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真是魏無忌
木柵門之前停著一架馬車，駕車的四匹馬驥通體純白，身上無一根雜色，車身寬大，外壁鑲金配銀，看上去富麗堂皇。
“張家……”
朱福貴一眼便認出了那車主的身份。
他們這些家在紀城的燕國豪商，平日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彼此之間頗為熟悉，但此時朱福貴並沒有靠上去寒暄的意思。
“離遠一點。”朱福貴在車裏吩咐道。
車夫吆喝一聲，驅使著馬匹慢慢停了下來，與那張家的馬車一左一右，在營門外的平地上並排而立，中間足足隔了有兩丈來遠。
朱福貴昨日聽到消息，因為今日之會，有好些受邀的同行都私下有所聯絡，他不知道這些人是想做什麽，對燕王這次的邀約又有什麽打算，以及這張家有沒有參與其中，但他朱福貴卻不想摻和在裏麵。
一點也不想。
朱福貴在馬車上等了約半個時辰，後麵陸陸續續的又來了十來輛馬車，一時間，這處偏僻的營門口，馬聲嘶鳴，喧鬧沸騰，可說整個燕國的豪商都來了一大半。
改在往日，必是一場難得的盛會。但換在此時，別說各家家主，就連伴當也沒下來一個，各自相隔甚遠，擺出一副彼此劃清界限的架勢。
愈是如此，朱福貴便愈發忐忑，他感覺這些人是欲蓋彌彰。
就在這時，朱福貴麵前的那道木柵門突然緩緩打開了，當前走出一個身披盔甲的將領，身後跟著兩列身穿淡藍色布甲的士兵。
朱福貴馬車排在前麵，這些將士是在他眼皮子下麵出的營。
他的第一反應是，這是殿下從哪個州借來的大周精銳。可馬上，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一隊出營士兵大約隻有百人左右，分作了兩列。朱福貴正麵左邊那列，一眼望去，居然隻看到為首那一個人。
這一列人不僅排成了一條筆直的線，而且舉手抬足的高低頻率，完全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分毫不差，沒有一人逾矩。
往右看，那列士兵也是同樣如此。
哪怕在最能吹噓的上京人口中，朱福貴也從沒聽過這樣的精兵。
不過這些士兵雖說陣型整齊，但手中並無兵刃，而且麵相稚嫩，沒有一絲殺氣……若朱福貴還猜不出這些士兵是哪來的，他也妄自是一個肥馬輕裘，腰纏萬貫的豪商了。
他正瞠目結舌之時，隻聽那將領喊了一聲口令，兩隊士兵頓時左右散開，整整齊齊的排出了一道人牆。
他們每人都穿著一身嶄新的淡藍布甲，負著雙手，昂首挺胸，下巴抬得很高，隻用眼底斜瞥著眾人，仿佛麵前這些人，根本不配他們正眼相看。
營外之前還有些許驚訝私語的聲音，在這一雙雙傲意凜人的眼睛之前，頓時無人再說一句，方圓之內，靜若無人，隻有陣陣的馬嘶。
這時，那個麵容在朱福貴看來略有些文弱的將領上前兩步，負著雙手，大聲喝道：“奉燕王殿下之令，傳眾人入營！每家僅限兩人！”
話說得很直，沒有絲毫商量的意思，但營外的眾人瞬間動了起來。
朱福貴一躍而下，對身邊的伴當小聲急道：“你別隨我進去，若見事不對，馬上回城告知家中！速逃！”
朱福貴是真的怕了。
他不比其他豪商，或多或少都有些根底，有的甚至在上京都有門道，他是從一個關外采參人，豁出命才有的今天，之前攀附上了一州太守，可是燕王一來，原太守就轉任別處去了。
後來，丞相的關節打通了，但他知道對方為人，心裏還是沒底，太傅門檻太高他又進不去，這些天一直在圍著中尉轉，可還沒能擠進那個圈子。
他為什麽今日來得早，就是因為他朱家現在看似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可實際上就是無根的浮萍，經不起任何風吹浪打。
更何況那是大周的燕王，燕國的君主！
如今，燕王又有了這等人馬在手，哪怕隻有一千，但要他今日死，他全家老小絕活不到明日。
朱福貴帶著另一名伴當，戰戰兢兢的走到了營門處，隻見那名將領手裏拿著一張紙，等眼前人漸多，便看著那紙喊道：“陳縣，魏無忌！”
朱福貴瞬間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張紙居然是名冊？
燕王這是……什麽意思？
朱福貴腦子裏亂成一片，恨不得現在就轉身揮手，讓後麵那個伴當趕緊回家，令家裏人收拾些金銀細軟之後，逃得越遠越好！
很顯然，這樣想的人並不隻有他一個，那將領見麵前無人應答，麵無表情的說道：“殿下有令，過時不候。魏無忌此時不在，那就不必進去了。下一個，沉盧……”
他還沒說完，人群裏驟然擠出一個錦衣胖子，在這仍有寒意微褪的陽春，竟是熱得滿頭大汗，他衝到前邊兒就作了一長揖，大聲道：“在在在，魏無忌在此，在下耳背，還望商將軍恕罪！”
朱福貴認得，這人正是燕國的皮貨巨商魏無忌，魏家世代在燕地為商，據說早就攀上了國傅的關係。
平時在紀城裏飛揚跋扈，目無餘子。據說有一回酒後，還曾在宴上眾人麵前對燕王口出不遜，但之後也是安然無恙。自此，更是沒人敢於招惹他，絕不是自己能夠比擬的。
商思之聽他稱呼，抬眼看去，冷冷道：“你認得我？”
魏無忌抬首，笑道：“商將軍威名，在下早就久仰了。”
商思之道：“可我不認得你。你是魏無忌？”
魏無忌諂笑道：“在下正是魏無忌。”
商思之又道：“你真是魏無忌？”
魏無忌笑容不改，道：“商將軍，在下真是魏無忌。”
商思之搖頭，拖長了聲音道：“你真的是魏無忌？”
魏無忌頭上的汗越來越多，強笑道：“商將軍，在下真的是魏無忌。”
商思之盯著他，“你確定你是魏無忌？”
魏無忌臉色煞白，汗滴入眼中也沒霎眼，他還在笑，“商將軍，我確定我是魏無忌。”
商思之沉默了一會兒，似乎真的很懷疑對方的身份，表情也很是猶豫，“你真是……魏無忌？”
魏無忌的笑容已經比哭都難看，“商將軍，我真是魏無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