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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8章 開竅蘿卜

  長夜寂寥,屋上坐臥各一人。


  來陪聊之人悶聲飲酒。


  陪酒之人默不作聲。


  兩人間似在賭氣,卻又像是在享受著這份無聲陪伴。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飛飄恰好喝完一壇酒時,薑逸塵方才開口道:“飄影什麽時候入閣的啊?”


  正在開封另一壇酒的飛飄斜睨了眼薑逸塵,稀奇道:“嗯?怎麽好奇這個,莫非對我不感興趣,倒是對那位叫你‘小逸塵’的肆兒姐感興趣?”


  薑逸塵丟回個白眼,沒好氣道:“還能不能聊了?”


  飛飄樂嗬道:“行,行,正人君子,這事兒你還真是瞎貓碰……呸呸呸,還真是問對人了。”


  話雖如此,飛飄卻沒急著說,而是慢悠悠繼續開啟酒封。


  薑逸塵也不催促,許多人喝酒時就愛嘮叨不停,飛飄亦不例外,憋了一壇酒的話總得傾吐出來。


  果不其然,又貪了三口酒後,飛飄竹筒倒豆子般將薑逸塵想打聽的、不想打聽的故事說了個遍。


  原來,早在飄影成為肆兒獨家“跟班”前,還是飛飄、沐殤、小煙兒三人跟著肆兒行動。


  約莫是在三年前,正值聽雨閣壯大之際,飛飄三人同肆兒去往中州西麵拜訪九州四海兩盟部分結交幫派聯絡感情,在山林間偶遇了落單許久、落魄狼狽如野人的飄影。


  初時雙方都極為警惕。


  飛飄四人誤以為飄影是來路不明、意圖不軌的高手。


  飄影大概是將他們當作要來幹擾其正常生活的侵略者。


  幾番歇腳進食及小憩間試探下,肆兒發覺飄影像極了野獸,渾身散發的殺機完全是為自保,而一些尋常舉動多透露著傻憨,遂嚐試著與之溝通。


  或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又或許是“舍得了身子套得著狼”,肆兒並沒表現得太過親近,僅是稍微釋放出點善意,飄影便徹底拜倒在肆兒石榴裙下了。


  盡管未曾交過手,但飛飄四人眼力見都不差,要接納這麽一個身份不清的強者很是冒險。


  他們嚐試探究清楚飄影來曆,飄影對此卻有極其強烈的心理抗拒。


  奈何除了對過往諱而不言以及怎麽都趕不走外,飄影對肆兒是毫無防備的言聽計從。


  四人心底裏多少生出點憐憫之意,便慢慢接受了飄影的存在。


  之所以給他取名飄影,則有兩方麵原因。


  其一,是在見識過飄影的身手後,肆兒覺著單論武力,飄影不弱於昔年洛飄零的風采,執意要取個近似的名字,便定下個“飄”字,與洛飄零組成“飄”字輩。


  其二,是因彼時都是飛飄在前頭領路,大家跟在後邊東奔西走,而飄影就算是背著肆兒,也能一步不落緊跟著飛飄,如影隨形,於是便順理成章地被叫做“飄影”。


  而從平海歸來前得知飄影與擎天眾的這層關係後,飛飄直白地說了,薑逸塵若還有更深的感興趣,或可從羽落部那獲知詳細。


  薑逸塵對此一笑置之。


  縱然與飄影交情尚淺,但就目前看來並不會與之為敵,一言不合深扒他人過往,未免太過失禮。


  不過,既然事關羽落部,還是值得他留個心眼。


  他深知羽落部不待見當朝朝廷,乃至多行大不韙之舉,卻鮮少與九州四海兩盟幫派直接衝突。


  照飛飄所言,擎天眾在其間扮演的角色實在耐人尋味……


  又一壇酒飲盡,飛飄肚子裏的故事卻未道盡。


  薑逸塵也不再單純地做聽客,當起捧哏來。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甚至聊到了十四惡人之一的王芝芝。


  薑逸塵可沒忘了,彼時他和戀蝶一前一後去偷王芝芝的毒丸“生靈滅”,戀蝶想當黃雀,卻被他反陰了一手,落入王芝芝手中。


  假若毒仙子不是聽雨閣的老熟人,那對方多半是看出戀蝶隻是抹殘存意識,是而動了惻隱之心,手下留情。


  出乎薑逸塵所料的是,飛飄居然給出了確切答案。


  事實上,王芝芝雖恨極了天下男人,對女人卻不一定趕盡殺絕。


  洛飄零得知“生靈滅”出現在薑逸塵手中,而戀蝶當晚行動失手後,便在去往昆侖前特地跑了趟龍淵峽。


  一來是向王芝芝賠禮,二來則是替戀蝶道謝,三來是為做交易。


  起初王芝芝想將洛飄零一殺了之,可麵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她實在不屑一顧。


  再則洛飄零孤身前往,也算是極為有誠意。


  當然,能讓心狠手毒的王芝芝一反常態對待男子,最重要的還得是洛飄零將計就計。


  ——“你王芝芝不是痛恨男人麽,那我就去幫你殺更多男人,還要把一堆男人困在一處難得自由。”


  聽到這一出,王芝芝稍有動心。


  在洛飄零當麵服下十日斷腸丹後,王芝芝便把其閑暇時煉製的諸多毒藥統統貢獻出來。


  明言如果一年內她未聽到任何關於洛飄零所承諾的風聲,她將親自出山毒翻聽雨閣!

  薑逸塵簡直不敢相信飛飄竟知悉如此多的細節,且對自己和盤托出。


  好一會兒,薑逸塵都擔心自己怕是見不到明日朝陽了。


  在反應過來自己已成了聽雨閣一員後,才長舒口氣。


  二人不知不覺聊到了醜時。


  兩人以天為被、以屋瓦為席。


  飛飄借酒醉微酣入眠。


  薑逸塵則疲憊闔眼。


  臨睡時,飛飄沒頭沒尾地說了句:“再過幾日,就是中元節了。”


  薑逸塵低低地應了聲“嗯”。


  ……


  ……


  時距煉獄秘洞坍塌已有五日。


  平海之亂的餘波猶在不斷發酵,整個中州武林籠罩在日漸濃厚的肅殺氛圍中。


  饒是如此,尋常人等也難在占地近百萬畝的姑蘇城中感受到一絲一毫源自於江湖的緊張氣息。


  街道上依舊是車水馬龍、人頭攢動,該招攬生意的依舊熱情吆喝著,該討價還價的依舊斤斤計較著,想討姑娘歡心的依舊慷慨解囊,想得良人賞識的依舊言笑晏晏。


  商鋪內外仍是客來客往、如火如荼,酒樓茶館賭坊柳巷中更是熱火朝天、歌舞升平,就算是演武場上也有不少人在切磋武藝、互相吹捧,甚至不乏豪客一擲千金泛舟水上縱情聲色。


  整座姑蘇城的畫卷是那麽獨一無二,仿佛是這方天地間的一方淨土、世外桃源。


  當真是這兒的人們都活得太過紙醉金迷、醉生夢死麽?


  昨夜抵達姑蘇,一早和師父及素手姐姐逛蕩了大半個姑蘇的蘿卜在姑蘇港水岸邊漫步著,盡情呼吸著獨屬於這座雄城,追求自由而自律,且由裏到外都展現著強大自信的空氣。


  不錯,蘿卜並未因表麵的五光十色光怪陸離便看輕了姑蘇城。


  他毫不意外眼前景象同樣會出現在千裏之外的幽京,隻是浮華表象下的隱匿細節大相徑庭。


  不論姑蘇還是幽京,因輻射八方的獨特地理位置也好,因代代相傳的讖語神話也罷,千百年來兩地都曾曆經戰火洗禮無數,久而久之便沉澱了厚重的曆史及人文底蘊,中州兩千載,朝代更迭不斷,兩地就算不是一朝國都,也時常在一國經濟政治中樞裏占有一席之地。


  可這數十年來,本為朱家皇朝一國心腦的幽京卻因各方貪得無厭愈演愈烈的角力,使得朝廷各項職權支離破碎,日常或還能維持表麵和諧、保證基本運轉,在關鍵當口但凡有一方拖了後腿,恐怕就將引起互相或掣肘或推諉的連鎖反應,共同陷入僵死之局。


  相比之下,姑蘇城更像是深處風暴中心的風眼,任憑周遭的暴風雨再猛再烈,都能氣定神閑地自為一體,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照理說,算是“山高皇帝遠”的姑蘇更該是前邊的情勢,皇權中心所在的幽京該為後者,然而現實情況卻正好反了過來。


  於姑蘇而言,自當給本地官府記一大功,可於當朝朝廷來說,委實是莫大的諷刺。


  當然,二十年前的外夷大亂倘若重演,兵臨幽京城下的難度確實與攻到姑蘇城下不可同日而語。


  “但願是自己杞人憂天吧……”


  蘿卜心下暗道,往常看來總要顯得木訥無神的眼神,此時此刻竟隱約可見垂暮老人閱盡人間無奈後常有的滄桑。


  蘿卜停住腳步,雙眼微眯,將視線投向海麵遠端那若有似無的海防,思緒則繼續翻滾的浪濤隨風飛揚。


  自那日孤心魂出手試探出跑商郎的確鑿身份後,三人探討過數回與聽雨閣與紅衣教相關的問題,怎奈總因缺乏關鍵線索不了了之,很難得出什麽確定結論。


  在各方勢力還不知是何人對紅衣教下狠手時,明明掌握了一個正確答案,卻無法反推出此事因果始末,不僅讓人覺得不得勁,還很有挫敗感。


  多日鬱鬱不得誌的蘿卜像是忽然開竅了般,一條條有用沒用的信息在腦海中浮現:

  ——江湖上一直流傳著一個說法,紅衣教可能不單單是海盜,與東瀛不一定隻是劫掠和貿易關係;


  ——比之其他自詡正氣凜然的幫派,聽雨閣行事手段也許不那麽光明,甚至常引眾怒,但那些因針對聽雨閣而吃盡苦頭的勢力也無一善類;


  ——聽雨閣脫胎於石府,石將軍在世時,即便褪下甲胄退居一隅也從未忘本,積極消除各類邊境隱患,對偷偷侵入中州的勢力不遺餘力地打擊,正因石府行得正坐得直,引來諸多江湖豪俠投效,才會樹大招風,導致滅頂之災;

  ——假設紅衣教與東瀛聯係緊密,繼承了石府意誌的聽雨閣去找紅衣教麻煩便順理成章;

  ——聽雨閣必然是想借此舉在江湖上掀起軒然大波的,但目前看來,浪花勢小顯然有被壓下的趨勢;


  ——還一個問題在於,碧沙灘已被朝廷封鎖,倘若從中發現紅衣教與東瀛勾結的證據,或是紅衣教實際上便是由東瀛所掌控,朝廷那邊當真能無動於衷?還是紅衣教暗中已同戰梨花背後的勢力達成默契,緊要信息被按下不表?


  ——紅衣教到底在平海郡藏有何物,值得聽雨閣摒棄以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行事風範,精心策劃了場隱秘行動,打了紅衣教個措手不及?

  ——聽雨閣的洛飄零從不無的放矢,一定有個原因,讓其決定兵行險著!


  ……


  隨著各式各樣的線索不斷地試錯串聯,一個模糊的事件架構漸趨成型。


  蘿卜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心緒電轉嚐試著代入各種假設,以期讓各個環節經得起推敲。


  “假設東瀛要再次對中州發難,肯定不能犯之前的錯把戰線拉得太長,必須拿下個扼要打持久戰。”


  “其實中州由東至南的海岸線都有個通病——攻易守難。”


  “但東瀛要找個立足點又不能背棄海上戰力,隻能矮個裏拔將軍,充當橋頭堡。”


  “南麵海岸線距離過遠不必考慮。”


  “閩地不行;浙地也不太合適;姑蘇倒是勉勉強強;再往上選齊地,隻會腹背受敵自討苦吃。”


  “然則,姑蘇重重海防,要想從海麵上打過來,少不得大費周章。”


  “縱使結合陸路突進,攻入城中易,卻絕無餘力去掌控全城,遑論守城。”


  “除非,有源源不斷的資源補給。”


  “可兩地畢竟隔海相望,東瀛海上力量再如何龐大,也決然無法維係緊張戰事下的物資輸送。”


  “唯一解法便是就地取材。”


  “不,還有一解!”蘿卜腦海中靈光一閃,“是借地儲物囤糧!”


  蘿卜長舒口氣,心中繼續思量著:到此,再假設紅衣教歸屬東瀛,前麵的推論似乎便能夠成立了。


  “所以,紅衣教在平海郡囤了用於戰時的輜重一夜之間全被聽雨閣給燒了?”


  “也不一定是聽雨閣燒的,還可能是紅衣教自己燒的。”


  “聽雨閣隻需要找對地方,殺光那些守備就行,事實俱在總不缺人去曝光。”


  “私囤輜重之事可大可小,但數量過於龐大的話,朝廷若還視若無睹隻是取死之道。”


  “紅衣教不得不咬斷牙往肚裏咽,以求息事寧人。”


  蘿卜越想越興奮,照現下這推斷,好像和事實表現都能一一吻合。


  比如殺手夜梟為何那般疲累?


  ——因為他殺了一夜的人。


  又比如為何那日事發後平海灣那艘巨船上殺出一堆人來?

  ——因為物資重地被毀壞,紅衣教氣急敗壞大動肝火!

  稍稍回過神的蘿卜猛然發現有兩道目光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


  這才發現自己佇立一處許久,哪能不惹來師父和素手姐姐駐足“觀賞”。


  見蘿卜既尷尬又羞赧,素手笑問道:“蘿卜是想到了什麽趣事麽?”


  為鼓勵蘿卜放開膽色,孤心魂也配合著問道:“想起了小時候到姑蘇遊玩的趣事?”


  蘿卜果然放鬆不少,搖頭回應道:“師父、素手姐,我好像想明白了聽雨閣此番行動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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