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妖精
沈燭塵在官場的手段和能力確實不在嚴汝筠之下,如果這次潛伏入秦彪集團做臥底的人是他,也會是這樣出色的結果,隻是為了更保險和穩妥,才不得已派嚴汝筠保留沈燭塵,因為他的正氣滲透在骨子裏,眼力精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威嚴和莊重,秦彪是何等睿智辛辣的人,白黑哪條道上的,他接觸幾次就明白。
沈燭塵的才能優秀,但並不適合扮演一個打打殺殺沾滿血腥的黑幫頭子,嚴汝筠身上才有那樣陰狠凶殘的氣質來駕馭一群亡命徒,這也是他得到秦彪毫無保留的信任關鍵。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隻有和秦彪相似的人才能在這個組織裏最快速度站穩腳跟而不被懷疑和察覺。
劉誌提及沈燭塵想要刺激嚴汝筠,他們麵和心不合人盡皆知,要不是這次剿滅秦彪上級承受壓力太大,也不會把沈燭塵從外城調過來,這兩個人在同一市局公事,勢必鬧得天崩地裂。
可嚴汝筠不但沒有惱怒反而非常讚同說,“沈燭塵的本事不僅不在我之下,甚至有超越我的勢頭,他如果坐這個職位,一定不負眾望。”
他雲淡風輕玩笑的樣子把劉誌氣得夠嗆,“別給我來這套,你不是什麽都不爭搶的人,你二十多歲時的銳利和囂張,藐視一切的高傲,都跑哪兒去了?”
嚴汝筠飲了口茶,“我已經過了年少輕狂的歲月。”
劉誌盯著他杯中浮動的幾片茶葉,“人的誌向與銳氣不是年紀來定論,我根本不相信你會甘心把自己的東西拱手讓人。你和這些同僚明爭暗鬥了這麽多年,他們當初不服你,說你這個歲數能挑起什麽大梁,隻能給市局搞砸,結果你不聲不響用自己的智謀手段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你最風光不可一世的時代到了,你怎麽反而認準辭職這條路呢?你是琢磨著見好就收功成身退博個好名頭,以免日後克製不住砸了自己的招牌?”
嚴汝筠放下茶盞抬起頭鄭重其事說,“拋開一切是非做我的生意,我難道不能選擇自己的路嗎?”
劉誌見他沒有更改餘地,泄氣捏了捏眉心,“這麽說你要離開的決心已經無法動搖,即使在商場以後出了風波不很順利,也不會再回頭了嗎。”
他非常冷漠說不會再涉足仕途。
劉誌拍了下茶幾從沙發上站起身,“既然這樣我不強求你,上麵我替你回話。小嚴,我是看著你一步步走到今天,說實話我嫉妒過你,嫉妒你的天性和才能,我不是無欲無求的人,沒有近乎自虐克製欲望的堅韌,我和一些同僚在背後也說過,如果照這樣的升遷速度,等到了我這個年紀,你恐怕站在不可企及的高度,既然功名利祿你自己都不放在眼裏,我怎麽說也沒有用,隻可惜你這從政的好苗子。”
嚴汝筠笑著隨他起身,“辭呈被批示下來前,我依然是市局的人,以後組織有需要我的時候,我也不會推辭。”
劉誌沒有吭聲,他一臉嚴肅走出客廳,保姆將門推開送他出院子,嚴汝筠臉上僅剩的一絲笑意在他離開後徹底垮下。
他們這種身份都在名利場熬成了人精,張嘴就知道對方要說什麽,一個眼神就心知肚明所謂的企圖,嚴汝筠早就安排蔣小姐對劉誌下套,劉誌一定是擋了他的路,或者對他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不過我沒有問,聰明女人懂得審時度勢,知道怎樣收緊男人,又怎樣放鬆男人,越是有本事的男人越喜歡恃才傲物,他們有極重的男權思想,這樣的思想之下,女人逆鱗勢必四分五裂,何況我現在還沒有逆鱗的資本。
宋錚舟傍晚到別墅接嚴汝筠出席一個晚宴,請柬上特意標注允許攜帶女眷,以往這樣場合他都是陪同秦彪過去,現在秦彪倒了,他在官商兩道都有極高的身份,又因為這個轟動全城的案子備受矚目,想不去都不行。
我在櫃子裏精心挑揀了很久,猶豫著該穿什麽去,我有一段非常不光彩的曆史,這段曆史中嚴汝筠也是重要角色,深挖起來我們屬於不倫禁忌,在世道男人躲得過流言蜚語,女人卻遭殃得徹底。好比出軌,男人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女人一生都不被原諒,至死要釘在道德的恥辱柱上受盡指點和謾罵,底子不幹淨的絕不能在這種場合太高調張揚,但也不能遜色別人讓他顏麵無光。
我選來選去穿了一件寶藍色的絲綢旗袍,搭配白色高跟鞋,沒有咄咄逼人的豔麗,卻有著千嬌百媚的風韻,旗袍點睛之筆在盤扣,純透的紫金鑲鑽,看上去貴氣無比。
我坐上車宋錚舟透過後視鏡打量我,他眼底有些驚訝,我是頭一次打扮這麽隆重,而他沒想到我這樣稚嫩的年紀穿旗袍也能穿出幾分女人味,他讚歎說,“這麽難駕馭的顏色任小姐穿上明豔照人,筠哥今晚不僅自己出風頭,任小姐也要給您添一份光彩。”
嚴汝筠目光在我臉上停留很久,久到我有些心慌,他麵無表情,又一聲不響,我以為他不喜歡我這副模樣,剛想問他哪裏不好,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放在唇邊用力吻了吻,“很美。美得驚心動魄。”
“嚴先生這麽說,我平時就不美嗎。”
他挑了挑眉梢,“今天更美。”
我問他這麽美有什麽表示。
他唇挨著我耳朵小聲說,“硬了算表示嗎。”
我哦了一聲,“有多硬。”
他薄唇含住我耳垂,輕輕吮了一口,“硬到可以立刻辦了你。”
我趁宋錚舟沒有留意到後麵,將手伸過去,沿著他皮帶一點點下滑,我捏了捏眉飛色舞,“嚴先生還真是沒騙我呢。可惜現在辦不了,你得忍一忍才行。”
他笑出聲音,將我抱在懷裏罵了句妖精。
我們到達晚宴現場比正式開始晚了二十分鍾,等候在門口的經理比對手上僅剩的幾份請柬,一眼認出這樣的豪車是誰才能開得起,滿臉堆笑跑著迎上來,隔著車門畢恭畢敬喊嚴先生。
我挽著嚴汝筠下車,宋錚舟和八名保鏢跟在身後,這樣的排場已經惹人矚目,又是晚到,一進大堂頓時吸引了所有人關注,他們隔著很遠與嚴汝筠打了招呼,紛紛將目光落在我身上,有些認識我的錯愕片刻與身邊人交頭接耳,看口型在提及五爺,而不認識我的隻是偷偷審視,對我充滿好奇與猜測。
嚴汝筠小聲問我害怕嗎,我說有什麽好怕,嚴先生在我身邊,難道誰還能掐我脖子嗎。
他大笑出來,“以前怎麽沒看出,你還是個機靈鬼。”
我裝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以前沒看出的,以後我都會讓你見識見識。”
他笑得更有趣,“原來還是一隻沒長成的小母虎,等長了獠牙出來,是不是要喝我的血。”
我偎在他胸口,“喝血有什麽意思,我要榨幹你的精血。”
他恍然大悟,“像昨晚那樣榨幹嗎?任小姐是不是貴人多忘事,昨晚分明是我榨幹了你,最後誰趴在床上不省人事,現在反咬一口。”
昨晚春光乍泄,瘋得像兩根水草,纏得那麽狂野,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臉發燒。
“你閉嘴!”我生氣伸手堵他的唇,斜對麵一個男人丟掉自己女伴朝這邊走過來,他沒有看到我的小動作,笑著喊了聲嚴局,嚴汝筠轉頭看他,男人端著紅酒舉到半空,“嚴局從不高調出席宴會,更沒有帶過女伴,今天這位小姐,實在讓人大開眼界,敢情嚴局隻是金窩藏嬌,不舍得帶出來給我們瞧,想自己偷偷藏著,慢慢享用。”
有人過來我不能不端莊,我立刻站直避開一些,嚴汝筠笑著和那人碰了碰酒杯,“風花雪月我也逃不過。”
“噯!英雄難過美人關,愛美人的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嚴局運籌帷幄,有了女人才更真性情嘛。”
嚴汝筠喝了一口酒,他細細品滋味,可能覺得味道不好,將剩下的放回桌上,換了一杯其他顏色的酒,“不要稱呼嚴局,我已經遞上辭呈,從此以後東莞隻有沈局,不再有嚴局。”
那人非常驚愕,“怎麽,嚴…嚴老板不再任職公安了嗎?”
“一把年紀,不和年輕一輩爭,退下來做點小生意,混飯吃而已。”
那人仰麵大笑,“嚴老板年輕有為做人低調,龐大的崇爾都說成小生意,那讓這裏其他人還怎麽開口。”
他說完目光落在我臉上,“這位是嚴老板…”
他欲言又止,拿不準我到底是怎樣的身份陪同,嚴汝筠攬了攬我肩膀,男人立刻明白,笑著和我打招呼,喊了聲嚴夫人,誇讚我的美貌氣質,我簡單回敬了兩句恭維,他以為我興致不高,其實我被是距離我很近的一個男人吸引了注意。
他沒有女伴,隻帶著一名看上去手忙腳亂的助理,助理拿著一些資料之類的文件跟在他後麵,男人每到一處都會主動和一些人打招呼,對方起先還很尊重,詢問他是哪家公司,什麽官職,等他說出一個毫無知名度的名字後,對方的臉色就有幾分不屑,根本不再和他繼續溝通下去,男人這樣屢次次碰壁也有些喪氣,站在那裏很頹廢扯掉領帶。
人心不古趨炎附勢,誰也不會低就隻想要高攀,任何圈子都是這樣,不過名利場上更冷漠而已。
當初溫姐手底下十個嫩模,喬倩是頭牌,她能接觸的客戶比排第十的新人高出一頭還不止,身份不同層次不同,想要往上攀爬付出的心酸隻有自己知道。
男人和嚴汝筠說話期間源源不斷的同僚奔著這邊過來,爭先恐後與他搭腔,很快他便被包圍在中央,我不想看那些麵孔假惺惺的奉承,悄悄從人群中離開。
我找到被安置角落的長桌,想挑些點心吃,我剛伸出手拿一塊櫻桃蛋糕,忽然半路有另外一隻手從一側橫截住,那是一隻女人的手,纖細雪白的腕子上戴著十分華貴的珍珠手串,在白光下爍爍奪目。
我偏頭看了女人一眼,她毫不客氣推開我的手,將那塊蛋糕據為己有,我質問她為什麽和我過不去。
她說這裏的食物沒有貼上標簽隻屬於誰,她想要吃,她拿走誰也不能幹預。
我撚了撚指尖被沾上的奶油,“沒關係,我碰過的你喜歡吃那你就吃,出於尊重,我洗沒洗手就不告訴你了。”
她臉上得意的表情微微一沉,“你故意惡心我。”
我笑而不語,她將蛋糕丟在旁邊的垃圾盤上,“我本來也不喜歡吃,可你喜歡,讓你吃不到嘴裏,我覺得痛快。”
我垂下眼簾冷笑,“洪芬,你小家子氣的毛病這輩子也改不了,它早就成為一種習慣深入你心,你就算硬著頭皮擠入上流社會,也剔除不了你的胚子。區區一塊蛋糕,如果我想要,這座城市所有的蛋糕坊都是我的。”
我微笑朝她走近兩步,一字一頓說,“因為我男人是嚴汝筠。”
洪芬眯了眯眼,“到底是不是你的男人,又能是多久,還沒把握呢。”
我盯著她已經消腫的臉頰,“做了郭主任的情婦,連這張臉都給你麵子,這麽快就好了。”
我摸了摸自己眼尾被粉底遮蓋住但仍舊隱約能看出的傷痕,“如果像我一樣怎麽塗藥都不好,郭主任一定不會要你,男人把你當寵物和當女人,待遇怎麽能相提並論呢。”
洪芬咬牙切齒注視著我那道紅痕,“我真恨自己怎麽沒刮瞎你的眼。”
我抬起手拍了拍她肩膀,她很厭棄將我拂開,我一點沒生氣,笑得更燦爛,“小人得誌早晚要原形畢露,洪小姐,還是給自己留條後路吧。”
我說完這句話轉身走,不想和她繼續爭執下去,可她不依不饒伸手拉住我,一臉憤怒問我誰是小人,我們在拉扯中遠處有人喊了她一聲,是一名保安,說郭主任找她。
洪芬不情願鬆手,她對著一盞玻璃杯整理了下自己的頭發和禮服,她被叫走後我找侍者要了一杯水解渴,說實在的,她變成這副模樣我也很難受,我和喬倩那些姑娘不同,我雖然為了熬出頭也曾不擇手段,但心底並不是沒有殘存一絲善念,我沒想過為難和我井水不犯河水的姐妹兒,幹這行都不容易,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可達到一定位置擋了別人的路礙了別人的眼,即使自己想息事寧人相安無事,對方未必肯放一馬。
我喝完那杯水進入人群搜尋嚴汝筠的身影,他仍舊站在巨大的水晶燈下,臉上保持著疏離得體的笑容,隻要不傻都能看出他此時非常反感被這些人包圍住阿諛奉承,可他們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恨不得用盡手段在他麵前混個臉熟,商場仕途都是多個朋友多條路,能夠傍上嚴汝筠意味著很多方麵都拿到了一紙通行證,有了利益誰還會在乎朋友的含金量有多高。
最諷刺的是環繞在他身邊的很多人都是剛才那個小老板獻殷勤卻碰了一鼻子灰的高端名流,他們非常諂媚和嚴汝筠寒暄著,從臉上表情也能看出都是些恭維的話。
有人受捧就有人受辱,而受辱的人一旦翻身就是大變天,受捧的人一旦垮台也是樹倒猢猻散,曾經低眉順眼的跟屁蟲早就聞風散開,撇得幹幹淨淨,世態炎涼高低貴賤一眼分明。
嚴汝筠同那些人周旋很久才抽身,剩下幾個不死心離開的已經懶得再應付,他避開幾步朝我點了下頭,我擠入人群站在他旁邊,將手遞給他任由他握住。洪芬挽著郭澤路看到這一幕忽然有點心虛,之前沒有見到嚴汝筠本人,她還抱著僥幸也許我是撐麵子扯謊,現在由不得她不信。
她跟郭澤路說去一趟洗手間,打算避開風頭,可這時汝筠已經走到他們麵前主動打了招呼,郭澤路受寵若驚,他立刻伸出手,嚴汝筠沒有拒絕,但握手之後他從口袋內掏出方帕,不動聲色擦了擦手。
這樣羞辱的舉動讓郭澤路有些難堪,嚴汝筠皮笑肉不笑說,“我不是對郭主任,隻是剛才過來看到你碰了身邊這位小姐,我有潔癖,不幹不淨的東西從來不沾,怕髒手。”
洪芬聽到臉色一白,郭澤路看了她一眼,笑著打圓場,“嚴老板是貴人,我能理解。”
嚴汝筠沒有和郭澤路解釋,直接動作幹脆把帕子反手甩在了洪芬臉上。
打狗還要看主人,郭澤路的麵子實在下不來了,“嚴老板這是什麽意思?”
嚴汝筠沒有理會郭澤路的質問,他偏頭看向臉色蒼白的洪芬,“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在欺辱踩踏一個人之前,要權衡清楚自己的分量,看是否能承受得住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