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騫唇角微扯出一個弧度,輕聲道,“三日,若找不回來,今日的好戲、便要繼續了。”他說的那般不驕不躁,仿佛這些人與他毫無關係一般。
隻聽“駕——”的一聲,梁騫的身影便逐漸消弭在這屍體與鮮血朦朧著的夜色裏。
冬日剛過,雖說已經入春,但奈何邊關苦寒,若水結起的冰才剛剛融化。才一跳進水中,便有幾片未融的冰碴子戳著皮膚,像刀子一般冷得刺骨。
隔著冰冷的河水,荀鈺身上的傷口氤氳出一片殘紅,他緊緊的將南雎擁入懷中,一刻也不肯放開。即便到了如此境地,他望著自己的眸光依舊朗朗如明星,仿佛給予自己心頭無邊的希望。
清晰可見的傷口在水中不斷蔓延出鮮紅的血液,南雎見他雙眸微微閉起,似乎耗盡了體力,她一下將自己的唇覆在了他的唇瓣之上,唇齒間的溫度那樣清晰,溫熱不斷的蔓延至心頭……
若是素昧平生,她定不會相信彼此二人的命運竟會有如此多的交集,然而猶記那日,虎口脫身,亦少不了與他的並肩。
荀鈺一直半醒著,也不知遊了多久,南雎拖著他終於見了岸。
靠岸後,荀鈺的意識也已逐漸模糊,已是深夜,大風瑟瑟而過,更是將他們二人置於徹骨的寒冷之中。
“荀鈺,荀鈺你醒醒!”南雎抱著他,一臉擔憂的神色。
荀鈺的氣息有些微弱,卻依舊強撐著一口氣,唇角扯出一個笑容,淡淡道,“傻丫頭,我哪有那麽容易死……”
此話一出,南雎眼眶溫熱,便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她的手順著他濕漉漉的發絲,一邊流淚,卻還要在臉上扯出笑容來,“你答應過我,一定要平安歸來,荀鈺,你絕不能食言。否則我便離開南疆,我便再也不回來了。”
荀鈺抬起手,緊緊的將她白皙的小手覆蓋住,“你敢。”
南雎未說話,隻眼底的擔憂更深了一分。
二人相擁著,在這樣寒冷的夜色中。
夜色已深,荀鈺傷勢又重,不便行路,因此南雎便將荀鈺厚重的鎧甲脫下,又將他的披風擰幹晾在了岩石之上。
一夜裏,南雎都以自己的體溫溫熱荀鈺的身體,聽著他一深一淺的呼吸聲,心中的憂心便無論如何不肯散去。
她趴在他的胸前,隻聽得荀鈺那微弱的聲音融入一絲笑意,“雎兒如此……可是讓本世子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南雎仰頭看他,狠狠的在他的胸前捶了一記,“都何時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荀鈺伸出手,將南雎錮在自己的懷中,微一翻身,側過去更是將她緊緊的抱住。
一直以來,荀鈺在她的心中便是形成了一道高山,棕色的戰馬,紅色的披風,玄色的戰袍,馳騁於沙場那個鮮衣駑馬的少年,就這樣深深的鐫刻在她的記憶中,無法抹去。
沙場上的陪伴,是她的癡心,亦是他無所顧忌的獻身相互。
正是今朝的不顧一切和傾心的付出,以至於離別那日,是那樣的痛徹心扉和刻骨銘心。
第二日,天空隱現一絲晴意。不知是否是昨日的那場大戰帶走了太多的冤魂,以至於這樣的天都顯得有些孤寂和陰沉,微風乍起,像是盤旋在若水之上那些戰魂的嗚咽。
南雎拖著荀鈺滿是傷痕的病體不斷向若水下遊走去,盼望能找到一個休息的地方。此處風沙嗚咽,荒草彌漫,若想找到出路,當真是著實不易。
她伸手,撫上荀鈺的臉頰,好像是無意間觸碰了荀鈺的傷口,惹得他輕哼了一聲,她忙收回了手,心中似被什麽東西狠狠的揪著,淚水在眼眶打轉,卻倔強的不肯落下,她微微喘息著,輕聲道,“荀鈺,我一定會找到地方為你醫治的,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行至一半路途,南雎替荀鈺包紮的傷口亦是浸潤了衣物,身上又沒有任何傷藥,她隻得在若水周圍尋找有沒有什麽可以作為藥材的藥草。隻是如此苦寒之地,花草樹木已是極其匱乏,若要找到藥材,亦是難上加難。
南雎將荀鈺靠在岩石邊,不斷的摩挲著手掌。她從未像現在這般害怕和焦灼過,怕他出事,哪怕錯過一分的時間,她的內心都在擔心著。
一日一夜的不眠不休,她找了許多可食用的草木,荀鈺的意識已不清晰,她皺了皺眉,隻得割開自己的手指,放至荀鈺嘴邊,“荀鈺,再撐一撐,我們一定會撐過去的,一定。”
直至第二日白天,南雎往前不停的走著,荒野忽然霧氣彌漫,失蹤了如此之久,也不知軍隊的人馬究竟有沒有尋到這裏。許是戰爭帶走的冤魂太多,又許是枯骨將這裏襯出陰沉的氣息,這大霧才會如此彌漫開來。
前方有人拿著燈籠,耳邊似有呼叫之聲,“南雎姑娘!在這裏!”
拿著燈籠那人的身影近了,隔著大霧,直到他走至身前,南雎才看出來他竟是恭譽。
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無法掩飾她的詫異,便張口問道,“恭譽,你為何會隻身在此?”
恭譽一把將荀鈺從南雎的身上接了過來,笑著說道,“我對這邊熟悉,便同你們的軍隊分開找,沒想到我竟真的找到你們了。”
“那近處有沒有什麽休息的地方,荀鈺如今重傷,是絕撐不到趕回軍營的。”南雎兩日未眠,麵色已盡顯疲憊之意。
恭譽從身上摸出一個餅遞到南雎手中,“你先將這個吃了吧,我看你憔悴成這般模樣,這兩日想來是受了不少累。”
“那荀鈺……”南雎抬眸看向他。
恭譽是何其的聰明,他望見了荀鈺嘴角的那一抹血跡,又看到南雎的手指間的血痕,那雙靈動明朗的眸子便再也藏不住心中的暗沉,他卻亦極力掩飾著,“你將你的血喂給他?”
他從未想到過,她竟如阿衣一般,同她一樣的傻。
“別管這些了。”南雎麵色蒼白,卻拽起恭譽的衣袖向前走去。
看著她那嬌小卻無力的背影,恭譽的心頭竟生出了一絲的怨憤和心疼,看見她,就如同看見了那時候的秦洛衣。
於是,恭譽將他全部的情感皆賦予在了南雎的身上,關於秦洛衣的下落,卻一直未曾問出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