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本來就比你老,你安的什麼
酒店停車場。
傅恩希剛走到自己的車旁便注意到不遠處有車燈在亮,她轉身一看,那輛黑色奧迪車裡,程孝正坐在裡頭抽煙,視線一分不差的落在她的身上。
面無表情和他對視幾秒,她嘭的關上車門,轉身倚在車上,不動聲色的和那人沉默對峙。
程孝正抽完那根煙,緩緩的從車上下來,一臉陰沉的走近了她。
這兩人再見面必定是水火不容,上次傅程程出車禍的大半原因在程孝正身上,當時傅恩希情緒低落沒來得及罵他,後來她琢磨著沒罵就沒罵吧,就當沒見過,反正以後也沒機會再見了溲。
誰知道呢,他和他母親居然下榻這家酒店。
「你女兒怎麼樣了?」
程孝正負手站在她跟前,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問她程程,傅恩希倒有些意外恧。
她輕輕一笑,「托你的福,還活著。」
程孝正蹙著唇,看那表情顯然是對她這態度很不滿,傅恩希當然知道他沒那麼好心關心她女兒,於是語帶譏誚,「腿斷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治得好,不知道究竟治不治得好,這結果你可滿意?」
「那次是意外……」
「你少拿意外說事!」
傅恩希冷冷打斷他,「程孝正我告訴你,這十二年我沒見你我活得好好的,你一出現在我面前我就會倒霉,當時你要不跟我找茬,程程會從車上下來?她沒下車會出車禍?」
程孝正在她的控訴中笑了,伸手捏著她的下巴,不疾不徐道,「出車禍不正好?給了你足夠的理由經常和蕭鈞默見面,其實你應該在心裡暗爽吧?」
「程孝正!」
這個男人總是有本事激怒她,傅恩希死死扣著他的手,試圖讓他放開,程孝正力氣那麼大,掐得她整張臉都疼了也沒松一下,「你鬆手!你放開我!」
「嘖嘖嘖,這麼抓狂幹什麼?」
他湊過去貼近了她,一隻手環住她的腰身,在她耳邊說得極其曖昧,「怎麼我覺得你越叫我放開,就越有一種欲擒故縱的意思?以前你跟我上.床的時候都怎麼嚎的?抱緊我?求你了,不要停?呵呵……」
傅恩希氣急敗壞揚手就要打他,程孝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在笑,她面紅耳赤破口大罵,「程孝正你怎麼不去死!」?「想我死?」
程孝正眯著眼,那表情在傅恩希眼裡就像只隨時準備進攻獵物的豹子,「這麼恨我幹什麼?當初你我相互利用,也不存在誰傷害誰,你恨我沒道理啊傅小姐。」
傅恩希氣得胸口起伏,好不容易將程孝正推開了,她往後退了兩步。
她捂著被他捏得生疼的下巴,一雙眼睛充滿憤怒,「恨你?你夠格嗎?你當自己什麼東西呢?在我看來你給蕭鈞默擦鞋都沒資格!」
程孝正抿著唇,盯著她那一眨不眨的眼睛里滿是晦暗。
傅恩希的嘲笑是那樣刺耳,並且她還在繼續,「我為了錢陪酒那是事實,別人如何看輕我,我無所謂,蕭鈞默他不計較就行了。你看,他還是要我的,不然又怎會留下我的孩子?現在他結婚了完全不影響我,有他家人在,反正我嫁給他這輩子也不可能,做他背後見不得光的女人我也願意。程孝正你知道么,他啊,他哪兒哪兒都比你強……」
她往前走了兩步再次走近程孝正,用他刺激她的慣用伎倆,在他耳邊低聲說,「包括在床上。我特喜歡他弄我,只要能上他的床,被罵小三算得了什麼?I-don』t-care……」
程孝正唇邊浮著淡淡的笑,他瞧著她輕聲道,「你怎麼這麼賤呢?」
「要是不賤,當初怎麼會在蕭家受了委屈之後跑去你那兒取暖?程孝正,不要以為只有你會玩兒,我傅恩希玩兒的段數不見得比你低。」
車鑰匙在她指尖轉了一圈,末了,她伸手替他展平他的襯衫領子,「程總啊,我就不陪您聊天了。」
她的手放下去,笑著說,「我女兒還在醫院等我。」
程孝正望著她,那雙晦暗不明的眼睛傅恩希由始至終沒敢正視,與生俱來的冷冽氣息一度讓傅恩希著迷。
一語不發的看了她一陣,程孝正轉身上了自己的車。
傅恩希站在原地等著那輛車開走,風馳電掣般的速度,從她面前經過的時候帶起很大一陣風,將她的頭髮吹亂了全都散在臉上。
她木訥的將頭髮撥弄了幾下,回身拉開車門,坐上去,全身縮在車座上,抱著膝蓋發獃。
那年秋天倫敦總是多雨,難得見到陽光。
傅恩希記得她拿著化驗單從醫院出來的時候,一連下了半個月雨的城市突然就放晴了,所以多年後,即便不用刻意去回想,她也都能記起那天的天氣。
也就是那天,她在學校的網球場,親耳聽到程孝正對蕭鈞默說,「以前我簡直是高估你了,我從沒想到打擊你最有力的工具竟然是女人!」
輕浮的笑聲在安靜的室內網球場有了回聲,傅恩希背靠著牆將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的聽進了耳朵里,「那個賤貨真是太好上了,輕輕朝她勾一勾手指頭,讓她幹什麼都行!蕭鈞默你都不知道你深愛的女人在我床上那副賤樣子,真該拿DV拍下來讓你好好瞧瞧……」
「沒有愛過她嗎?」蕭鈞默淡淡的問。
然後她聽到那人笑得越發肆意了,「愛?我可沒你覺悟高,在會所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玩兒過的貨色,嫖一嫖就行了,愛個什麼J.B!」
傅恩希彷彿聽到自己心臟碎裂的聲音,她順著牆根跌坐在地,她聽到蕭鈞默在說,「恩希她是乾淨的。」
「我驗過了,的確乾淨。」
程孝正拿著網球拍繞著程孝正慢慢的走,他帶著勝利者的笑,「我對你也真是失望,居然沒碰過他?你是不行還是怎樣?還是你口口聲聲說她乾淨,其實打心眼裡就是覺得她做過陪酒的,給那些男人摸得太多,你覺得噁心?」
「程孝正,請你尊重她!」
「心疼了?難受了?現在是你的女人背叛了你,你不是應該理所應當恨她嗎?別一副善人的樣子叫人看著膈應!」
「我從不會拿感情的事來論輸贏,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我是認真的,她離開我自由她的理由,我的世界和你不一樣,沒有那麼多陰暗,沒有那麼多仇恨——如果你一開始接近她就目的不純,我勸你趁早離開她,她是無辜的,不應該被任何人傷害。」
蕭鈞默轉身要離開,卻發現傅恩希站在前面。
她面容平靜的站在那裡,在程孝正愕然且慌亂的目光中,慢慢的走近了他們倆。
她問程孝正,「你剛才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程孝正笑著回她,「早點知道也好,反正這戲再繼續演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傅恩希笑笑,「我知道了。」
說完她伸手拉起蕭鈞默的手臂,「我們走吧。」
蕭鈞默送她回學生宿舍,路上給她買了一杯熱奶茶,她對他說,我懷孕了。
當時蕭鈞默只是沉默,也並沒有多意外,她自嘲的問他,「你說我是不是自作自受?」
蕭鈞默搖頭。
她哭了,咬著奶茶的吸管一直無聲的哭,沒有回宿舍,蕭鈞默陪著她走了很遠很遠。
「我愛他。」她說。
蕭鈞默說知道,然後她又說,「最開始和你分手是負氣,可後來真的喜歡他了,我不在乎他貧窮或是富貴,我只求他的真心。」
後來她坐車去了程孝正家裡。
她永遠記得程孝正母親高高在上的目光,她對她兒子說,「孝正,處理好了趕緊進屋!」
程孝正一身素凈站在她眼前,深色長褲,白色尖領T恤,烏黑濃密還透著清爽洗髮水味的頭髮,冷漠的臉,以及,一雙不帶感***彩的眼睛。
她站在他家門前的台階下,雙手塞進李維斯牛仔褲背後的褲包里,仰頭笑著對他說,「我覺得挺沒面子的。」
程孝正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癟癟嘴,「sorry,之前我沒有告訴你,我跟鈞默分手並不是出自我的本意,我愛著他,一直都愛。半年前和他回國,他帶我見了他家長輩,那些人瞧不上我,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我受了委屈一氣之下就自己回英國了,為了和鈞默賭氣我才答應和你交往的……我又不喜歡你,不然怎麼會讓你追那麼久?再說了,你比不上鈞默,他們家有權有勢,他又那麼愛我,我當然不捨得真和他分手。」
程孝正呵呵的笑,「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她嗯了一聲,然後說,「我懷孕了,鈞默的。」
她不記得當時程孝正是什麼表情,因為她根本沒去看,再說了那話之後,她聽他說,「你在利用我?」
「相互利用而已,就當扯平了呀。」
她往後一步一步緩慢的往階梯下走,臉上一直都保持著微笑,「你也不差,我第一次都給你了。」
程孝正看著她轉身下完石梯,他無動於衷的站在那裡,傅恩希臨走時回了一次身,「程孝正,以後別再見了,再見面就是陌生人。」
他點頭,「好。」
傅恩希走了,她聽到身後開門關門的聲音,然後程孝正的母親在對他說,「那種女人你見她幹什麼?這麼不要臉居然追到咱們家來了!」
程孝正說,「以後不會了。」
時間的河入海流,如今終於分頭走。
傅恩希在停車場呆得有些久了,回過神來一看時間,已經七點半了,她把車子開出去,外面暮色早已降臨。
……
……
隨棠跟蕭鈞默較勁,又是整兩個星期沒理他。
他也不驕不躁,該工作工作,該出差出差,每次打電話給她不接不會再打第二遍,只是給她留個簡訊說,生完氣記得聯繫老公。
隨棠覺得這是一場較量,拼的是耐力,要是她妥協她就輸得太慘了。
劉璽然理療了四天就出院了,期間蕭鈞默去看望過一次,隨棠見了他依舊是不溫不火的態度——她其實很想和他在一起,也想回去看看大福了,但是她立場非常堅定。蕭鈞默這人有時候把大局看得太重,遺漏掉了更為重要的東西,她覺得那是本末倒置,得讓他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周五下午她收到一條簡訊,男人發了一張機票的照片給她,並附大段文字:
去蘇黎世,一周后回。
知道你想我,你就跟我死磕吧,男人沒有xing生活容易早衰,我本來就比你老,你安的什麼心?
福福沒有狗糧了,你說你要養他的,自己買去。
還有,多吃點。
落款相當霸氣:你男人
隨棠看完:「……」
想刪掉,手指差點碰到刪除鍵的時候就後悔了。
她現在有點焦慮,覺得那人身上魔性太重,不然怎麼會明明還在怪他卻覺察到自己越來越喜歡他?!
她需要靜靜。
在蕭鈞默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自從在網上賣手工皂,隨棠和裴培似乎找到一個很好的路子,前期五百塊很快就銷售得差不多了,並且有回頭客,也有客人介紹來的新客戶,裴培和隨棠商量,過陣子再看情況,如果一直這樣發展下去,單賣手工皂是不夠的。
手工皂是純天然的,只有三個月保質期,同類型商品競爭異常激烈的大環境中她們倆彷彿殺出了一條血路,前途大好。
宿舍都成了倉庫,有時候特別忙,牛牛和室長也要幫忙,在一次快遞拉完貨之後裴培很正經的宣布:必須到外面找個房子了。
在隨棠和裴培去中介公司看房子的時候,隨凱給她打電話來了。
彼時隨棠還在認真考慮到底是租三室還是兩室,隨凱在那頭對她說,「棠啊,顧栩他.媽過世了,他現在不太好,你來一下醫院吧。」
隨棠掛斷電話之後沉默了好一陣,中介在旁邊說了什麼她一點都沒聽到,裴培見她愣著發獃,蹭她一下,「決定好了吧,要哪個啊?」
「顧栩媽媽走了,我哥打電話來讓我過去陪他。」
「……」
裴培扶了扶鼻樑上的黑框眼鏡,清了清嗓子,「那就去唄,情況比較特殊。」
隨棠像只鴕鳥,「我怕我一見他難過我就受不了,我怕我會去抱他。」
「抱一下有什麼關係?朋友之間也可以相互安慰,情理之中,你在墨跡什麼,趕緊打車過去。」
裴培推著她出了中介公司,給她攔了輛出租,臨走時對她說,「現在你知道顧栩他做什麼都是因為喜歡你,不會見了他不自在了,好好陪陪他。」
隨棠關上車門之前沒忘了交代她,「你一個人看房子機靈點!」
「以我的智商……」
「不太聰明!」
「你滾!」
隨棠笑著給她揮了揮手,讓師傅開車。
王燕雲常年住在仁康醫院的vip病房,隨棠雖然沒去看過她,但是隨便找人一問就找到了。
此時顧栩家來了很多親戚,大概是王燕雲這病拖到現在已經是奇迹了,她這樣走了也算是解脫,所以隨棠去的時候到沒聽見多少人在哭,大部分都在忙活著商量後事。
隨凱和顧栩在最裡面那間屋,王燕雲兩個小時前走的,隨棠進去看到白布搭在病床上,而顧栩就坐在那裡。
他臉上表情和平時無異,冷清,平靜,看似並無波動。
但他一句話都沒說,也沒去招呼親友,就只是在那裡坐著,隨凱一直站在他面前,怕他憋著憋著憋出毛病。
隨凱看妹妹來了,招手讓她過去。
顧栩也看見了她,不過看見了就看見了,跟沒看見沒有區別。
「你家親戚好多。」
隨棠走過去,笑著說了這麼一句,試圖讓顧栩這兒的氣氛有所緩和。
顧栩點頭,「是挺多的。」
「一會兒有什麼安排嗎?」隨棠問他。
「先把我媽轉到別的地方,然後招呼親戚去飯店吃飯。」
顧栩已經站起來了,臉上稍微有了些溫度,「你人都來了,就一起吧。」
隨棠說好,習慣性把雙肩包取下來掛在隨凱身上,隨凱自覺的雙臂伸進去,背上,他說,「棠棠來幫忙的。」
顧栩終於露出個笑臉,「沒什麼需要幫忙。」
他沉默片刻,對隨棠說,「陪我走走吧。」?隨棠看了看她哥,然後點頭,「嗯。」
兩人走在住院大樓後面的石板路上,前面是一面池塘,夏天的時候會開滿荷花,隨棠和顧栩並肩走著,不時說兩句,他不怎麼愛吱聲,她的話也不多,兩個人之間就安靜了些。
不遠處有亭子,隨棠說過去坐會兒,顧栩今天有些遲鈍,隨棠都說完了他還沒反應過來。隨棠知道他估計是難受得不行了卻強忍著,這樣的情況比放聲痛哭還要糟糕。她嘆氣,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拉著他過去坐。
隨棠坐在他側邊,聲音小小的,「你要是難受就說出來,這裡沒其他人,不用顧忌。」
他的目光一直盯著亭子外的荷塘,隨棠說的話他像是沒聽到。
「顧栩。」隨棠叫他。
「我聽到了。」
「那你也沒點回應,我會覺得我在和空氣講話。」
顧栩低低一笑,回頭看她,「你難道不是來安慰我的?」
「是啊。」
「那你還諸多抱怨?」
「……」
隨棠眨眨眼,好脾氣道,「那顧少你到底要不要我當你的知心姐姐呀?」
「我媽算是活得比較久的。」
他轉開視線,輕聲嘆息,「好幾次都下了病危通知,她卻奇迹似的活著,前陣子我還和劉阿姨說她可能不行了,你看,結果還不是活到了現在。」
隨棠看到他雙眼已經紅了,她從沒看見過他這樣,他大概是想哭,又覺得自己是男人,不該哭。
「隨棠你知道嗎,我其實很想我媽早點離開,她去了另一個世界,就不會再承受那麼多痛苦,身體上的,心理上的。」
隨棠站起來,顧栩一轉身就輕輕把她抱住。
這會兒她很淡定,任由他雙臂圈在她的腰上,她低頭,像是安撫受了傷的孩子,將他的腦袋扣在懷裡。
隨棠的掌心輕撫著他,「沒事了,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感覺到一陣溫熱,顧栩哽著說,「她終於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