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殺心

  一向正經得要命的男人忽然不正經起來,可是要別人的命,我被他逗得嗤一聲破涕為笑,“沈局長一直是這樣的人嗎。”


  他緘默兩秒以為我當真了,將我身體微微推開一些,他垂眸盯著我的臉看了半響,無奈又好笑,“當然不是真的。”


  他耐心將粘在我臉上的頭發絲一根根擇掉,說了句小花貓。


  午後陽光最好的時候沈燭塵放我離開了他住所。


  我沿著路旁的石子青磚走出幾步,司機從車庫追上來,他告訴我替沈局長到郊縣辦事,順帶捎我一程。


  我出門時婉拒了沈燭塵,當然也不會麻煩他的司機,我說想自己走走,他不好強求我上車,和我打了聲招呼道別。


  我滿腦子都在回憶到底什麽時候食用了銷魂丸,是被暗算還是誤食,如果暗算對方又帶著什麽目的。


  在我焦頭爛額仍無頭緒時,拿在手裏的電話忽然響起來,是嚴汝筠私宅的座機,我立刻想到是銷魂丸的事有了結果,我接通聽到那邊不是他的聲音,而是那天在包房救我和瑩瑩的手下。


  我問他有事嗎。


  他倒是很客氣,“任小姐,已經備好了您需要的東西,您隨時來取。不過筠哥這邊也有件事很棘手,不知道您是否願意辦到。”


  我聽完心底一沉,臉上笑容收了收,“條件是嗎?”


  他笑著說這怎麽算條件,筠哥不會舍得對任小姐開條件,願意與否都不影響筠哥答應的事。


  我捏著手機沒吭聲,想等他說下文,結果他也不言語,都在等對方開口,我們靜默了半分鍾,我先妥協問他什麽事。


  男人說,“五爺最近健忘,很多事記不住,尤其是賬目,這把年紀了還不肯放權。筠哥的意思是私下盡孝心,幫五爺管管賬,讓他能得閑養老。”


  我看著地麵投映出的自己窄窄瘦瘦的人影,隱約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嚴先生想要幹爹的賬薄?”


  男人笑著說差不多是這樣。


  我後背一瞬間湧出大片冷汗,算計五爺的事我們這群女人都做過,但目的是為了爭寵,真正裏應外合算計到這個程度根本沒有人敢,太歲頭上動土本身就擔著玩命的風險。


  我問男人如果被發現呢。


  “有筠哥暗處保著任小姐,您不會出任何問題。”


  看來我想得到銷魂丸務必把賬薄拿到手才行,可五爺書房是禁忌之地,連柳小姐都很少進出,我貿然靠近隻會招來懷疑,除非能神不知鬼不覺。


  我問男人擱置賬薄的具體位置在哪裏。


  他將聲音壓得很低,“書房抽屜裏壓著三本賬,筠哥想要黑色紙皮那本。”


  我跟五爺這麽久從沒聽過賬薄這種東西,可見他平時藏得很深,對身邊人極其防備。而且通過嚴汝筠這次出手,我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五爺和他的關係不似從前那樣親密,已經有了隔膜和嫌隙。


  我現在的局勢騎虎難下,擺在眼前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站在五爺這邊,抱緊這棵供我吃香喝辣的大樹,為他出謀劃策探聽虛實,讓他出麵找嚴汝筠要銷魂丸,另一個是死心塌地跟著嚴汝筠,用盡手段留住他。


  駕馭五爺我有把握,得寵與不得寵在男人一念之間,更在於女人的心機手段,如果我有很大用處,五爺也不忍心不寵我,舊情複燃就看怎麽點這把火。


  可他一輩子血債斑斑,如果人真的有報應,他恐怕正一步步走向最終的滅亡。我要活,而且是好好的活。


  我承認我很貪,我想要金錢地位,還想要愛情風月。


  五爺能給我前者,而嚴汝筠能給我想要的全部。


  風光的資本是從別人手裏搶來的,不可能從天而降。


  我掛斷電話發現自己已經走向一條完全陌生的街道。


  站在十字路口閃爍的紅燈下,看著倉促往來的車輛,這條大霧彌漫的前途四麵楚歌十麵埋伏,每一種生活都有屬於它的心酸和悲哀,我擺脫了貧窮,也陷入了富貴的身不由己,扒下這層奢華的皮囊,麵對的是沒有盡頭的爾虞我詐與陰謀迭起。


  我回到別墅五爺剛好從高爾夫球場應酬回來,正彎腰下車,他身上有汗水,被風一吹散發出一股惡臭,他臉上盡興的笑容在見到我那一刻收斂了些,“你昨晚去哪了。”


  我立刻跑過去攙扶五爺,“一個朋友身體不舒服住院,我去陪床了。”


  五爺臉色很難看,他質問我不知道說一聲嗎,怎麽越來越沒規矩。


  我挽著他手臂在他臉頰吻了吻,撒嬌說,“幹爹,我知道錯了,晚上我給您按摩賠罪,您別生氣了嘛。”


  我軟綿綿的聲音讓他不忍心再發脾氣,他看了我一眼,扭頭吩咐隨從將今天和賈總談妥的項目交給嚴汝筠去辦,辦妥後再來通知他。


  我推開客廳門柳小姐從一堆插花中抬起頭,她嬌滴滴喊了聲五爺,放下剪了一半的百合跑過來,撲到五爺懷裏問他香不香,五爺笑著說是你香嗎,柳小姐啐了聲討厭,是花。


  “花香不香有什麽,你香才讓人心神蕩漾。”


  柳小姐紅著一張臉埋在五爺懷裏笑,一個勁兒罵他嘴巴壞。


  我暗暗鬆了口氣,還好她沒揪著昨天我夜不歸宿的事興師問罪,否則五爺剛消下去的火氣又要被激起來。


  人老了耳根子軟,容易聽信讒言,管他年輕時候如何叱吒風雲雄才大略,歲月不饒人在誰身上都不留情。


  柳小姐抱著五爺膩歪了一會兒,豔豔始終沒露麵,保姆上去請了一次也沒把人請下來,柳小姐陰陽怪氣問是不是不舒服,保姆是宅子裏的老傭人,最會察言觀色,知道逆我者亡順我者昌的道理,當然不會幫豔豔說話,她附和著說方小姐在睡覺,昨天玩兒得太晚,顧不上下來迎接五爺。


  五爺剛奔著樓梯走兩步,聽到後立刻蹙眉,“玩兒什麽了,都什麽時候還不起床,不知道我回來嗎?”


  保姆很為難說,“方小姐最近迷上麻將,昨晚和隔壁馬太太打到淩晨三點才回來。我叫了兩聲沒醒,不敢再吵她。”


  柳小姐嘖嘖了兩聲,“別說五爺回來,就是天塌了她睡著也不知道。下人敢怎麽著啊,五爺能數落豔豔,下人敢嗎?豔豔脾氣多壞您不是不知道,我平日裏都不敢得罪她,家和萬事興,我們做您的女人,真有什麽地方氣兒不順了,怎麽也不能為您添堵不是?”


  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柳小姐這番話把五爺的火是徹底點燃了,他甩開手臂哼了一聲,“簡直不像話,誰慣的臭毛病!”


  柳小姐適可而止,沒再煽風點火,已經勾得差不多,剩下的讓五爺自己琢磨。


  以五爺素常的暴脾氣,非上去把豔豔打醒了不可,但豔豔今天的恃寵而驕是他這段日子寵愛的後果,他不能打自己的臉,所以隻是罵了兩句,叫來管家讓他警告豔豔,以後不允許做半點出格的事。


  柳小姐也算旗開得勝,女人在男人心裏失寵,不都是一點點的厭煩日積月累嗎。


  五爺和賈總接洽的生意傍晚就有了結果,五爺高興,桌上喝了點龍舌蘭,烈酒勁兒大,幾杯下肚就昏頭了,他不斷叫嚷著任熙,說著一些非常下流的話,柳小姐冷冷掃了我一眼,摔了酒杯帶著一身煞氣離開餐廳。


  我和傭人把五爺扶回臥室,給他喂了醒酒湯,他睡了半個小時蘇醒過來,看到我正站在陽台上整理棋盤,他坐起來點了根煙,一邊吸一邊叫我名字,“上午力氣用大了,身上酸痛。”


  我笑著說幹爹老當益壯,年輕小夥子也比不了。


  他笑眯眯問我是這樣嗎。


  秦彪性格多疑,但又非常喜歡聽甜言蜜語,這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體,世上好聽的話很少有真的,良藥苦口忠言逆耳,美好的東西都形同泡沫,經不起絲毫推敲。


  我說當然是真的,幹爹在我心裏是最無所不能的男人。


  我伸手打開窗戶,讓煙霧散得更快些,然後爬上床跪在他身後給他按摩,五爺不知道想起什麽,他忽然問我覺得嚴汝筠這個人怎麽樣。


  我給他捏肩的手猛然一滯,差點背過氣去,我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臉,發現他沒有多餘的表情,好像隻是隨口一問。


  “嚴先生…”


  我欲言又止,拿不準怎麽說能讓他高興,五爺拍了拍我手背,“你想到什麽說什麽。”


  凡是和嚴汝筠有關的事,我必須再三謹慎理智避嫌,我不能排除五爺是不是聽到了什麽風聲故意來試探我,“幹爹比我更清楚他的為人,我不了解。”


  他沉默了片刻問,“你看他像有野心的人嗎?”


  聽話茬矛頭好像不是衝著我來,我心裏一顆石頭落了地,“男人有野心是好事,野心勃勃才能升官進爵,野心其實就是一個人的本事,沒本事的人根本不會產生野心。如果嚴先生沒本事,幹爹會重用他嗎?”


  我將手從五爺肩膀移到太陽穴上,沿著眉骨用力刮揉,門外走廊響起豔豔喊幹爹的媚聲,有傭人勸她別叫,任小姐陪著五爺,她根本不聽,甚至衝上來敲門,五爺一直沒理會,過了很久豔豔叫累了被傭人拉走,外麵終於平息下來。


  五爺握住我的手,將我拉到他懷中,“你讀史書嗎。”


  我說沒讀過。


  “古代帝王最怕什麽,你知道嗎。”


  他意味深長把玩著我的手指,一根根撫摸過來,“帝王最珍視的是手中皇權。害怕遇到比他更具雄才大略的人覬覦他的皇位,權勢對男人的吸引力是女人無法想象的,隻要危機一天不除,江山都會動搖。汝筠非常優秀,我也很需要他,可當我有一天發現他威脅到我,而且他本性也不是善類,他的存在就不是那麽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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