家的人眼裏,無疑就覺得這人可靠,不忘本,值得信任,因此,陳銘在宋家基本上也不算外人。


  陳銘在門口換好了鞋子,邊走進來邊笑道,“王姨您現在是兒孫滿堂,怎麽會冷清,達明和子芳他們不也經常帶孩子來這看您二老嘛。”陳銘臉上滿是笑容,他口中說的宋達明和宋子芳是宋明和王穗的一子一女,陳銘和兩人也都是熟悉的很,幫兩人辦了不少私事。


  “他們都各自有家有室的,哪裏會說來就來的。”王穗笑著搖頭。


  老保姆給陳銘添了一副碗筷,陳銘一副餓虎撲食樣,大口大口的吃了幾口飯,嘴上還不忘說道,“王姨,每次到你家來吃飯都覺得特別香,我真想呆著不想走了。”


  “我們家的飯也是五穀雜糧,哪會有什麽特別的,小陳,你這張嘴還是這麽會說話。”王穗笑眯眯的說著,餐桌上多了一個人,也多了點人氣,老人家似乎特別高興,子女都在外麵各自有自己的房子,平常也就老兩口在一起,突然熱鬧了一下,老人很是高興。


  宋明看著陳銘狼吞虎咽的吃了幾口,笑了笑,“小陳,這次又到海城辦什麽事?”


  “沒什麽事,就是想吃書記您家的飯菜,就眼巴巴的跑過來了。”陳銘笑道,以他對宋明的了解,宋明待會會習慣的問一問溪門的事,那時候才是他發揮的時候,陳銘的聰明之處就在於他懂得運用自己對宋明的了解來做到如何不讓宋明反感,這也是他能讓宋明賞識的重要原因。


  一頓飯吃了十來分鍾,宋明走到客廳上的沙發去泡茶,陳銘也跟了上去,在宋明側邊坐下,“老書記,還是我來吧,讓您檢查檢查我的茶藝進步了沒有。”


  陳銘手頭在忙活著泡茶水,耳朵卻是緊緊的豎了起來,時刻在等待著宋明突然問起,曾經的老領導沒有讓他失望,宋明看著央視的午間新聞,隨口就問道,“新來的那個陳縣長在溪門做的怎麽樣。”


  宋明的習慣可以說當官者都會有的習慣,退休之後,總是會時不時的關注自己曾經工作過的地方,宋明亦是不例外,他在溪門曾經還是一把手,對溪門自然也是格外關注了點,盡管他已經不管任何事。


  心裏暗道了一聲機會來了,陳銘臉上也沒有表現出急切的樣子,很有耐心的衝泡著茶葉,邊說道,“陳縣長嘛,還是很有魄力的一個領導,年輕人就是有年輕人的優勢,做事很有衝勁也有魄力,說不定溪門還真能在他手裏崛起呢。”


  陳銘說著小心觀察著宋明的神色,對方臉上閃過的那一絲不以為然分外明顯,陳銘看的心裏一喜,眼見宋明沒有說話的意思,陳銘接口道,“陳縣長一來就推動了棚戶區改造工程的進展,他到市裏和省裏都跑下了專項資金,棚戶區的改造工程能夠這麽順利的開始,陳縣長功不可沒,要不然還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嗯,接著說,看看我們這位新來的縣長還幹了些什麽好事。”宋明微微笑著點頭,但其內心所思所想則又是另外一回事。


  陳銘對老領導的了解恐怕比宋明對自己的了解更加的透徹,沒有人會直視自己的缺點,宋明同樣不例外,陳銘對此卻是知之甚祥,宋明在溪門當了五年縣長,七年書記,整整在溪門主政了十二年,溪門都沒發生什麽實質性的變化,依舊是如此落後,在海城市排名墊底,這或多或少能說明宋明的不作為或者無能,要是溪門真的在陳興手裏短時間內就發生了變化,那豈不是越發證明了宋明曾經在溪門主政的無能?

  陳銘心如明鏡,臉上不動聲色,繼續笑著,“陳縣長最近又有一個很有魄力的決策,想要在溪門打造一個大旅遊區,陳縣長可是發出豪言壯語了,要在五年之內讓溪門的旅遊業成為海城市旅遊業的支柱之一。”陳銘為陳興歌頌著功績,語氣不乏讚歎和欽佩,然而,陳銘的語氣忽的一轉,“不過陳縣長為了搞這個旅遊區,也弄得天怒人怨。”


  “怎麽,這位年輕的縣長這麽有本事,還有什麽做的讓人不滿意了?”宋敏似乎一下子來了精神,饒有興趣的問道。


  陳銘早就在等待這個機會,當下一點也不帶停的接口道,“老書記,咱們縣裏的情況您也清楚,窮啊,窮得叮當響,沒錢,連點多餘的錢都沒有,每年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發不出工資呢,但陳縣長為了搞這個旅遊區,截留了各個單位的一部分財政撥款,用來籌資建旅遊區,這不,本來每個單位都窮著呢,被陳縣長截下一部分撥款,很多單位可都揭不開鍋了。”


  陳銘看著宋明的眼色,臉不紅心不跳的繼續說著,“就拿我們局來說,民政局的開銷沒那麽大,倒不至於達到揭不開鍋的地步,但是今年給烈士家屬和三老人員發放的補貼卻是沒錢發了,這下可好,那些烈士家屬和三老人員聽說今年的補貼不能按時發放了,都急了, 跑到縣裏要說法來了,鬧到縣政府去了,陳縣長為此事都驚動了,要我們民政局按時發放,可是民政局又沒這個錢,為了這個事,我也是愁得要死,想讓陳縣長把撥款給我們吧,陳縣長又說不給,要我們自己想辦法,老書記,您說,這不是為難我們嘛,溪門就這麽個情況,叫我們上哪找錢去呢。”


  宋明默默的聽著陳銘聲情並茂的敘述,陳銘是他提拔起來的,以往還曾扮演著他心腹的角色,宋明此刻自然而然的去選擇了相信陳銘的話,事實上,陳銘說的話也沒什麽錯,隻不過他適當的隱瞞了一些東西,再加上陳銘言語中的某些故意的傾向性,聽在宋明耳裏,對陳興的印象也登時差了幾分,搖了搖頭,道,“年輕人嘛,有年輕人的衝勁固然是好,但沒有經驗,又不善於聽取不同意見,也容易出錯誤,我看這位新來的陳縣長也不外乎如此,嗬嗬,不過也怪不得人家,年少得誌嘛,又有上麵的領導賞識,自然是敢想敢幹了。”


  “是啊,老書記您這麽一說,我也都羨慕起來了,陳縣長年紀輕輕就達到了很多人一輩子也達不到的高度,這得羨煞多少人,哎,體製內的人這麽多,又有多少人能有這樣的際遇,再給我二十年,我都不知道能不能達到陳縣長現在的位置呢。”陳銘偷偷瞥了宋明一眼,苦笑了一下。


  “龍生九子,命運也是各不相同,這人啊,是沒有可比性的,有些人天生就是含著金鑰匙出生,一生注定就是富貴無比,有些人生下來就是苦寒之家,打小就要吃盡苦頭,將來還不一定能夠改變命運,所以說,人與人的命運不同,這是羨慕不來的,這世界上真要是閻王爺,倒是能讓他幫忙投胎個好人家。”宋明笑了笑。


  陳銘笑著點頭,他自是不會去反駁宋明的話,順著宋明的話,陳銘又是道,“陳縣長怪我們民政局沒及時把補貼發放下去才導致那些人鬧到縣政府去了,今天就讓審計局的人來找我們麻煩了,搬走了我們財務科的賬簿,想從中找麻煩,哎,陳縣長高高在上,我惹不起總歸躲得起吧,我也懶得去理那些煩心事了,就想著到老書記您家來吃吃飯,散散心。”


  “補貼沒發放下去又不是隻有你們民政局的責任,他讓審計局來審計你們的財務算哪門子事?再說這是兩碼事,他這樣搞簡直是亂來嘛。”宋明眉頭一皺。


  “老書記,您現在這話也就在家裏說說,出去了可不能這樣說啊,要是傳到陳縣長的耳裏,陳縣長恐怕又要震怒了。”陳銘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驚恐的望著宋明。


  “怎麽,我連說句話都不能說了?這還是不是咱們黨的天下了 ,咱們黨推行的是言論自由,他小小一個縣長還能管住所有人的嘴不成,今天這番話我在這裏說,在外麵我還要說,我就看不慣聽不得任何不同意見的人,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麽樣了,還有,小陳不是我說你,你的膽子怎麽越來越小了,你現在也是一名中層領導幹部了,要有自己的堅持和原則。”宋明看到陳銘害怕驚恐的樣子,很是憤怒的拍了拍桌子,引得妻子王穗都從臥室裏麵探頭出來看了一眼。


  “老書記,您消消氣,別上火,您血壓本來就偏高,千萬別為這種事動氣。”陳銘關切的看著宋明,又是無奈苦笑的說道,“陳縣長現在是一縣之長,我隻是一名小小的局長,哪敢跟他叫板,再說老書記您又不是不清楚,領導做的事,不論錯的對的,在我們這些當下屬的人眼裏,隻能是對的,陳縣長認為我們民政局沒將補貼及時發放下去,是我暗中使了絆子,所以想讓審計局的人來查我們民政局的財務,哎,我真是比竇娥還冤。”


  “你不是比竇娥還冤,你是沒骨氣。”宋明恨鐵不成鋼的看了陳銘一眼,隨即又蹙起了眉頭,一臉的不滿,“這個陳興,怎麽能如此胡來,他現在還隻是代縣長,真要是轉正了,那還得了,這事我還真得找領導去說道說道,我現在雖然退了,但還在政協,我就看不慣這種專橫跋扈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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