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大道
出得李家的小院,是一條狹窄的小巷,巷子裏很是幽暗,魏征隻能借助天上的月色,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凹凸不平的道上。
李守根的家位於西城的最西邊,離科舉考試所在的燕王宮很遠,卯時開始的考試,一路抹黑走去,耗時非短,魏征之所以起得如此之早,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便在於此。
出巷之後,是一條東西朝向的曲折道路,通過這條道,便能走到縱貫紀城的朱雀街,再順著朱雀街一路朝北,盡頭便是王宮。
魏征早就提前將這路線想好,故而一出巷口,便右轉而行,這一條路也並不比小巷好走,摸著夜色,幾乎看不清腳底,魏征沒走多遠,就腳下一滑,險些跌倒。
幸好旁邊伸過來一條胳膊,一下子扶住了他,“這位兄台,小心。”
魏征穩住身形,趕緊施禮寫道:“多謝援手。”
黑暗中,他看不清對方的相貌,隻瞧著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帶著笑意看過來。倒也不像是個年輕人,隻是眼睛裏的神采很是閃耀,像是一個孩子般,充盈著旺盛的生命力與好奇心。
魏征隻聽他用一種很歡快的語氣說道:“不必客氣,兄台看樣子也是去科舉的吧,路行不易,理應互相扶持,你我二人同行如何?”
魏征笑道:“方才某才承蒙兄台援手,此時又怎敢厚顏拒絕?還望兄台勿要嫌棄某腿腳不便,行走不利才好。”
那人也跟著笑了起來,接下來,兩人在路上互相通了姓名,魏征這才知道對方姓房,名玄齡,乃是齊州人士,年紀比他還大一歲。祖上曾在北魏做過高官,隻是到了這一代已經家世沒落,雖說依舊算得上是士族,但已與平民無異,這回是聽聞燕國科舉一事,專程馬不停蹄的從齊州而來。
魏征算了算燕國到齊州的路程,不禁啞然道:“房兄是何時到的紀城?”
房玄齡笑道:“昨日酉時。”
魏征驚訝道:“房兄昨夜可曾歇息過?”
房玄齡眉目含笑,問道:“小酣了一兩個時辰,足夠了。魏賢弟呢,昨夜休息得如何?”
魏征赧顏道:“實不相瞞,昨夜某幾乎是一夜未眠,倒是令房兄見笑了。”
房玄齡搖首笑道:“我又豈非如此?說是小酣,其實是我厚著臉皮說的,長途奔波之後,身體委實疲倦之極,可我閉上眼睛就是今日之試,真是一點也睡不著。令我此時是腳軟如泥,魏賢弟,若不是這樣,我又怎會要跟你把臂而行?”
魏征聞言不禁失笑,心裏倒是一下子平衡了許多,道:“某原本以為房兄是看著小弟跋涉艱難,準備提攜一下小弟。沒想到居然也要小弟為房兄效勞,果然這天底下就沒有什麽便宜的好事,倒是某天真了。”
房玄齡道:“魏兄年過而立,居然還如此天真,的確不是太好,真該改正一下,為兄給魏兄上了一課,但也未收束脩,說起來,還是魏兄占了便宜。”
黑暗中的兩人對視一眼,齊齊大笑起來,初識的些許生疏瞬間少了許多,之後便有些無話不談的意思。
此時,這條路上的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偶爾可以看見有一兩人提著一個紅燦燦的燈籠,在一旁快步而過,但其餘的大多數人都與他們二人一樣,隻能看見一道模糊的黑影,艱難的在月光的照耀下瑀瑀前行。
魏征看著心生感觸,不由歎道:“原本某以為,某已經算是讀書人中最為寒酸的,三十而立,依舊一事無成,到得頭來,連一根蠟燭一盞燈籠的用不起。卻沒想到,原來有這許多人與某一樣。”
房玄齡一時沒有做聲,過了一會才悠然說道:“非是如此,今日之科舉,又怎會有如此多人奔赴於此。若不是世家與百姓之別,猶如天塹,常人一生也休想邁過,我又怎會來這紀城?”
魏征心有戚戚,道:“隻是不知道此次科舉那三題,究竟會是出些什麽。數學,策文以及經書子集,說起來經書子集是人人皆知,可究竟這題會怎麽出,真的讓人煞費腦筋,更別說前兩者,以此為題者,千古未有,也不知王上是做如何想法?”
房玄齡道:“我雖遠在並州,但對燕王殿下的事跡略有耳聞,隻能說不愧是今上最寵愛的皇子,知恥而後勇,憐蒼生而邀天下。今日這科舉一事,哪怕千年後,也定然被人再三提起。燕王如何出題我等不知道,但求用盡全力,無愧於心就好……”
房玄齡話音剛落,突地又咦了一聲,“魏兄,你看前麵,那裏是否有些火光?”
魏征這才注意到,他們腳下這條道路的盡頭,那名曰朱雀的大道上,不知為何竟然有些許火光傳來,他頓時駭然道:“莫不是有人家走水了?”
房玄齡沒有說話,但腳步卻驀地加快了幾分。
而比起房玄齡,魏征在這西城呆的時間不算短,自是明白,若是真有地方走水,向西城這邊綿延而來,那對於西城這些百姓而言,是何等難以想象的災禍。本就窮得連飯也吃不起了,若是接下來連住的地方也找不到……
會發什麽事魏征雖不知,可他肯定,整個紀城隻怕瞬間就會陷入到一場難以想見的混亂之中。
紀城亂,則國亦難安。對當前的國勢,定然是雪上加霜。
魏征的步子忍不住快了起來,幾步就超過了慢慢吞吞的房玄齡,朝著道路盡頭走去。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他臉上的神色也就越來越是奇怪,到得後來,當魏征慢慢的走出了條黑暗的道路,來到這直達燕王宮的道路上,更是一言不發,看著麵前朱雀街愣愣出神。
隻見在這條紀城的交通大道的兩側,居然站滿了人,每隔十餘步,都有一名身穿著奇怪軍服的人站得筆直,手裏一個白色的燈籠,
排列的很是整齊的兩條隊伍,從他眼前一直延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