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過來，睜眼便是蒼穹。
謐靜的藏藍中點綴著幾顆光澤淺淡的星，薄霧清寒，月在梢頭，天空高不可測。
浪漫的一通感懷過後，立刻有種偷渡的感覺。
我的手仍是被反縛在身後，置身在一艘江南水鄉最常見的烏篷船里，靜水深流，我的身體隨之小幅度晃蕩。
Lisa側靠在船蓬口抽著煙，指間星火點點，一個寂寥的背影對著我，身畔，啤酒罐一堆。而我，躺在距她兩米開外的船頭甲板上，動作稍大一點兒就能滾入河腹溲。
後腦有些鈍痛，被煙頭燙傷的脖子刺辣刺辣的疼。我小心地擰著脖子兩邊看了看——遠處的岸邊，倚河而建的矮房輪廓影影綽綽，隔了老遠才有一星微弱的燈火。
現在是什麼時候，我已經推測不出。
萬籟俱寂恧。
破空而出的是一串手機鈴聲，頓時霎了一片風景。並非鈴聲不好聽，只是太突兀。
許多年前我與沈卿來剛剛確認戀愛關係的時候，某次，他的手機鈴聲曾連累他遭到我暗嘲為「偽娘氣質」——就是那首《浪漫滿屋》的主題曲《命運》，高麗女人哼唱得歡快之極。
這鈴聲不適合這環境，同樣也不適合御姐Lisa，可從她輕笑的聲息中，卻能感知她的小愉悅。
唱了好一會，Lisa才接起，嗓音微沙，帶著幾分酒意，
「等急了吧？你打我的電話，響鈴從沒有超過三聲以上我就會接。今天你有沒有一點不習慣？你知道我用的什麼鈴聲嗎？就是你最喜歡的那首韓語歌。呵呵，這是你有一次不聽話喝多了酒，硬把我手機搶去下載了這首鈴聲。從你給我設定的那時候起，我就一直沒換過。你剛剛打電話來的時候，我一直在聽。聽著聽著，你的樣子在我腦海里就越來越清晰……」
那年的沈卿來在我N市的家，有一次臨時有事，取消了原本和我與沈航出遊的行程，說是要陪一個重要的朋友吃飯，回來以後，手機鈴聲就變成了《命運》。
原來，如此。
那頭說了些什麼，Lisa落魄的聲音帶了些淡嘲，「果然……你找我也不過是為了別人。」鼻息輕嗤，「查得可真快啊。我連夜換了兩個地方，居然也被你找到了。是你查的還是Leon查的？呵，你們都是厲害角色，我夾在中間，這麼久了，說不辛苦那是騙人的。」
電話那頭，當然是顧書凝。
「人人都說我精明，在你眼裡，我其實就是個蠢女人是不是？我想要幫你，卻總是在給你幫倒忙……」
那端的否認打斷了Lisa的話，一會兒卻又被Lisa搶回了話語權，
「不要轉移話題了親愛的。這裡，很安靜，很美，我不想對你發火。我也……捨不得。你好好聽我說會兒話就好，我們很久沒說這麼多話了。自從那個小.賤人去了美國以後，你離我就越來越遠……」
Lisa輕笑，帶了幾分撒嬌式的慵懶，
「啊，你知道我現在待的地方是個什麼樣子嗎？我給你描述一下，你一定馬上就能想象到。」
Lisa探看四周，清了清嗓子，聲音少有的恬然，
「這裡有靈秀的山，山上、山前都有低矮的白牆青瓦房，房子的前面就是河。河面很寬，河流很長。天亮的時候，水是清綠清綠的，透亮得可以看見水裡的魚。現在這個時候，河面上朦朦朧朧的，像是罩了一層紗。四周很安靜，因為現在是秋天嘛，如果夏天過來，一定會有蟲鳴蛙叫，一整晚一整晚……」
「覺得很熟悉是不是？呵呵，這裡的每一個場景，都是你曾經對我形容過的樣子。你說過，你其實最嚮往在這樣的地方安安靜靜地生活，和愛的人一起。我爛熟於心，找了好久好久——這個地方，最像你描述的那個樣子。你來了，就一定會喜歡。」
「怎麼不說話？」Lisa的語調柔得讓我心生訝異，我從來想象不到溫柔起來的她能有這樣如水的語調。
顧書凝顯然還是沒有說話，Lisa笑起來。
「你無話可說是不是？因為你想要和他一起來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我。不管是在我對你表明心意之前還是之後，你心裡放不下的始終就是那個男人。」Lisa嘆了口氣，「其實那個小賤.人也有她的聰明之處。她告訴我，迷在其中的一直都是局內人，我覺得，我和你，都是局內人，只不過我們在不同的兩個局裡而已。我對你，就像你對他——愛得起，得不到……到頭來成為一種痴戀，成了一種目的，在達成這個目的的過程中，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很多感情都因此扭曲，漸漸的，愛情都喪失了本來的樣子，為求達到它，甚至不擇手段……」
顧書凝在那頭應該是吼了起來。
如果還有一件事情能讓她不那麼冷靜與自持，恐怕就是她對於沈臨風的愛情。
Lisa苦笑，偏了偏腦袋把手機拿遠，末了，再收回耳朵旁，有些寵溺與無奈，
「如果我沒有抓走他們，你是不是就一輩子也不打算主動聯繫我了？呵……那個小賤.人說得沒錯。你找我，並不是為了感謝我。可是她不知道……我哪裡需要你的感謝？我要的不過是你多一些的親近和一如既往的信任。可是現在，這些都成了奢望。」
顧書凝在那端說話，說得不少，Lisa一隻肘支在膝蓋上，手掌撐起額角，微醺的狀態，安靜地聽。
良久，Lisa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三年前去波士頓，在一場酒會上遇見Leon，我都活到了快不相信愛情的年紀，偏偏對他一見鍾情。我不是什麼淑女，必須矜持。我去找他，直接告訴他我喜歡他。呵，他也夠直接，說他有婚約在身。」
我微微含首看向Lisa，這才發現她已經掛掉電話。這些話，想來是說給我聽的。她是什麼時候發現我已經醒過來的？
我並沒有回答她，可她確定我在聽，自顧說道：
「像我這樣的人，遇見一個看了一眼就想與他做.愛的男人不容易，所以犯些賤我也在所不惜。我告訴Leon，我不介意做他的情人，他仍舊可以繼續他的婚約，甚至可以享受齊人之福。你知道Leon怎麼說？」
我也好奇，悶哼了一聲算是發問。
Lisa一笑，
「他不說話，讓我跟他走。一路開了車把我帶到一個地方。在那棟白色別墅外面，我第一次見到了書凝。Leon指著陽台上捧著一本書睡著了的書凝對我說：這就是我未婚妻，你去跟她商量，她若是同意你的存在，我便不介意你做我的情人。」
聽到這裡，我抿住唇，努力地忍住了想笑的衝動。
那樣的說話方式，的確是能從幾年前那個他的嘴裡冒出來。
「我當時很生氣，覺得這個男人也太目中無人了。我雖然不是什麼國色天香，卻也不是姿色平庸到任人作賤的地步。我主動要求給他做情人，他拒絕也就算了，居然還要這樣一本正經地奚落我。他倒是紳士，又開車把我送回了酒店，我下車前他忽然告訴我：他心裡根本就沒有愛情，所以哪個女人、多一個或者少一個女人，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他不介意身邊有兩個女人，可是他一定不會讓女人之爭成為他的麻煩，所以為了免除後患，只有先打好預防針。」
前一刻的輕鬆遁去，心窩裡驟然一疼。
那樣多情溫柔的一個他，心裡怎麼會沒有愛情？
那是因為他不記得我了么？
心裡缺了一塊，所以連同愛情的感覺也喪失了么？
「覺得很可笑吧？」Lisa偏了頭，側臉的剪影對著我，「接下來的事情更可笑。因為生意上的某些往來，我和Leon還是會有交集，但每次約他出來，他都會帶著書凝。一開始我有難免有抵觸情緒，可是漸漸的，那個如清水般純雅、又像罌粟花一樣神秘的女孩子佔據我的眼球。那時候我的設計坊剛剛出爐一系列中國風的服裝，覺得書凝的形象很適合給我那批衣服做模特。我半玩笑半認真地對她發出邀請，我沒想到她會真的答應。」
Lisa頓了頓，淡淡一笑，
「好笑的就在這裡……在與書凝的接觸過程中，我發現，我漸漸對她著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