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豪情
白厚栩這一日起了一個大早。
伺候他穿衣的宮婢文鴛偷偷瞥了一眼他的臉,壯著膽子垂首問道:“殿下麵帶倦意,可是昨夜休息的不佳?可需要奴婢給殿下端一碗醒神湯?”
白厚栩眼裏帶著幾分血絲,但精神倒是不錯,聞言答道:“睡了一兩個時辰,倒也不怎麽疲憊,無須勞煩了。”
文鴛答應了了一聲。換做往日,見白厚栩心情似乎不錯,也跟與自己搭話,她勢必不依不饒的和王上多說兩句。可今日不同,文鴛心裏始終有些怯怯的,應和了一聲之後,便沒有再說什麽。
文鴛與一旁的夙沫一起,四隻素手在白厚栩身前身後忙上忙下,過了一會兒,終於仔細妥帖替他將一身便服穿好。
之後白厚栩大踏步的走出寢殿,殿門口圍擁的一群內侍立時齊刷刷的跪到了地上,口呼:“殿下千歲。”
聲音不小,驚起了花園中的幾隻飛鳥,撲騰騰的展翼而起。
白厚栩沒有看麵前烏壓壓的那一片頭頂,目光跟著那幾隻鳥兒奔向天空。
隻見此時夜色尚未退去,整個天地都沉浸在黑暗裏,但遠方分明已有黯淡的曦光出現,就像一團灰白色的磅礴大手,仿佛下一刻便要將這無邊的黑暗撕碎,將一方清明還給這混沌鴻蒙的人世。
“起來吧。”
隨著白厚栩的一聲口諭,顧忠從地上站起,走到他身邊,低聲說道:“殿下,現在是去北門麽?”
“嗯。”
顧忠見白厚栩一時沒有動身的意思,躊躇了一下,還是說道:“殿下,老奴另有一事稟報。”
“說吧。”
“聽翠微宮的宮人說,張良暖已經兩日未曾進食了。”
白厚栩“嗯”了一聲,沉默一會兒,問道:“她想要如何?”
顧忠道:“張良暖說,她想要見殿下一麵,若是見不到,那她便不吃東西。”
白厚栩不置可否,又問道:“她還有什麽話?”
顧忠怔了一下,麵露猶豫,道:“張良暖說,她那胞弟是一時受奸人蠱惑,方才做下這些事情,希望殿下寬宥。她們姐弟自幼相依為命,若是她胞弟有罪,她願意一力擔之……”
白厚栩眉毛一挑,詫異道:“一力擔之?這是她說的?”
顧忠用餘光注意著白厚栩的臉色,此時心裏驟然一凜,原本想好的說辭有些說不下去,而袖中那一張地契也霎時間變得有些燙手。
顧忠在心裏暗道,張良暖啊張良暖,這可不是咱家收了東西卻沒有盡心,同是上京舊人,咱家也想拉你一把,隻是奈何殿下對你情分已薄,你那些話兒再說下去,隻怕你都自身難保。
“回殿下,這是老奴聽翠屏宮裏的奴婢說的,是真是假,老奴也不知。若殿下有意,老奴便差人去問個清楚。”
白厚栩道:“不必了,接下來這段日子,孤事務繁重,並無空暇糾纏在此事上。黑虎幫的罪名,孤限令廷尉府查清,昨日已報了上來。張昆作為黑虎幫幕後主使,在外打著孤妻弟的名義,巧取豪奪,紀城上下無人敢製。正如此,短短時日內,黑虎幫才宛如洪水猛獸般,一發而不可收拾,因它而家破人亡的百姓,查出來的也足足有七十八戶之多。人證物證俱在,可稱罪數如山。”
說到這裏,白厚栩盯著顧忠,一個字一個字說道:“孤那日在上朝之時,曾經當著文武百官說,此事不論涉及何人,皆一個不放,一個不留。結果查來查去,卻查到了宮裏麵,現在朝堂上下,都在看孤會怎麽做。而孤念她跟隨多年,想著保全一下,已是無顏以對天下。現在,她假如真要與張昆同生共死,那她便去!”
顧忠越聽越是不對,正準備給張良暖說兩句好話,隻聽白厚栩沒有稍一停頓,繼道:“即日起,翠屏宮裏的宮女內侍皆盡數裁剪,一應人等,不得隨意進出。每頓飯都給她送一碗野菜湯,她愛吃便吃,無論如何,你們誰也不許私下多給她一點東西。聽懂了麽?”
顧忠聽得心裏發顫,趕緊回道:“老奴知道。”
白厚栩冷道:“孤現在要私下去考場看看,你隨孤去罷。”
“是。”
科舉的考場在白厚栩的授意之下,就設在王宮南門之外。沒人知道燕王殿下為什麽執意如此,但也沒人願在這些細微末節之處跟他作對。
故而,當今日白厚栩走上北門城牆,便能看到兩條由點點紅光組成的長龍,從遠方綿延至此。
長龍之中,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模糊黑影不絕於縷的從遠方走來,白厚栩知道,那些便是來自燕國乃至周邊州郡,前來參加他燕國科舉的士子書生。
他們到了考場之外,遞上名牒,登錄在冊之後,再稍加搜檢,便能入場考試。
五日之前,白厚栩在簡伯安處收到消息,預計這一回前來參加科舉的士子數量會超過三千人。
這已經是遠超了白厚栩乃至朝堂眾人的想象。
須知,大周的讀書人雖不少,但這可是地廣人稀,又剛遭了兵災的燕地!雖說這一回沒有什麽鄉試府試作為篩選,但按照白厚栩之前的估計,最終能有一千人應考,他便已是心滿意足了。
可最終,這個數字足足多了兩倍。究其原因,是因為燕國此番科舉一事並沒有遮掩,也並沒有禁止其他州郡的士子參考,於是在周邊州郡不得出路的平民士子們,也聞風而動,紛至遝來。
一時間,令他和負責此事的簡伯安也有些措手不及,最終不得不下令再度在附近緊急征辟另外幾處官衙作為考點,一直忙到昨日,方才安排妥當。
等他腳下不遠處這一處主考場坐滿之後,便會有人把後來的那些士子引去別處,最終在卯時一同開考。
“殿下今日為眾平民士子燃燈之舉,必將留作一段佳話,傳頌千古。”顧忠站在白厚栩身側,見他看著遠方出神,忍不住開口說道。
白厚栩似乎並沒聽見,過了一會兒,他搖了搖頭,微微歎了口氣,道:“倉促之舉,疏漏甚多,孤站在此處,倒是遺憾大於欣喜,不能體味那天下英雄盡收於手的豪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