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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榮耀久不麵世,近兩年生意場上不怎麽拋頭露麵,前不久崇爾上市周年他都沒有露麵,為人低調至極,除了政府直控根本推脫不了的慈善晚宴其他應酬場合幾乎不再參與,更何況以這樣主角身份更是聞所未聞,以致於他出現後,人聲鼎沸的現場驟然鴉雀無聲,像被人在暗處壓下了靜止鍵,一片詭異的沉寂。
嚴汝筠站在水晶梯上,居高臨下俯視這一幕,他唇角勾著陰森森的笑意,我對他視而不見,並沒有抬頭和他四目相視,任由他的視線像針芒般刺著我,始終得體微笑,挽著薛榮耀寸步不離。
這裏認識秦彪的人不少,當初他做黑道生意最牛逼那幾年,白道上的商賈與政客一半是他坐上賓朋,我生下心恕後榮耀和崇爾兩大集團的聯袂聲名就已經讓他們摸不著頭腦,完全沉浸於孩子到底是這翁婿中誰的猜測,此時我挽著他親密無間出現在這樣盛大的私人場合上,所有人自然心知肚明,我已經不再是嚴汝筠的情婦,更不屑於和薛朝瑰爭男人,我不滿足無名無份的藏匿著,而是搖身一變成了他們的長輩,成了這座城市最傳奇風光的女子。
我知道女人嫉妒仇恨我,可在這層漠視與嘲辱下,她們也非常羨慕,沒有任何女人不渴望得到最體麵的生活,丈夫的疼愛,世人的尊重,兒女的孝順與錢財無憂。能占據其中兩個的已經極其罕見,全部達成的幾乎寥寥無幾。
每個人都有自己難念的經文,可這本經文隻能自己來品讀,不願讓其他人看到。
失去了想要的生活,總要留住最後一絲顏麵。
我更知道這座城市裏男人背後如何嘲笑議論我,我並不回避我曾經接過的客人,不管是幾個人,還是幾十個人,那時的我無能為力,隻能屈服於男人的胯下,為了我的生計,我的野心。
可從此以後的任熙再不會那樣看人臉色生活,隻能所有人看我的臉色。
我不後悔,不委屈,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把自己的苦難換回同等的回報,我得到的已經超出了太多,如果命運給我第二次選擇,我依然願意做淪落紅燈區的任熙,依然願意做嫩模,做外圍女,做男人的姨太太,它給我的屈辱都以最風光的結果補償了我。
除了這條路,掙紮在最底層飽嚐人情冷暖世道艱辛、毫無背景連溫飽都成問題的孤兒,根本沒有第二條出人頭地的路。
可我不想活得那麽狼狽,我要錢,要勢,要尊嚴。
男人可以娶女人平步青雲,得到想要的一切,並不曾被這個社會批判辱罵,反而在他成功後縱享權力帶來的榮耀,那麽女人為什麽不能俘虜男人,通過美色與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這沒有錯,如果它一定是錯的,就是這個男權社會對女子的歧視,對女子的壓迫。
男人可以出軌,女人就可以背叛。
男人可以掌權,女人就可以千方百計控製掌權的男人。
我不畏懼那些目光的審視和揣測,所有善意的,惡意的照單全收。
麵前的大理石柱上倒映出我穿著旗袍的身體,玲瓏而筆挺,薛榮耀輕輕擁著我,我在他身旁嬌小如一朵小小的盛開的紅梅。
他挨著我耳朵小聲問我適應嗎,我說還好。
他眼睛示意我看正前方的照片,那上麵掛著一張巨幅海報,上麵是他還有我和心恕,非常溫馨而柔和,他慈愛的眉眼凝視著我,以及我懷中的心恕,不過為了保護她,隻露出她小小的身體,並沒有曝光她的臉孔。
我記憶中沒有拍過這樣一張相片,我問他怎麽回事,他笑著說總是抹不開麵子讓我抱著心恕拍一張,可這樣的大喜日子,他希望能夠讓所有人知道我們在一起的事,隻好合成一張,他帶幾分邀功的口吻問我是否看得出破綻。
我盯著打量了片刻,忽然發現自己的臉空溫柔了許多,不再那般咄咄逼人的淩厲,也不再那般不擇手段的陰毒,溫柔明媚的東西藏匿在眼睛裏,難以被泯滅和忽視。
大約因為我終於得到了,不用日日夜夜祈盼著我得不到的東西,為此憂傷和仇恨。
嫉妒是讓一個女人變得黑暗的根源。
如果沒有嫉妒,或者男人不曾讓自己的女人嫉妒別人,便永遠不會有感情中的陰暗。
我知道嚴汝筠疼我,也知道他不善言辭,他能為我做到的都已經做了,可他令我嫉妒薛朝瑰,讓我活得不安又惶恐,所以我們終將走向破裂與滅亡,無法在世俗的顛簸裏廝守。
可以在眾人麵前理直氣壯的抬起頭,被稱呼一聲夫人,為自己的兒女爭取最好最尊貴的人生,是這世上不能更美好的事。
美好得令人遺忘了愛情。
無關愛情。
我挽著薛榮耀的手臂緊了緊,“看不出,薛老板是誰啊,你出馬立刻給他們唬住。”
他悶笑一聲,“唬住你了嗎?”
我說當然,我還以為我夢遊拍下的呢。
他捏了捏我的手腕,“唬住你就好,別人我不在乎。”
靠近大廳處最明亮的一簇燈火下,站著幾位太太,她們從我進門後便始終盯著我,當她們看到薛榮耀為我擺弄頭發和衣領時,其中一位嗤笑了聲。
“都說母憑子貴,豪門看重子嗣,生不了兒子的隻能給肚子爭氣的讓路,不是男人涼薄,而是家規森嚴,可你們現在看明白了吧,男人的寵愛與是否承諾名分,很大程度和生兒生女沒關係,關鍵看這個女人的本事,看她能不能迷惑男人,讓男人心甘情願為她傾倒,連傳宗接代的大事都拋到腦後,隻想著風花雪月顛鸞倒鳳。這位大名鼎鼎的任小姐,服侍了咱們東莞最有名的四大權貴之三,人家每生出來兒子,可她的女兒比你我的兒子加起來還金貴,終於知道唐玄宗那朝為什麽不重生男重生女,大唐盛世才出了一個楊玉環,這女人要是有手段,那可真讓人眼紅啊。”
“周太太,您可小點聲吧,咱們惹不起人家,你忘了當初有兩位夫人說任小姐難聽的話,被嚴先生直接派人找到她們先生那裏警告的事嗎?嚇得那倆大老爺們兒回家打自己老婆,膽顫心驚過了好長時間。任小姐的身份不是你我能高攀議論的,根本說不得,說錯一個字兒,她追究下來我們都得完。”
旁邊的年輕千金正拿著粉撲補妝,她對著鏡子裏自己的一顆痘痘冷笑,“稱呼不了幾天任小姐了,馬上就是薛夫人。我父親說了,薛老板鐵了心要娶她,迷得像喝了符水一樣,一雙兒女根本勸不住。”
她塗抹上顴骨的斑點,把粉盒扣住,翻著白眼看天花板,“我也是生在豪門,可我覺得這種事我家裏永遠不會發生,自己女婿的情人,帶著一個來曆不明的野種,竟然要娶她過門當老婆,物極必反慧極必傷,薛老板精明一輩子,這是不是上了年歲反而腦子抽了?”
我和薛榮耀在掌聲雷動中共同斟滿了酒池內的幾百隻杯子,由侍者一一分發到大廳內的自助餐區,嚴汝筠和薛朝瑰走到台階下伸手攙扶他,薛榮耀將自己的手遞給了嚴汝筠,並且對薛朝瑰指了指我,她明白過來他的意圖臉上笑容瞬間僵硬,站在原地沒有動,酒池外站立的賓客都注視這一幕,薛朝瑰不扶我,不隻是我的顏麵無存,薛榮耀更尷尬,他臉上有幾分生氣與不滿,壓著聲音喊了聲朝瑰。
薛朝瑰知道自己躲不過去,私底下怎樣都好說,這樣場合她再不甘願也不能讓家族鬧出流言,她壓了壓心頭的委屈,伸出手攙扶住我的手臂,“任…姨娘。”
我抿唇忍著笑,可怎麽都壓不回去,那股子氣兒躥到了喉嚨,眼看就要噴出來。這真是大快人心,這世上看我最不順眼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的女人,竟然張口喊我姨娘,我忽然想到還落下一個人,我偏頭看向和我一臂之隔的嚴汝筠,眼底勾著惡趣味,他察覺到我的目光挑了挑眉梢,裝作不曾看到我避開了視線。
我倒是挺想聽他喊聲姨娘的,可我還沒做好這個準備,光是想一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底下賓客捧起一杯酒朝這邊迅速圍攏過來,我早就聽見那群太太議論我,我告訴薛榮耀去拿點水果,他叮囑我快點,要帶我見一些人,我答應後轉身走過去,為首的周太太見我奔著她而來,立刻眉開眼笑,“喲,任小姐…嗨!”她故作懊惱打了下自己額頭,“什麽記性,薛老板都放出消息要娶您了,您是薛夫人了,我怎麽還喊錯,該罰。”
這種兩麵三刀的富太太,在名流圈子太多見,越是上了年歲越是身經百戰的老油條,論起演戲並不比自己混跡場麵的丈夫遜色。
我笑而不語,不否認不承認,任由她們猜測,周太太說,“任小姐從做秦五爺的情婦開始擠入名流圈頻繁露臉,到跟了嚴先生東莞無人不知任小姐豔名,今天容我說句實在話,您糊塗了這麽久總算邁出最正確的一步。情人和夫人一字之差,待遇天壤之別,夫人有權利分享丈夫的財產,管教丈夫的兒女,幹預丈夫的一切生活。可情人能嗎?情人得時時刻刻套牢男人的心,稍微鬆了那就不是你的男人了。所以任小姐,趁著年輕貌美一切來得及,做了這樣的決定,您果然很聰明。”
我聽得出她這番誇讚帶著點異味兒,我沒有計較,也沒有多想,隻當作祝福,笑著說了聲多謝。
她意味深長歎息,“任小姐承包了東莞所有年長的喪偶老板,既有黑幫大佬,也有商場巨賈,是情婦的楷模,馬上要做夫人了,也順理成章做了我們學習的典範。能把男人吃得這麽死,這可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地球上六十億人口,有十萬個您這樣的女人,都是我多說了吧?”
周太太的先生周照,是質檢部門的領導,掌管東莞一多半食品監管,那時候巴結送禮的人多,大多是商品質量不合格為了盡快上市售賣走捷徑的無良商家,周照流連花場,非常喜歡玩女人,不論是洋妞兒還是國產,他都想嚐嚐鮮兒,我剛跟溫姐時,溫姐為我打出了清純玉女的招牌,周照看上了我,後來我在包房陪他時,周太太得到消息風風火火跑來捉奸,摔碎了茶幾上十幾瓶人頭馬,把衣衫不整的我從他懷裏揪起來推倒在地上,若不是溫姐聽到動靜進來阻止,我那晚恐怕要挨她兩巴掌。
從此她和我結下梁子,她沒捉住別人,就偏偏捉住了我,自然把所有痛恨之情都潑在我身上,可憐周照根本沒有把我吃到嘴裏,白白挨了她抓頭發撓臉的撒潑,還鬧得質檢部沸沸揚揚,私底下議論周太太如何悍婦。
我看她臉沒想起來,聽她聲音卻很深刻,她嗓音像喝了硫酸一樣,公鴨嗓,我記得周照和他的親信玩笑說在床上他忍著惡心,幻想自己身下壓著的女人是範冰冰,可他老婆一張嘴,他立刻疲軟,吃多少藥都解決不了的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