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磨人
第二天早晨我被一束強烈的日光刺醒,睜開眼整個房間都是金光燦燦。
我覺得頭疼,迷糊又昏沉,不過我知道自己在哪裏,也清楚記得昨天發生了什麽。
我回過神坐在床上打量這間房子,屋內裝潢全部是深藍色,有些壓抑和深沉,他似乎很喜歡陰暗的東西,一個人不動聲色流露的喜好往往就是他隱藏的性格。
女人和男人有天性上的細微差異,女人小吵小鬧的本領大,一旦男人不再退讓也陷入永無休止的爭吵,結果往往都非常悲慘。
女人在愛情裏喜歡慢慢作死,男人更喜歡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的方式。
他是一個天生的演員,一個不著痕跡的儈子手,他用婚外情和背叛摧毀一段愛情與婚姻,將一路風雨同舟的根基瓦解得粉碎。
我身後牆壁掛著一座西洋鍾,距離床頭半米高,是古銅色的木藝,上麵挽著一麵青紗,用來抵擋掉落的灰塵。
這座鍾比五爺書房裏的那座金鍾還要更好看,我趴在床邊將上半身探過去,握住吊鍾底部的流蘇,想要掀開看看裏麵是不是有一個可以報時的小人,可我剛觸碰到便發出一陣鳴響,嚇得我立刻縮回手。
“任小姐,您醒了嗎。”
我沒來得及平複,門外忽然有人說話,她的尾聲被鍾響覆蓋住,顯得很渺茫。
我盯著門問是誰,她告訴我是先生的保姆。
我蹙了蹙眉,省內所有和警界沾邊的人都知道沈燭塵兩袖清風,每個月那點公糧捉襟見肘,絕不可能請得起傭人,至少他留給外界的印象始終都是這樣清廉。
事實是但凡想要在仕途上混得如魚得水,適當同流合汙也是左右逢源的一種手段,隻有同類才能融於彼此,過於各色會被排斥在大部隊之外,在貪汙的大軍中獨善其身幾乎沒有人能做到。
沈燭塵在官場中冷靜自持,場麵經營得滴水不漏,但私底下多少也會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保姆擰了下門鎖,詢問我可以進來嗎。得到我允許她從外麵推門進入,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女人,長相慈眉善目,她捧著一碗正冒熱氣的茶水,笑著問我早安,“先生說任小姐昨晚傷氣,讓我給您泡一杯參茶,我特意多煮了會兒,裏麵精華都熬出來了。您嚐嚐看,加的配料合不合口味。”
我坐在床上腦子還是懵的,我問他沈局長在嗎。她說在,是否需要請他上來。
我說昨晚我洗澡了嗎。
她遲疑著思索了一下,語氣含糊其辭,“反正先生是洗過澡才離開房間,至於有沒有給您洗我不清楚。”
我禁不住頭皮發麻,我見到沈燭塵的第一眼就覺得他非常陰,是從骨子裏往外滲出的一種陰,藏匿於眉眼和笑容裏,透著算計與毒辣。他應該是光輝偉岸的,可他的籌謀城府更像一個久經沙場闖蕩黑道的老油條。
嚴汝筠的陰來自於沉默和舉止,總是不言不語悄無聲息,在靜默中洞悉掌控一切局勢,對所有人運籌帷幄。而沈燭塵陰在每一絲紋路裏,每一個毛孔裏,恐怖和心計都更加細膩。
我伸手接過參茶,茶的味道和昨天灌下的藥湯一樣難聞,我碰都沒碰就幹嘔了一下,立刻把茶杯推給保姆,被子失去擠壓從身上滑落,她看到我全身赤裸睡了一夜愣了愣,有些尷尬低下頭,“需要我為您準備衣服嗎?”
我指了指掛在陽台上的舊衣,沈燭塵似乎把它們洗過了,我讓保姆出去,她離開後我下床收拾自己,特意對著鏡子找了很久,找身上是否存在一些紅痕或者斑點,結果什麽也沒找到。
有些人直男癌,非常狂熱在女人身上烙印痕跡,有些男人則非常悶騷,喜歡春夢了無痕的做愛。
沈燭塵不是小人,可我和他接觸過兩次也沒看出他是什麽正人君子,有權有勢的男人沒什麽不敢做的,社會人情的庇佑使他們在每一條路上都能暢通無阻。
其實沈燭塵從本質上講就是這座城市的王法。他標誌著刑偵界的最高地位,甚至擁有改變法則和信條的權利,他的麵子勝過一切規則,同僚可以忽視王法,也絕不敢忤逆他的決策。
人很難在一個眾星捧月的高處把持自己不入歧途,也很難不享受那樣呼來喝去唯我獨尊的光鮮感,為了維持不擇手段,最終成為一隻吸食人血的野獸。當錢財和美色來得極其容易,誰會忍心拒絕呢。
想要看男人最醜陋的劣根性,要不在名利場上,要不在女人的床上。
我走出臥室嗅到一股非常濃烈的洗滌劑的氣味,保姆拿著拖把彎腰擦地,她看到我出來問我餓不餓,我沒有回答,眼睛在過道上來來回回掃視,她明白我找什麽,指了指斜對麵微微敞開的門,“先生在書房,他正…”
砰地一聲,巨響打斷了她後麵的話,也驚住了我。她隻顧著應付我,沒留意腳下水桶,鞋跟向後踢了一下,水桶搖晃兩秒倒在地上,裏麵泛著泡沫的水瞬間傾灑出來,順著樓梯滴滴答答滑落下去,像淌了一條河。
她急得麵紅耳赤,不停念叨著先生最討厭水,最見不得水。
她手忙腳亂解開圍裙鋪在水最泛濫的地方擦拭,我問她沈局長為什麽討厭水,她回了我一句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任小姐千萬不要提。
她拎著空桶下樓換幹布,留下一個莫名其妙的陳年舊謎,我盯著那扇門敞開的縫隙看了一會兒,裏麵沒有聲音,仿佛他不在。
我走過去站在門口,書房中陽光很烈,根本睜不開眼張望,像是有無數根針射來,刺得眼睛酸澀。
我聽見翻動紙張唰唰的聲音,於是握住扶手推門而入喊了聲沈局長,我看清屋內的情形到嘴邊的話倏然止住,兩名陌生男人不約而同朝我看過來,他們身上穿著西裝,分不清是警察還是其他身份,沈燭塵端坐在桌後專注瀏覽一份文件,我隻是匆忙瞥了一眼,發現左上角貼著一張證件照片,臉孔和嚴汝筠很相似。
我來不及確認到底是不是他,沈燭塵動作敏捷將文件倒扣在桌上,拿起一支鋼筆壓住,又抽出其他文件閱覽,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看得出他在防備。
兩名下屬視線在我身上停留了半分鍾,其中一個收回目光詢問沈燭塵是否有下一步動作,他說暫時沒有,讓局裏等消息。
那名下屬有些狐疑,“局裏一直在等消息,所有人都將手頭案子延後,盯著秦彪那邊的動作…”
他說到這裏忽然意識到什麽,立刻閉口不言,沈燭塵沒有回避,他問盯秦彪的人多嗎,下屬說多,但始終找不到馬腳。
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沈燭塵鬆了鬆頸口的領帶,“四年前溫部長部署了龐大精力在金三角試圖現場圍剿他和東南亞毒梟的合作,結果铩羽而歸,還損失了十幾名警力。針對這些生長在暗處,而且勢力盤根錯節的組織,輕敵是最大的忌諱。秦彪這個人,他的頭腦與心腹,本身就是難以攻克的一道險關。我沒有允許你們行動之前,誰也不要擅自做主。”
兩名部下沒說什麽,可能因為我在場不方便深入討論,很快離開了書房,門關上後沈燭塵撥通了一個電話,那邊接得很迅速,他上來開門見山提到了生意的事,說得非常隱晦,大致意思是他已經安排了自己人,預留了三天左右的時間,期間不會臨檢。
我隱約聽到那邊承諾事成後五爺會把沈局長最想要的親自送上門。沈燭塵隻聽完了這句話沒有等下文便將電話掛斷。
五爺從接觸了沈燭塵之後一直在籌備新湖碼頭運輸貨物的事,據說進展很順利,他輕易不出手,利潤小的生意吸引不了他出山,可利潤大的風險也高,一旦泛水賠進去的不隻是貨,更是負責貨物進出港口的幾十條兄弟性命,所以他非常謹慎,也沒有完全信任沈燭塵,之前投了一批劣質煙草試探了下卡子口的警察,發現沈燭塵確實打了招呼,對五爺手下盤查很寬鬆。
五爺上周從緬甸進口的一批罌粟花粉已經到達工廠,很快就可以製成白粉販賣,這批貨違禁程度很高,而且流通廣,其中一條售賣分支在人流密集的大學城,從頭到尾一點紕漏都不能出。
更重要他沒有將這筆交易告訴嚴汝筠,和沈燭塵悄無聲息達成了合作,沒有嚴汝筠在場麵上的保駕護航,我預感不會太順利,何況沈燭塵是輕易向誘惑妥協的人嗎?他如果真貪婪早就倒下了,這未必不是一劑煙霧彈。
沈燭塵翻到最後一頁文件發現我還沒有走,他隨口問我有事嗎。
我吸了口氣,手掌按壓住心髒,那裏麵窄窄的地方在劇烈跳動著,像隨時要竄出嗓子眼,“昨天…我洗澡了嗎?”
他回答沒有。
“那我衣服是誰脫的?”
他問我這重要嗎。
我沒吭聲。
沈燭塵合上手中檔案,抬起頭看我,“你覺得呢,我是男人,你和保姆是女人,誰會做這樣的事。”
我臉上僵硬的表情剛要鬆懈,他忽然輕佻笑出來,“當然是我。男人為女人寬衣解帶不是很正常嗎。”
這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將我噎得發愣。我咽了口唾沫直勾勾看他,眼裏閃過驚慌和窘迫,他此時似笑非笑的模樣怎麽看都像是故意,他仔細凝視我眼眶下的青黑,“昨晚睡得不好嗎?”
我出於客氣說好。
他嗯了聲,“我沒有拍照的嗜好,所以早晨回想起來覺得很遺憾,那樣的春光沒有留念,算不算我的損失?”
他說完自己忍不住笑了一聲,覺得很有趣。
我腦海閃過他穿著睡袍站立在窗前的背影,他顯然不是裸睡的,我剛要問他為什麽說謊,他慢條斯理又補充了一句,“我記得脫到一半保留了你的內衣,是你自己蹭上來要求我脫掉全部。還用力握住我的手往你的胸口上按,問我是不是很燙。”
他眯著眼回味無窮,“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樣大膽的女人,讓我很意外。”
他舉起右手,大拇指上戴著一枚蒼翠的碧玉扳指,他翻來覆去看了看,“你很清瘦,但不影響柔軟飽滿的手感,很溫暖,也非常有彈性。我昨晚觸摸過的地方,現在還有餘溫。”
沈燭塵這種外表和氣場都禁欲十足的男人,忽然開口講葷段子,根本沒有女人能招架得住,他不費一兵一卒給我挖了坑,我主動求他幫助我,現在就算被占了便宜都沒法興師問罪。
他起身繞過桌角,一步步朝我走來,經過我身邊時腳下停滯住和我並排。我看不見他的臉,但能感覺到他在我耳側呼出的熱氣,起初隻是一些滾燙氣息,後來變成了灼熱的唇。
我在不斷顫栗中聽見他低沉的嗓音說,“知道你昨晚的樣子有多磨人嗎?如果那一刻你是致命的毒品,我想也不會有男人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