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他是一道清明月色
異鄉人士？哪個地方還這麽古舊傳統，說話這麽文縐縐？
遊小嬈眨眨眼睛。
不過……這男生雖說隻算清秀，稱不上帥，但言行是真有氣質啊，就是不知道穿上漢服之後怎麽樣。
遊小嬈猶猶豫豫的想了一下，道：“那……要不讓你穿一套試試？”
白厚栩疑惑道：“穿一套？這是何意。”
半個時辰之後，白厚栩身上穿著一套深藍雲紋滾邊的冰藍長衫，腳下踏著一雙白色的布履，從試衣間裏走了出來。
他神色略顯尷尬，不知道這算是一種什麽差事？穿衣服照相給別人看，和那些風塵女子是否有點兒異曲同工之處？
白厚栩換裝之前，著實躊躇了很久。
換在大燕，這事無論正邪，他都絕不會去做，但換在此世……連男女同堂讀書都有了，這似乎也沒什麽吧？
他這樣想著，從那窄窄的小間內出來之時，臉上便不自覺的掛著一絲自嘲的笑意。
遊小嬈愣愣的看著白厚栩走到自個兒麵前，帶著淡淡的笑容，輕聲問道：“老板，是這樣麽？”
遊小嬈舔了舔嘴唇，兩眼微亮，道：“你……再走兩圈我看看。”
白厚栩搖頭道：“老板，我不走。若是你覺得不可，就此作罷，如何？”
白厚栩此時已經心生退意。
不僅是因為這衣服穿在身上極不舒服，比起他往日所穿，無論衣料做工還是繡工，都堪稱粗陋之極，更是因為，若隻是試穿一身衣服那還好，就當在宮裏麵做了一件新衣，試試身。
若是在她麵前，走來走去，那豈不真是如同戲子一般。
他是絕不可能接受的。
遊小嬈道：“唔，行吧，那咱們先來談談價錢。照片加視頻一起，你要多少？按件算，還是按天算？”
當白厚栩走出試衣間的時候，遊小嬈就眼前一亮。
她是做這一行的，淘寶模特也請過一個，是在網上找的，但這一回那個模特改了行，她一時沒找到合適的，就在招店員的時候，順便寫了一個模特的職位上去，完全沒有想到真有人上門。
遊小嬈知道，古裝和現代的服飾，其實差別很大，有的男生穿著西裝革履很帥，但要他換上深衣袍服，說不定就得下降兩個檔次。
反之亦然。
但反之亦然的人，遊小嬈說實話還沒有見過。
直到今天。
當這個男生穿著一襲如水般的淺藍長衫，從試衣間裏出來，一路迤邐，走到自己麵前的時候，遊小嬈屏住了呼吸。
之前穿著舊舊運動服時，少年眉宇間的那一抹淡淡的傲意，略微顯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當他身著寬鬆的長袖博帶，細滑單薄的衣衫隨著他輕緩從容的步伐，如同流水般在身上時起時伏……
少年疏朗眉間的那一點莫名的驕傲，就好似白雲出岫，瞬間跳脫在了天上，成了一絲在立足於雲端，俯瞰人間的從容淡然。
遊小嬈覺得，這個男路朝自己走來的情景，就好似那一句唱詞：“輕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
他不是在走的人，他是一道清明月色。
……
……
“5000？”
再怎麽欣賞這個男生的古裝扮相，當遊小嬈聽到這個價格之後，還是吃了一驚，忍不住想把這人趕出去。
這可是真金白銀，她一個小小店鋪，平日裏找個模特，拍幾張照放網上去，可用不了這麽多，最多就幾百塊錢。
若不是來了好幾套新衣服，料子做工不錯，樣式也好，看上去大有市場，她就找個男性朋友穿上，拍幾張照了事了。
白厚栩等著遊小嬈回話，沒有作聲。他不會討價還價，也不會勉強別人答應。
兩人正在僵持，突然店門口走進來兩個穿著時髦的年輕女子。
“真要給你老公買這個？男生的可不怎麽好看。”
“看看再說唄。聽說去南風鎮那邊兒玩，挺多人都穿著，我都買了，他穿身運動服和我站在一起，像什麽樣？”
“那你之前不在網上買好，偏偏到這兒來。”
“還不是他！說了一周了，今天早上起床才同意。”
兩個女子一邊說話，一邊隨意看著店裏的衣服，也不在意有沒有人上前招呼。
“你等等啊，咱們待會再說。”遊小嬈道。
白厚栩頷首道：“無妨。”
遊小嬈向著那兩位女士笑著迎了上去。
白厚栩四周看了看，除了櫃台之內，就隻有左方牆邊，有一個木樁似的矮凳，前麵有一張古拙的木桌，桌上放著一張瑤琴。
他走過去坐下。哪怕練了通微無相掌，走了一上午，也有些腳熱。
麵前的這張琴，看上去和這店裏的諸般事物一樣簡陋，一看便知是粗製濫造出來的，別說在上京的天子宮裏，就算在自己燕王府裏，也隻能當柴燒了去。
上麵有一層淺淺的薄灰，似乎這琴放在這裏，從來就沒有人動過。
白厚栩輕輕歎了口氣，這世什麽都好，唯有這琴棋書畫一道，似乎鮮有人專注，倒令他有些失望。
見著桌上有一塊抹布，白厚栩拿起來，把琴身上的那一層灰盡數擦了去，露出了下麵光亮的琴身。
之後，他又信手在琴弦上一掃。
音不準，應該真是從沒有人彈過，一被製出，此琴就被閑置於此了吧。
可憐。
他一邊調著弦，一邊暗自想著。
琴如此，世間有許多人，又何嚐不是如此。
一世難尋知音。
這還算好的了。
就像自己，有時雖說難免孤寂，但畢竟好端端的在這世上活著。
有的人或琴，尚在雛形，便活生生的被人毀了去。
去歲，不知有多少我治下的子民，尚在垂髫之齡，就做了那些胡虜刀下的冤魂！
恰在這時，弦音已正，他五指隨之在上麵重重一拂，指尖過處，一片殺伐之聲。
白厚栩沉浸在心底那一抹血色與悲涼，憤怒與仇恨裏，一拂之後，十指不停，在琴弦上掠起一道道飛快的影子。
跳動的手指仿佛一把把利劍，一根根琴弦就像那一道道仇人的咽喉。
利劍帶著一溜兒寒光掠過，蓬蓬鮮血瞬間噴薄而出，染紅了天邊的晚霞，也打破了四野的寂靜。
割不完的仇人頭，飲不盡的胡兒血。
恨隻恨，此生太短。
不能將其殺個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