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男人不如狗
我推開圍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抱住被毆打癱在地上的溫姐,顧太太拿著一隻皮包還要掄下來,被我一手搪開,“顧夫人,適可而止。”
她眯著眼看我,“你是誰。”
我用手擦拭著溫姐唇角和額頭的血漬,她握著我手腕朝我使眼色讓我快走,怕牽扯到我。我將溫姐從地上拖拽起來,用身體架住她,看向撒潑撒到麵紅耳赤的顧夫人。
“顧局長的太太當街撒潑,傳出去恐怕對你和你先生的聲譽都沒有好處,老百姓嘛,閑著無聊,誰也不會講究素質,傳來傳去顧夫人會被說成什麽德行就不好說了。”
她臉色非常不好看,周圍人已經開始盯著她議論紛紛,念叨著哪位顧局長,有穿著這麽奢華的夫人和小三兒,是不是貪官。
風言風語是殺死仕途官員的利劍,可以讓人在馬上威風凜凜,也可以讓人在馬下被鞭笞踩踏,她當然不想覆滅自己丈夫的權勢,立刻收斂許多,遲疑著轉身要走。
可她還沒來得及邁步,人群後方忽然傳出一陣急促的鳴笛響,一名西裝革履的男人從駕駛位衝下來,跑到人群中央,一隻手狠狠拉住顧夫人,“你在胡鬧什麽!家裏吵完又到街上鬧,你是不是想毀掉我才罷休!”
顧夫人沒想到自己丈夫會來,她是算準了他上班時候才來堵溫姐的,一下子有點發愣。
顧局長目光落在我懷裏被打得麵目全非的溫姐身上,他怔了片刻,一把揪住顧夫人的手臂,指著溫姐大聲質問,“誰打的?”
顧夫人被他吼懵了,沒吭聲,顧局長臉色陰沉狠狠將她一推,她沒站穩,直接跌坐在地上,“我問你是誰打的!”
原本已經打算息事寧人的顧夫人,在自己丈夫的瘋狂打罵下火冒三丈,她坐起來顧不得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衝過來仰著脖子也推了他一把。
“你敢做,我為什麽不敢報複?顧長明,你不要忘了你當初是個什麽狗東西,仰仗誰才有了今天!現在有了地位,就敢背著我養二奶?敢在大街上朝我詐刺兒?我是太慣著你才讓你有了熊心豹子膽!”
股局長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他指著顧夫人那副猙獰的麵容,“你除了會欺負人,賣弄自己托生的好娘家,你還有什麽本事?不隻是我,天底下男人都不願意和你這種嘴臉的女人生活!”
顧局長從沒這麽氣勢十足過,他在她麵前一直壓抑又小心,裝著恩愛的樣子,多少年前就心猿意馬。
顧夫人聽他控訴愣了下嗤笑出來,她伸手在他臉上重重拍了拍,啪啪的動靜,每一聲都是顧局長作為男人的恥辱。
“喲喲,顧長明,不容易啊。你在我背後縮殼子裏懦弱了二十多年,今天要起義了?”
她手從顧局長臉上滑落下來,一把扯住他筆挺的衣襟和領帶,“人模狗樣就開始嫌我了?嫌我胖嫌我不溫柔。看她好,那你娶她啊,你今兒敢娶,明兒我就讓你趴下!”
顧局長被臊得滿麵通紅,他看了眼人群,人群早在他帶來的秘書哄散下寥寥無幾,他暗自鬆了口氣,顧夫人扳著他下巴朝向自己,戳了戳他鼻梁。
“沒有我娘家,你現在還隻是一隻跑腿的狗,吃香喝辣做你的春秋大夢!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德行,你家八輩子祖墳,冒過當官兒的青煙嗎?不是我父親為你出麵周旋,你能握住局長的官職?現在飛黃騰達翻臉不認人,我告訴你顧長明,我娘家能捧你上來,也能栽你下來,是當階下囚,還是繼續當局長,你自己選!”
顧局長被她一番話羞得無地自容,他所有的麵子與人前的尊貴都在顧夫人掀老底中丟得徹徹底底。
他要為溫姐出氣報仇的氣焰,要為自己找回男人尊嚴的衝動被殘酷又卑微的現實打壓得半點不剩。
她說的就是事實,自己擁有今天都是嶽丈家的提攜,說難聽點是施舍。他的衰敗榮辱和這段婚姻密不可分,他要溫姐就沒有烏紗帽,要烏紗帽就必須和溫姐斬斷,安安分分回歸家庭,從此再沒有人權和自由,成為顧夫人掌控下的精神與肉體雙重傀儡。
他捏著拳頭,那樣不甘心。
他不愛這個潑婦,他做夢都恨不得弄死她,可他愛他的官職,愛他前程似錦的前途,為了後者他必須妥協屈服於這個臭婆娘。
因為從他邁出倚仗的第一步,就沒有資格踩刹車。
顧夫人等了一會兒,問顧局長想好了嗎。
顧局長兩隻手捂著臉,他裸露出的額頭和太陽穴漲紅,像是已經隱忍到了極點,下一刻就要掏出匕首和她拚個你死我活。
然而最終他還是沒有抵抗住權勢對他的誘惑,發悶的聲音從掌心裏溢出,“我跟你回去。”
顧夫人聽到他的選擇,十分囂張看著溫姐,看到她眼裏滾落出來的淚水,看到她意料之中還是難以自製浮現出的絕望,“大點聲,讓你相好的聽見。”
顧局長深深吸了口氣,他將手從臉上一點點移開,他蹙著眉頭,通紅的眼窩充滿疲憊,“溫紅,咱斷了吧。”
他沒說對不起。
他也沒敢看溫姐一眼。
他說完這句後從原地離開,朝著那輛車走過去。
溫姐注視他背影張了張嘴,她不知想說什麽,最終沒有吐出半個字。
我攙扶著她的手臂明顯感覺到她身體狠狠晃了晃,隨即僵硬住。
當初溫姐被傳出傍了顧局長,倆人好得如膠似漆,我就覺得這男人不靠譜,顧局長懼內上層名流認識他的沒有不知道,從來都是夫人指哪兒打哪兒,人前風光萬丈,人後點頭哈腰。
這種男人護不了三兒。
溫姐怕我們上男人的當,三天兩頭就提點一次,說男人為了褲襠裏的玩意兒爽,什麽花言巧語的屁都敢放。貪圖愛情是歡場女人最大的禁忌,更不要妄想踩著婚姻中妻子的骸骨上位,他既然肯娶,就證明那女人不簡單,輕易打不贏。
可她到底還是犯了糊塗。
我朝著顧局長離開的方向大喊,“自古有錢有勢的男人不如狗!這話一點錯都沒有!”
顧局長腳下一滯,他鬢角有些蒼白的短發在風裏顫了顫,彎腰鑽進車裏。
顧夫人冷笑捋了捋有些發散的盤發,“溫紅,當婊子發騷適可而止,男人都不要你了,別不要臉往身上撲,再讓我逮到第二次,沒這麽痛快過去。”
我氣不過朝前要罵她,溫姐一把扼住我手腕,她指甲狠狠掐我,我疼得說不出話,顧局長此時不耐煩從窗口裏探出頭,大聲問她到底走不走,還有什麽好說!顧夫人這才放棄對溫姐的羞辱。
那輛車從人群中開走,許多嘲諷而厭棄的目光投射過來,像刀子一樣剜著溫姐的皮肉。
我攔了輛出租送溫姐回家,她坐在後麵睜著眼睛一聲不吭,眼淚像斷了線似的往下淌,無論我怎麽喊她,她都沒反應。
溫姐的公寓還是顧局長利用一筆從建築工程那裏受賄的款項給她買的,家裏婆娘不知道,她把錢把得緊,就怕他外麵養小的,可男人要是想偷腥,千防萬防也防不住。
飛了的心,妻子是無能為力喚回的。
能挽救的隻有對於聲譽道德的畏懼。
溫姐抱膝坐在床上,窗簾拉著,屋裏一片昏暗。
我端著水放在床頭,問她,“顧長明愛你嗎。”
她始終沉默在這一刻被打破,她毫不猶豫回答我說愛。
我不屑一顧笑,“那你和官職,他更愛哪個?”
溫姐啞了,瞬間沒了聲音。
我拍了拍手上滾燙的水珠,“女人為了愛一個男人,能把自己的命豁出去,男人為了愛自己的權勢,能把無數個女人豁出去。溫姐,我這輩子挺蠢的,可我再蠢也絕不會相信愛情,愛情會毀掉我們這樣的女人,純潔的愛情不會光顧於一個肮髒的妓女。”
溫姐把臉完全沒入膝蓋間,她崩潰大哭著讓我走,她想自己冷靜下。
我站在門口掃了一眼床頭掛著的合影,穿著白色西裝的顧長明摟住溫姐肩膀,她輕輕把頭靠在他肩上,兩個人笑得都非常純粹,似乎真的陷入一場驚世駭俗又荒唐至極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