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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亭中

  令狐儀不惜自身安危,但卻不願這些一腔正氣的下屬,遭受奸佞小人的毒手。


  他打斷了楊修的話,自己接口說道:“顧公公,我身為禦史中丞,乃是朝堂之喉舌,觀政之明鏡,宮人出宮一事,士族之中早就議論紛紛,王上身處深宮,對此茫然不知,你等也不知道嗎?阻塞內外,杜絕消息,你顧忠顧總管究竟是何居心?”


  說罷,令狐儀又轉頭對著白厚栩,慷慨激昂的說道:“殿下,遣散宮人出宮,雖隻是殿下之家事,可身為國君,一舉一動皆牽動人心,為君者,理當自身持正,為天下表率。進宮之女娥,便是殿下之私人,出宮嫁娶,難免有傷皇室顏麵,此舉未免有欠思量!還請殿下日後切勿如此行事。”


  白厚栩臉色平靜,連一絲漣漪都沒有,頷首道:“孤知道了。嗯,聽令狐卿家之語,其中意猶未盡,應該還有些話想說,不妨坐下,與孤一一道來,可好?”


  令狐儀怒聲道:“殿下,我令狐儀雖已年過五旬,但並非老弱病殘之人,站立坐臥又有何幹係!但如今之燕國,便如一病入膏肓之病患,非徐徐圖之不可緩解,但我觀殿下近日行事,宛如猛藥灌喉,輕重緩急全然不顧,隻是妄圖以一國之力,抗衡蠻胡之合計,恕老臣之言,此舉實乃負氣而為,不僅於事無補,反而可能弄巧成拙,殿下天資聰穎,如今又為何如此不智也?”


  白厚栩喝了一口茶,輕聲問道:“令狐卿聲色俱厲,似乎心中不滿已久。卻不知卿所說的負氣而為,不智之舉的感想,是從何處而發?”


  令狐儀斷然道:“練新軍,征民夫,抄商賈!”


  白厚栩微笑道:“孤這些日子,也隻做過這幾件事,再加上之前令狐卿家所說的發還宮女,似乎這一月以來,朕的一舉一動,在卿家看來,皆是負氣不智的。”


  白厚栩雖說笑意吟吟,看上去沒有半點異樣,口中的話語也是一如往常的溫和平靜,可簡伯安站在一旁,卻感覺整個亭子內外的空氣陡然凝結起來,壓得他有些透不過氣。


  不隻他一人這樣覺得,隨著白厚栩的話語,之前還隱隱有些許躁動的四周,驟然陷入了一片絕對的寂靜。


  有一隻蝴蝶原本在亭外翩翩飛舞,圍著一個香氣撲鼻的宮娥打轉,那宮娥原本還想將它撩開,但此時,她愣是一動不敢動,任憑那隻白蝴蝶在她的眼前繞來繞去,最後居然雙翼一收,停在了她的鼻尖之上。


  小巧的鼻尖宛如白玉雕成,上麵有幾顆淡淡的雀斑,那隻白蝴蝶就停在那兩點雀斑的中間,那宮娥感覺鼻子癢癢酥酥,一股癢意直衝大腦,一個沒忍住,就打了一個噴嚏,驚得她身邊的幾名女婢齊齊打一個機靈。


  可亭中的令狐儀,卻沒有感覺到壓抑,看到白厚栩臉上的淡笑,他隻覺一股熱血直衝腦門,不管不顧的大聲說道:“不錯!在微臣看來,殿下近日所為,無不背離常理,尤其是殺人抄家一事,更是不似人君,倒像是那打家劫舍的賊寇!為了銀子,竟然不惜滿手血腥,所圖何也?非仁非義,唯利也。如此可稱賢?哪怕千古以下,也難留美名!”


  白厚栩曾在那世的曆史課本上看到,唐朝魏征罵那李世民,蹬鼻子上臉,將君王嗬斥得顏麵盡失,而李世民也數次勃然大怒,欲殺魏征。


  對此,他還曾對唐皇有些不屑。


  敢於直言上鑒者,赤膽忠心者也。作為君主,不能唾麵自幹,拱手稱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如何能為天下人君?

  而直到此刻,當他直麵令狐儀的駁斥,感覺對方的口水都快噴到自己臉上時,才發現手下有個這樣的人物,的確有時讓人恨不得一刀殺了了事。


  更何況,魏征之麵斥,乃是有理有據,而這令狐儀算什麽?他白厚栩從那世各名師高德手中,得傳各類真傳,由此才感受到了一二分治國的樂趣,也自覺各類施政有條不紊,頗有治大國如烹小鮮的感受。


  而現在?

  白厚栩臉上的笑容漸淡,語氣也有些冷,“抄家之事,非圖利,其中緣由,早已布告天下。那四家私通蠻夷,買賣軍備,實乃罪無可赦。令狐卿家以此責備於孤,是否有些過了?”


  令狐儀怒笑道:“過?微臣又有和過分之處。抄家所得,不顧生民嗷嗷待孵,卻用來編練軍。微臣敢問殿下,此舉至邊疆十萬將士於何地?”


  白厚栩聞言,臉上瞬間半點笑意也沒有,冷然道:“十萬將士,浴血守邊,勞苦功高,孤豈敢視而不見,此次編練新軍,乃是另起爐灶,以開新天,兩路並行不悖。令狐卿,你此言誅心。”


  令狐儀大聲道:“殿下!微臣句句為公,絕無半點誇大其詞,俗話說將在外而令不受,京城種種變故,殿下你當真以為邊疆之上沒有半點傳聞嗎?隻怕如今早就軍心浮動,若不是有大周在後,說不定便要變起肘腋!”


  白厚栩麵沉如水,道:“令狐卿未免太過危言聳聽。”


  令狐儀嗬嗬慘笑道:“殿下,微臣今日所說,實乃肺腑之言,微臣亦知,此言一出,無論在朝堂之上,還是殿下心中,微臣也再無立足之地,但微臣數日來輾轉反側,卻是感覺江山社稷,已經危在旦夕,故而微臣不得不說。更何況,微臣還聽聞,殿下這兩天日正在征集工匠,試圖將水與泥混在一起,作為砌牆之物。此事何其荒謬,殿下居然也信,不是小人在側,微臣決計不信,殿下會迷信至此。”


  顧忠咬著牙,冷笑道:“說來說去,令狐中丞與那年輕人一樣,言中所指,也還是老奴了?”


  說完,他噗通一聲,朝白厚栩跪地道:“殿下,眾口一詞,老奴實在無力辯駁,老奴隻請一死,以證老奴清白。日後老奴不能在殿下身邊伺候,還請殿下保重身體,那一杯青茶,老奴隻有來生才為殿下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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