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狠妲己

  第二天早晨醒來,我洗漱後走出浴室,拉開白色的窗紗,臥房內射入一縷金黃色細碎的陽光,溶溶灑滿一室,那樣溫暖明亮。


  保姆拿著兩套衣服從外麵進入,她擔心打擾到我,腳步放得很輕,當她發現我並沒有躺在床上有些驚慌,她正要尖叫,忽然目光落在陽台上,她看見穿著睡袍的我長舒口氣,“夫人醒了。”


  我問她手裏拿的什麽。


  保姆將兩件衣服打開,都是非常嬌嫩的顏色,款式也好看,但是布料先前在店裏定製的旗袍更柔滑高貴,“先生擔心之前的衣服料子隻是漂亮,摻雜了對孕婦不好的染料絲線,連夜花高價吩咐一家店麵趕製出來兩件純棉裙衫,不會對身體和胎兒有任何傷害,而且也很漂亮,夫人試試看是否合身。”


  我拿著其中一間翻來覆去打量,我之前愛穿束身的裙衫,可以顯得身材纖瘦,但是並不舒服,這兩件雖然缺少了一絲美感,可添了幾分孕育新生命的韻味,摸上去像嬰兒皮膚那樣柔軟,我笑著說很好看。


  保姆伺候我把另外一件粉紅色長裙穿上,她攙扶我走到鏡子前,為我束起發髻,“先生不是很喜歡表達的人,我侍奉他這麽多年,我最清楚他內斂寡淡的性格,但是先生很細致,他非常善於留意細枝末節,像這樣的事我沒有想到,光顧著為夫人懷孕高興,先生不言不語卻為您打點如此周到。如果不是因為喜歡,還能因為什麽呢。”


  昨天醫生告知我懷孕,嚴汝筠不動聲色,我甚至拿不準他願不願意留下這個孩子,其實他隻是不習慣表達他的喜悅,並非他不曾雀躍,他這個年紀得到孩子怎麽可能不高興。


  他如果真的防備我對我沒有任何長久的打算,也絕不會給我機會懷上他的骨血。


  不隻是我拴住他的心,這個孩子更能幫我留住他的人,這是我最好的籌碼,任何人都無法取代比擬的籌碼。


  保姆攙扶我下樓,嚴汝筠今天竟然穿了一身酒紅色西裝,保姆看到笑著打趣先生得子了,歡喜得不行,連衣服都穿這麽鮮豔,這下夫人有喜的事藏也藏不住。


  他聽到聲音回過頭,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兩秒,“好事為什麽要藏,別人知道了還會送份賀禮。”


  他朝我伸出手,我跳下最後兩級台階飛撲入他懷中,他掌心穩穩托住我臀部,我仰麵看他,眉飛色舞,“嚴先生還在乎別人那點賀禮的便宜啊。”


  “是便宜總比吃虧強。”


  我咧開嘴笑,他見我笑得明媚,也隨著我一起笑。


  “恭喜任小姐,筠哥一大早就告訴我這好消息,兄弟們都很高興。”


  我指了指章晉頸間的紅領帶,“你怎麽也這麽喜慶。難道他叮囑你們所有人都要穿這樣鮮豔。”


  章晉笑著回答筠哥心裏高興,嘴巴可不愛說。


  嚴汝筠問我喜歡所有人都來祝賀嗎。


  我想了下,“用不了支會風聲就傳出去了,到時候想清靜都辦不到。”


  我戳了戳他心髒,“嚴先生老來得子,少不了人道賀你。”


  他笑著刮了下我鼻子,“胡說。”


  嚴汝筠這身紅西裝不為我懷孕的事,而因為市裏一名高官的夫人今天生日,在海濱酒店設宴款待官商兩界名流,晚宴有許多曾經和秦彪共事過的人,嚴汝筠為了避開他剛被槍決的風頭,隻出席午宴,在去的路上我聽宋錚舟提到了薛家,似乎晚宴薛榮耀會帶著薛朝瑰和薛止文過去,嚴汝筠帶著我,大約也是要避開他們。


  這位顧政委對太太非常敬重,聽說一早就籌備今天的事,所有賓客皆不收賀禮,餐點也不算奢侈,落不下什麽口實,隻是豐盛的自助,我們到達時已經有不少賓客在現場,除了極少的幾位白天抽不開身,基本都沒有缺席午宴。


  我挽著嚴汝筠進入會場後,一些正在閑散攀談的賓客都留意到了我身上衣服,我在重要場合露麵三次,每一次都是非常華貴高挑的旗袍,忽然穿了一件寬鬆長裙,又被嚴汝筠小心翼翼攬著,他們都有了一些猜測,紛紛舉著酒杯過來,每個人沒有明說,但都旁敲側擊,說嚴先生近來春光滿麵,殊不知商場得意的同時,情場也如此得意。


  嚴汝筠笑著接受了所有人敬酒,“一點小喜事,沒想到諸位如此慧眼如炬。”


  他們紛紛愕然,“怎麽,嚴…”他們本想稱呼嚴夫人,可到嘴邊又意識到不妥,嚴汝筠和薛朝瑰的事大多人有了耳聞,雖然沒有經過確切證實,可敢把流言傳到嚴汝筠頭上,勢必也八九不離十,為首的男人思索了一下,“這麽說任小姐是有了…”


  嚴汝筠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唇上,笑得意味深長,眾人紛紛意會,招呼來侍者又捧起幾杯酒,“那我們先把賀詞收著,等到了日子嚴先生覺得穩妥,我們再親自登門為嚴先生和任小姐道喜。”


  我聽到別人這樣說,立刻也端起一杯酒,想要小抿一口回敬他們的道賀,然而我唇剛觸碰到杯口,嚴汝筠掌心扣在上麵替我擋住,他笑著對眾人說,“我來。”


  他們紛紛大笑,“嚴先生如今也護短,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我透過人群看到最後方站著的一男一女,男人想要過來湊熱鬧,被旁邊的女人死死拉住,小聲央求後又是一臉不快,似乎不願讓他上前,我等到男人的耐心耗盡,甩開女人質問她為什麽要躲,所有人都過去和嚴先生套近乎,為什麽你不肯讓我去。


  女人支支吾吾找說辭,又想不到合適的,急得一張臉都不再雍容華貴,我歪著頭笑容燦爛,大聲招呼了他們,“方總,方太太。”


  男人聽到我的叫喊,立刻笑臉盈盈走過來,方太太見避不開,隻好跟在後麵,方總很驚訝我怎麽會認識他,他受寵若驚,我解釋說方總這樣大忙人我們沒有見過,可方太太廣交好友,到處都是她的熟人,前兩天還在按摩房遇到。


  她聽我提及按摩房的事,眼神有些閃躲,我非常關切問她風寒好些了嗎,她牽強說好多了,我哦了一聲,“方太太以後當心,千萬要記得關好空調,天兒還沒那麽熱,您脫了衣服怎麽能調到十六度呢,吹出來的冷氣和外麵溫度可不一樣,這不是要凍傷人嗎。”


  她驚愕抬起頭看我,她納悶兒我怎麽會知道她是被房間冷氣吹成風寒,連多少度都知道,當她觸及到我得意又輕佻的眉眼,立刻明白是我故意作踐她,臉色十分難看,但事情已經過去了,她知道經理絕不會幫著她來指控我,隻能咬牙往肚子裏咽。


  “不勞任小姐掛記,我都清楚,以後出去不隻當心空調,還要當心周圍的人。”


  “方太太善良,做好這一點,什麽意外都不會有了。”


  一早圍攏過來的賓客也說得差不多,見方總過來打過招呼後都散去了,我隔著逐漸疏散的人海看到了沈燭塵,他穿著一身肅穆莊嚴的警服,沒有戴警帽,仍難以掩蓋他無與倫比的氣場和風度,那是這座城市最高官職的公安製服,也是整個省挑不出幾個可以比擬的尊貴顯赫,他隻要站在那裏,什麽都不用說,就可以讓所有人臣服。


  他端著一杯酒,恰好看到了我,他沒有什麽反應,和與他擦肩而過的人點頭示意,有些人要停下與他攀談,他表現出很淺淡的興趣,對方非常識趣,也沒有久留。


  送走最後一個圍攏的賓客,方總有些詫異,問嚴汝筠剛才他們都在祝賀您什麽。


  嚴汝筠笑著看了我一眼,“家裏有點喜事,遺憾日子不到,無法歡慶,不過也用不了太久。”


  方先生思付片刻恍然大悟,“哎呀,這可是大喜事,恕我直言,嚴先生這個年紀,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


  他們碰杯大笑,方太太聽完這句話,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我肚子,仿佛不可置信自己聽到看到了什麽,她嘴唇接連顫抖了好幾下,大約腦海深處閃過自己如何囂張跋扈為難我阻塞我的場景,她那般艱難呼吸的模樣,像是死不瞑目。


  在一旁角落看戲的沈燭塵平靜臉孔也在這時閃過一絲崩塌的裂痕,但鎮定如他並沒有像剛才那些人那般錯愕驚訝,他隻是略微眯了眯眼睛,走過來兩步,對嚴汝筠笑問,“嚴老板剛才說什麽喜事,我沒有聽清。”


  嚴汝筠似乎也早就發現了他,沒有被他突然出現驚住,他說沈廳長有沒有聽清有什麽關係嗎。


  他說完不等沈燭塵再回答什麽,又立刻笑著說,“不過多一個人分享這份喜悅,也不是壞事。”


  再一次得到親口確認,沈燭塵執杯的手微微頓住,他一言不發盯著水杯沉思很久,大約過了一兩分鍾之久,在這樣極度窒息沉寂的氣氛中,他唇角忽然緩慢向兩側扯開,露出一個極具深意的笑容,“添人進口,這的確是喜事。”


  方太太身後一名恰好經過的官員太太停下腳步製止,“呀,不滿三個月,可不能說出來,沈廳長沒有孩子,是不知道這個理兒吧?


  沈燭塵挑了挑眉梢,“風水姻緣本來男人也不往心裏去,何況這種荒謬庸俗的迷信,嚴老板怎麽會相信。再說該來的擋不住,該走的留不下,對嗎?”


  嚴汝筠笑得陰惻惻,“自然不信。可我不信是我的事,沈廳長戳破我的喜事,你恐怕沒有資格。”


  “已經戳破了,嚴老板還要怪罪我嗎。”


  沈燭塵喝了口酒,玻璃杯在燈光下散射出的白影,遮住了他半張麵孔,他目光犀利如炬,嚴汝筠笑著說,“既然沈廳長這樣說,若是出了差池,我可要找沈廳長算賬。”


  沈燭塵哈哈大笑,“就算真的出了差池,嚴老板也要找對債主,女人間的嫉妒心,你我怎麽敢想象呢。”


  他含沙射影暗指薛朝瑰,這個時候我的確需要一個人來將矛頭指向她,不出意外當然皆大歡喜,我勢必要拚我所能保住這個孩子,他是我的命,是我上位的籌碼,更是我後半生最大的一條出路。以我的城府手段,隻要我小心保他不難,但假設天意不憐我,總要有個最合適的人來堵這筆債,淌這渾水。


  我笑著說多謝沈廳長提醒,我一定會留意所有人。


  顧政委和夫人遲遲沒有露麵,忽然一名西裝革履的下屬走過來,在沈燭塵耳邊說了句什麽,他點頭讓對方先走,等那人離開到角落等候時,他對嚴汝筠和方總說,“顧政委找我有些事,我不奉陪。”


  方總目送沈燭塵遠去,他小聲說,“嚴老板,其實今時今日他在官場的人脈與風光,都該屬於您。”


  嚴汝筠笑著反問,“方總是這樣以為嗎。”


  “當然,誰不知道剿滅秦彪您才是最大的功臣,沒有您十三年臥薪嚐膽精心布雷,秦彪怎能在最後關頭炸得如此幹脆粉碎。”


  嚴汝筠笑而不語,他說過,即使他不辭職,這個廳長職位照樣屬於沈燭塵,他也會得到高升,但一定不是握有實權的職位,勢必會被沈燭塵所壓製,他有更好更風光的路可選擇,他怎會甘心屈居在曾平職位的人之下。


  沈燭塵是憑借手段與交際得到省內器重,而嚴汝筠是憑謀略果敢闖到今天,對於為官之道,當然是沈燭塵這樣的人走得更寬廣,左右逢源時逢場作戲最欣賞的一點,官場與商場不同,過於特立獨行,反而惹同僚不滿,嚴汝筠雖然低調,卻掩蓋不了他光輝的事跡,他的能力太卓越,早被上麵人忌憚了。


  沈燭塵也非常出色,可他懂得在關鍵時刻藏在別人身後,在嚴汝筠的強勢對比下,他的顏色似乎淡了許多,而更多的矚目與猜忌,都引到了嚴汝筠頭上。


  他的老謀深算在精於利用。


  嚴汝筠喝完杯中的酒,他看到方太太一直在躲閃我的目光,而我卻格外咄咄逼人,他聯想到我剛才那番開場白,立刻恍然,他笑著叫侍者為方太太端一杯龍舌蘭,她不想喝,拒絕了兩聲,被方總一個眼神製止,讓她不要掃興。


  龍舌蘭算不上非常烈的酒,但比一般勾兌出的酒要苦辣許多,沒酒量的女人不適宜喝,如果我開口邀請,她拒絕了方總也會為她打圓場,但嚴汝筠開口,她是死活都要買這個麵子。


  他們喝酒時方太太非常猶豫,她嚐試著聞了下味道,覺得刺鼻,剛要拿開,嚴汝筠將空了的杯口朝地麵晃了晃,一滴不剩,他眼神示意方太太,後者隻好咬牙灌下去,侍者斟得很滿,她咽下後整張臉都變了顏色,用手絹捂著嘴咳出了眼淚。


  嚴汝筠沒有喝盡興,又叫來侍者續添,方總本想讓方太太喝飲料,但是嚴汝筠不打算放過,他也不能開口製止,方太太便又連灌了兩杯,她身體開始站不穩,搖搖晃晃險些栽倒,方總叫來兩名侍者攙扶她到休息區歇息醒酒,等她離開後方總詢問嚴汝筠是否內人有得罪之處,為何這樣為難。


  嚴汝筠反問方太太的性格,難道方總不清楚嗎。


  方總看了我一眼,我笑得十分冷清,他咂了咂嘴,“原來是這樣,若是惹了任小姐不痛快,我親自賠罪,還請您海涵。”


  他朝我舉起酒杯,我看了看,並沒有理會,方總十分尷尬又放下,找了個由頭告辭。


  嚴汝筠笑著問我還滿意嗎。


  我舔了舔嘴唇上的甜汁,“以後誰惹我不痛快,嚴先生都會這樣為我出氣嗎。”


  他嗯了聲,我眼神斜向被許多女人包圍住的方太太,故意發狠說,“你才懲罰她三杯烈酒,太輕了。”


  他勾挑住我下巴,“你想怎樣。”


  “喂她三杯硫酸,讓她那張潑婦嘴再不能刁難,看她毀掉半張臉是什麽樣子。”


  他悶笑出來,“原來我身邊竟藏著一個妲己。”


  我媚眼如絲拂開他挑在我下頷的手,“那你是紂王嗎。”


  “如果你是妲己,我自然做紂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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