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要人
車開回莊園,我立刻進浴室洗了個澡,把一身燒紙的味道洗掉,嚴汝筠在樓下遲遲沒有上來,以往他進門會立刻換衣服,或者到書房打個電話,今天有些反常。
我坐在梳妝鏡前整理頭發,隱約聽見客廳有男人說話,不是他的聲音。我以為來了客人,凡是到他私宅來的大多和他有些交情,了解他的生活自然知道我住在這裏,不露麵有些失禮,我喊了聲林媽,想問問她客人是誰,再決定要不要下去打招呼。
林媽聽到我喊叫風風火火從外麵闖進來,她指著樓梯的方向,“夫人,薛宅派人過來了,正在樓下朝先生討要您和小姐。”
我拿著梳子的手指在發絲間停頓住。
這事在我意料之中,我和心恕一天一夜沒回去,甚至連招呼都沒打,保鏢勢必告訴薛榮耀我來了麗濱莊園,他當然不可能就此罷手,除非我親口說我不回去,否則他一定來找。
我感覺得到他很喜歡我,他要娶我續弦也不是一句戲言,更非一時興起,男人究竟是玩玩而已還是用情至深,嘴巴會騙人眼睛會騙人,但是他的細心不會,男人比女人粗枝大葉,一旦他願意花費時間將事業排在女人後麵,那一定是情分,而不是興致。尤其薛榮耀這樣一輩子活在光環之中的男人,願親手打破聲譽,我根本沒有理由不信他。
其實男人的眼睛和心女人看得最透徹,隻是有些女人付出到發瘋,卻得不到回應,她不甘心,不甘就不認,不認就自欺,自欺就會連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我透過鏡子看了眼焦急無措的林媽,“你慌什麽。”
她兩隻手倉皇無助在身前的圍裙上抹來抹去,“怎能不慌呢,薛老爺是先生嶽父,長輩位置擺在那裏,崇爾和榮耀在商場戰爭中無可避免一些碰撞,彼此很不和諧,這已經讓薛老爺不滿,認為先生狼子野心對他另有企圖,對薛家也另有企圖。先生在私下接觸上非常為難。”
她看著我一副雲淡風輕的臉孔,“夫人您不會明白到了先生這個位置,無可奈何有多深多重,方方麵麵都是束縛和施壓,風光背後的苦不堪言,是沒有經曆過的外人理解不到的難,既要進攻又要防守還要維持。薛老爺來接您和小姐,先生強留不給,勢必要和薛家鬧出風波,從私事牽連公事,公事一旦牽連崇爾又要爆發內訌,董事會對先生討伐,傳出去流言四起,所有陷入風口浪尖,誰不願意過平靜的日子呢。”
我將梳子放回妝匣內,“沒那麽嚴重,來的是保鏢還是管家。”
“都來了,管家帶著四個保鏢,對先生很客氣恭順,可又不是很好說話,處處搬出薛家與先生的關係來壓製。”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跟著林媽悄無聲息走到樓口,我沒有立刻現身,而是藏匿於樓梯板下注視客廳內的一幕。
嚴汝筠正慢條斯理喝茶,他舌尖抵出一片茶葉,有些厭棄吐在地上,“嶽父好意心領,我稍後會轉達任熙。”
管家探頭在四周搜尋,“難道任小姐不在家中嗎?”
“她樓上睡著。”
管家說那沒什麽,可以站在這裏等,等任小姐醒了再走不遲,反正稍後也沒有其他事。
“我有允許你等嗎。”
嚴汝筠語氣陰森問完這句話,管家並沒有退卻,仍舊站在原地巋然不動,一副不達到目的誓不罷休的姿態,我居高臨下俯視這樣的場景,他們並沒有人發現我。
我倒是猜不準這兩方到底哪一方占優勢,從商業口碑與資曆,薛榮耀是東莞響當當的老大,他為亡妻守了二十年,這樣的深情厚誼極其受人傳頌,尤其是女人,而榮耀集團在市場的大部分產品也都是傾向女性市場,這就是長盛不衰的關鍵,所有現實婚姻中幸和不幸的女人,都非常渴求且欣賞這樣忠貞長情的男人,他和嚴汝筠都是以自身形象為企業提升了極大的好感度。
但是論起勢力資產薛榮耀並不如嚴汝筠,後者斂財的路子多,隻手遮天了整條黑道,在這樣的花花世界一些旁門左道的錢財往往賺取更肥。
在沒有這宗姻親之前,薛榮耀於嚴汝筠麵前也不得不略低半頭,可現在有薛朝瑰的關係在,嚴汝筠名義上不得不屈認晚輩,他在商業與江湖的一切解決方式都不能用在薛榮耀身上,否則就是不敬不尊,薛榮耀正因為這一點緣故才敢堂而皇之要人,嚴汝筠是薛家姑爺,在私宅藏了其他女人於情於理不通。
管家見他不放人,笑著說您何必和老爺因為這點事鬧得不愉快呢,小姐還在家裏等您,天不早了,不如回去早些歇息,任小姐和孩子在薛宅,有專人伺候著,您大可放心。
嚴汝筠聽明白管家的言下之意,麵容生出七八分怒意,他十分危險的目光看向門口處站立的保鏢群,“嶽父是要和我搶人嗎。”
管家笑眯眯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瞧姑爺這話說的,這不是見外了嗎,咱們小姐才是您的人,除了她誰還是您的人呢,說出去誰認呢?小姐那是老爺親女兒,怎麽有搶不搶一說,她就是您的,您這就是和我玩笑了。至於任小姐——”
管家笑得頗有深意,“您和小姐新婚不滿半年,正是感情濃烈的時候,咱們薛家不比姑爺在南省勢力大,官場人脈廣,但也稱得起大門大戶,將來這些都是小姐的,她比少爺繼承要多得多,姑爺這門親事不虧。再說句不該我說的,女人不有得是嗎,老爺對任小姐疼惜,沒有其它惡意,姑爺全當孝敬老爺。”
管家話音落下,他身後保鏢發現了我,小聲提醒他,他立刻抬頭看向二樓走廊,笑著和我鞠了一躬,“任小姐,您玩兒盡興了嗎。”
我不鹹不淡說還好。
他說既然這樣那再好不過,老爺還等著回去複命,您可別再為難我們當下人的。說不見就不見,嚇得薛宅上下人心惶惶,都怕被老爺怪罪。
他督促保鏢過來攙扶我,我擺手示意不需要,保鏢站在一樓台階處迎我下來,我看了看窗外黑沉的天,“這麽晚還勞煩管家走一趟。”
“任小姐的事是天大的事,別說在東莞,就是去國外我們也得連夜趕,算您體諒可憐我們,不然我們是甭打算睡了。”
我吩咐站在旁邊的林媽,“把小姐抱下來。”
林媽愣了愣,“您這是要帶著小姐走嗎。”
我說是。
她非常難過,轉頭看了看嚴汝筠,又看了看我,“夫人,難道這裏不好嗎,您為什麽一定要離開,還把小姐帶走,先生不知道多疼愛她,為了將小姐接回,為了給您一席之地,這房子已經轉到您名下,這就是您的家,您唯一的家。先生和薛小姐為了這事鬧得很不愉快,您為什麽不理解先生的良苦用心,難道您就不能委屈自己等一等嗎。”
等一等。
我蹙眉不解看她,林媽還想說什麽,被嚴汝筠出聲製止,他臉上浮起一層陰惻惻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跟他們走嗎。”
保鏢不等我回答,已經將門完全打開,管家彎著腰走到我身側說老爺在薛宅等您,已經備好了你愛吃的菜肴,至於其他的,隻要您肯開口,老爺有求必應。
我從剛才的疑惑中回過神,故意大聲問管家真的是有求必應嗎。
管家笑得十分坦蕩,“老爺沒有支會我,我也不敢這樣誇下海口,任小姐就算想要薛夫人的身份,老爺二話不說當即可以給您,這還不算有求必應嗎。能得到男人如此承諾,女人想必也沒有什麽不滿了。”
“薛夫人的身份,代表了什麽。”
管家說自然是無止境無限度的榮華富貴,權勢地位,尊重奉承,以及老爺最大誠意的深情和疼惜。
我感歎說,“那是天下所有女人都想要的。”
他說當然,不隻如此,連小姐都可以得到非常體麵的名分地位,從此趾高氣揚萬千寵愛,老爺勢必對她視如己出,勝過疼愛大小姐。
他說完忽然伸手拍打自己的唇,“瞧我胡說什麽,真有那一天怎麽還叫視如己出呢,二小姐就是老爺的女兒了。”
我催促林媽把心恕帶下來,她眼神征求嚴汝筠,發現他並沒有阻攔,她唉聲歎氣,抱著心恕從二樓走下,我從她懷中接過,她不死心,和我搶奪了幾下,最終還是放了手。
我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夢。
它讓我非常清楚認知到要醒了。
或許最傷感不是噩夢,而是美夢要醒了,在知道它要醒來那幾秒鍾,數著倒計時,無比希望慢一點,可它卻過得比往常任何時候都快。
我一步步走到他麵前,他目光落在我懷中熟睡的心恕臉上,她沒有為這樣一場漩渦而驚醒,仿佛一無所知。
她本就一無所知。
沒有企圖不懂企圖的人何嚐不是很好。
我半開玩笑說,“等嚴先生妥善安置了薛小姐,能夠給我與心恕一個名分,倘若那時候我還沒有成為誰的夫人,我一定會回來。”
嚴汝筠眉眼一片冷漠,“你認為你回來我還會要嗎。”
我伸出一根手指,隔著襯衣和皮囊重重戳了戳他的心髒,我幾乎能感覺到他跳動的頻率和狂躁,感覺到血液流淌的澎湃灼熱,“你一定會。”
他目光鎖在我並不玩笑的臉上,頭部微微傾軋過來,滾燙的薄唇擦著我耳朵掠過,“任熙,別太自信,你有什麽資本。”
“嚴先生給了我自信的資本,雖然你沒有給我名分,但我能生下流淌你血液的女兒,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這樣的機會和破例,連薛小姐都還沒得到呢。”
我垂下眼眸,故意往他腿間的位置抓了一把,“嚴先生這東西好用著呢,要多強有多強,難道薛小姐有問題嗎。”
管家看到我們如此放肆的一幕背過身去,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嚴汝筠手指捏住我下巴,他眯眼細細打量我,最終溢出一絲笑,“守好你的底線,不要讓我不痛快,我這輩子最痛恨我的東西讓別人染指。”
我心裏驚訝他這麽輕易就放我,他哪裏是這麽好說話的人,可臉上不動聲色,莞爾媚笑,“我盡量,畢竟感情這東西,是沒有定數的。”
我等了片刻,以為他會阻攔,會發怒,而他沒有。
我將視線從嚴汝筠臉上收回,轉身走向門口,管家和保鏢前後圍住我,畢恭畢敬簇擁著穿過庭院,我走到車門旁,保鏢彎腰打開門,將手墊在車頂護住我額頭,我盯著地麵自己長長的黑影,那樣削瘦單薄,又那樣無從可退。
我感覺到來自背後一束視線,穿透了玻璃,空氣,暗夜,烏雲,那樣毫不掩蓋赤裸裸凶悍得刺穿了我剜嗜了我,我深吸一口氣沒有回頭,彎腰坐進去。
我知道再也不會有那樣一雙手,能像他一樣,給予我那般美妙而瘋狂的激情,我十八歲到十九歲所有的苦,甜,孤勇和墮落,這一生都不會再如此。
它實在美好,可也實在短暫。
我不能再熬下去,如果沒有心恕,我不會這麽急著尋找一個出口。
這樣一條死路,沒有出口不也很好。
可我不能讓自己闖過鬼門關生死徘徊生下的女兒成為薛朝瑰坐享其成的結果,看她輕輕鬆鬆擁抱心恕,和她刻印在一張薄上。
聽世人說薛朝瑰是她名義的母親,將我遺忘在慘烈的爭鬥和歲月裏。
被豢養在籠中活在陰影下的日子,到底什麽時候才是頭。
我想我還會毫不猶豫投奔他的懷抱,在他不必誘惑,隻是朝我伸手的霎那,陷入他給我的歡愉與悲傷中無可自拔。
我就是個壞女人,徹頭徹尾的貪婪的卑劣的壞女人。
我既不肯放棄我要的,也不願做勢單力薄的任熙,我想給我女兒最好的身份,給自己最體麵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