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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2章 道理難講

  卯時。


  海平麵遠端遲遲不見旭日撥雲破曉。


  碧沙灘上傳來的異動,卻如丟入靜湖中的巨石,激起千層驚濤駭浪。


  大半個平海郡自香甜夢鄉中被攪醒,不複安寧。


  各處山林草野間,鳥驚獸駭,慌不擇路地瞎飛亂竄。


  驚擾它們的,卻非相隔甚遠的地底震蕩,而是三五成群或在大道上快馬加鞭,或在它們棲身之地施展輕功掠身而過的人類。


  不計其數的江湖人往平海郡東麵匯去。


  亦有數百身著紅衣者如潑水般往內陸鋪展滲入。


  無人在明麵上僭越朝廷禁令,卻也沒人傻傻地固守成規。


  去看熱鬧或是去探明情況的江湖人鮮有形單影隻,即便湊足同幫五人為伍,仍會聯合起其他幫派隊伍,暗相照應。


  紅衣教更不是什麽老實巴交的善類。


  朝廷頒布《限武令》時,明麵上將戊、辛、壬、癸四堂合為一,以平海灣巨船為據點,以“平海紅衣壇”為名上報。


  實際上,壬堂藏於其他隱秘處煉鐵鍛兵,辛堂有名無實,戊堂僅有數十人在船,單是一艘大船上的癸堂人員便有近千之數。


  隻是這些陽奉陰違之舉並非特例,朝廷無力亦無心糾察到底。


  所謂《限武令》自然無法限製得了紅衣教這樣的龐然大物在暗中開枝散葉。


  秘洞失陷後,巨船上的紅衣教主事堂主沒有因此亂了陣腳。


  留半數之人在船據守謹防調虎離山。


  另五百人分散為百組,五人一組,各組相離不逾百丈,展開地毯式搜殺。


  神鬼誌怪話本中有“百鬼夜行”一說,而今紅衣教這番陣仗是否可稱為“紅河漫海”?

  ……


  ……


  江湖說到底還是靠刀劍講理的地方。


  來去之間所形成的浪潮勢不可阻,縱然各方竭力保持理智,依舊避免不了摩擦衝突激增。


  隨著某處刀劍激碰聲響起,終究是引燃了各方胸中壓抑的怒火,廝殺打鬥一觸即發!

  對於久居平海郡難得清寧的人們來說,他們的生活好像才重新回到正軌。


  因為,他們所熟悉的平海郡,所熟悉的江湖,又回來了。


  ……


  ……


  一如君遲所料,肆兒七人從荔山半山亭離去後不久便有聽雨閣成員前來接應。


  且為之備好了幹淨衣裳,隻用不到半盞茶功夫幫著收拾完七人妝容,再不見半分狼狽模樣,自也不易被看出破綻。


  此後,七人分散成四組,由閣中對應人員分批接走。


  接應人員均已充分養精蓄銳,為的就是更好地保證七人安全抽身。


  唯一難處僅在於如何不聲不響地逆著湧向東麵的人們退走。


  作為七人中潛藏隱匿的佼佼者,冬晴和薑逸塵被安排在最靠後的順位。


  前來接應二人的兩隊人馬距離碧沙灘最遠,亦將最晚和二人碰頭。


  薑逸塵與冬晴在離荔山有十裏地遠的東悅客棧分道揚鑣。


  前日,冬晴與惜及另三人在此下榻。


  趁著大清早的嘈雜不堪,冬晴成功溜回“昨夜所睡”的屋中。


  扮作睡眼惺忪地模樣打開房門,敲著左右幾間客房房門喚醒閣中眾人,草草跟客棧老板娘要了點上路時能隨手拿著吃的早餐,便匆匆結賬趕去湊熱鬧。


  薑逸塵不知道的是,在冬晴和惜等人策馬離開客棧後不久,竟好巧不巧地撞上了二十一騎白馬銀鎧的輕騎。


  目前這當口,不論在中州何地,敢這般大搖大擺招搖過市的,除了朝廷軍兵,再無旁人。


  這隊人馬正是來自數月間快教江湖人聽得耳朵起繭子的朝廷直屬駐軍——傲骨嗜血團。


  二十一騎輕騎中的“一”則是嗜血團團長戰梨花本尊。


  二十騎手持銀槍腰懸彎刀的嗜血輕騎在團長揚手後,分成兩列,勒馬靜候。


  非但是每個人都做到目不斜視,而且連胯下馬匹也無一不是令行禁止,沒有多跨出一步,沒有發出一聲多餘響動。


  單單二十人二十匹馬都能讓平常人感受到沙場上那種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


  獨獨千兵團長的戰梨花手中無銀槍在握,反倒是極為江湖氣地腰間佩劍,分明看著比二十騎的任一騎士都顯年輕,卻從內而外透出股沉穩老練的氣質。


  自小半年前的百花大會後,平海郡再沒像今日這般亂成一鍋粥。


  可就眼下陣仗看來,戰梨花似乎隻對亂起緣由感興趣,並不在意江湖人趁機互捅刀子。


  抑或是對方有那膽量和自信,僅憑二十輕騎便讓各路江湖豪客有來無回?

  想必沒人願意去試探一下這是否是個玩笑。


  冬晴更對此避之不及。


  然則,當戰梨花揮停二十騎,輕夾馬腹向他們五人靠近時,他們不得不給足朝廷軍麵子,停馬拱手見禮。


  長久以來,中州江湖人鮮少向朝廷大臣軍兵三跪九叩,故而,冬晴等人沒有下馬,執江湖禮相待,戰梨花也不以為意。


  一身銀鎧白披風的戰梨花視線基本集中在冬晴身上,仿佛在打量一個少見多怪的玩物。


  少頃,戰梨花以戲謔的口吻說道:“這天地之大,果然無奇不有,終日生活在暗影之中的堂堂金魂殺手,居然有朝一日寄人籬下,在這青天白日間拋頭露麵。”


  這番刻薄話語冬晴自是左耳進右耳出,麵上掛著和煦微笑,說道:“將軍說笑了,不過是草野莽夫為生計奔波罷了,無甚稀奇。”


  傲骨嗜血團的軍製極為特殊,戰梨花這團長一職莫說是在江湖中,就算是在廟堂之上都非盡人皆知,普通人將之當作統帥、將軍總不會錯。


  戰梨花當然也不會去理會什麽稱謂,隻見其瞳孔微縮,忽地目光如刺,直盯著冬晴,冷聲質問道:“噢?為生計奔波?不知聽雨閣是為何生計特來平海奔波?還是說今早的動靜便是你們特地來此搞出來的?”


  冬晴麵不改色,和善地解釋道:“今年春日江南一帶罕見陰雨延綿,江寧郡及附近多地稻苗尚未長成,便長久受淹,已發生不少爛種、爛秧、大量死苗的狀況,秋日收成不佳在所難免,屆時不得不到姑蘇以北多購些稻米,或是備些紅薯土豆為食。閣主聽聞平海郡常年多雨已培育出多類耐雨秋稻,便命我等來平海郡各種耐雨稻種都買回去試種看看,即使產量有限,也算是種有意義的嚐試。”


  與此同時,惜已讓人翻找出一袋袋購來的稻種,解開袋口讓戰梨花看。


  戰梨花隻用目光隨意一掃,全然沒將冬晴的說辭當真,輕笑道:“原來如此,沒成想夢閣主還有研究種田的雅興。欸對了,剛好想起來,我團營地裏有幾個老兵油子前陣子也在琢磨著種菜種地,還搞得頗為有聲有色,想必成果不俗。幾位既是在求購稻種,不妨隨我回軍中看看我團培育出來的稻種是否適宜在江寧郡種植,價錢好商量,如此也不枉特來平海走上一遭。”


  此言一出,除冬晴之外,惜等四人皆微有動容。


  他們決然想不到,戰梨花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猜忌心強烈如斯,甚至動了將他們強留於平海的念頭。


  戰梨花將眼前五人的細微表情變化盡收眼底,以商量的語氣溫婉問道:“如何?”


  隻是在這聲“如何”問出後,那二十騎似是得到了某種授意,皆牽拉起韁繩,行將引馬列隊“護送”聽雨閣五人回營。


  值此微妙之際,有三道疾馳的馬蹄聲自西麵傳來。


  來的是兩男一女,當先男子方臉大耳、粗眉英挺、膀闊腰圓,騎著匹高頭大馬背負長槍,匆匆一瞥儼然一副沙場戰將的架勢。


  其後二人,男子棱角分明,樣貌可稱得上俊朗,背掛大刀;女子身姿高挑,英氣逼人,腰間懸對雙刺。


  這對男女麵容上看來沒有一分相似,可氣質卻如出一轍,形同血親姐弟。


  來者便是道義盟義雲山莊的龍炎靈及李驀然、雙翅姐弟。


  在看清前方雙方人馬後,三人特意放慢馬匹腳步接近眾人,有意無意地將二十騎嗜血團白馬輕騎分隔在另一側。


  三人的到來,暫緩了原先局麵的變換,又添新變數。


  沒人會相信三人是碰巧路過此地正想去看熱鬧的。


  在聽雨閣方麵看來,三人會出現在此,隻能說明聽雨閣的打算還是沒能出乎老伯所料。


  即便老伯不是先知先覺,提前做出相應布置,但還是遣來龍炎靈三人來此幫著以防萬一。


  毋庸諱言,對冬晴等人來說,龍炎靈三人無疑是場及時雨。


  而對戰梨花及二十騎來說,無異於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傲骨嗜血團是數十年間朝廷在平海郡布下的第一支整建製軍隊,戰梨花是這支千人兵團的第一任團長,已足夠說明戰梨花會是個不同於一般征戰沙場的將領,除個人武力上佳外,定深諳江湖之道。


  從短短幾句話的交鋒間,及若有似無的氣機較量中,冬晴即能認定洛飄零對於戰梨花的判斷偏差不大。


  麵對這樣的對手,狀態全盛時冬晴自然不怵,可當前他屬實無力與之分庭抗禮。


  加之那看來訓練有素的二十騎虎視眈眈,真正殺將起來恐怕還是他們這些江湖人吃虧。


  然則有龍炎靈在此,戰梨花若硬要為難,可得掂量掂量這一仗打起來能否吃得消了。


  戰梨花對自己有著清晰的定位與認知,他首先是個軍人,而後才是個江湖人。


  軍人不打無準備的仗,他再如何自傲都不會在還有選擇餘地時,讓自己和手下陷入絕境之中。


  他可以隻帶二十騎出行,但必須確保半盞茶裏能有百騎馳援,一炷香內千人團悉數到場。


  之所以如此輕裝簡從,也非是他率性而為,而是經過一番考量的。


  就像江湖人用刀劍之理來服人,朝廷要想跟江湖講道理還是得看拳頭夠不夠狠,威脅夠不夠大。


  百花大會當日他們之所以能震懾住江湖群雄,不單單靠人多勢眾,還得仗著占據了天時地利。


  此一時彼一時,今早這震動來得蹊蹺,諸多牛鬼蛇神聞風而動,局麵之亂前所未有。


  饒是如此,大家仍守著表麵和諧,將朝廷禁令視為統一底線。


  他們作為朝廷代表,二十騎即是江湖規矩所能給予的最大尊重。


  有這二十騎,足夠戰梨花去控製一些小場麵,也不至於被江湖人所輕視。


  可若多餘二十騎,便很可能成為所有江湖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一旦他們有大動作,勢必會引起群情激奮,成為江湖共敵。


  即便嗜血團千人齊至,即便陳嘯伯和孫野王及時來援,於時平海郡也隻會成為一片血海汪洋。


  就算他戰梨花能活到最後,還能得到朝廷的賞識與重用,可他親手調教起來的如臂指使的嗜血團還能留存下多少人?

  是以,就當前局勢下,不管他作何決定,若要動用蠻力,便需以雷霆手段在一盞茶內速戰速決。


  否則他還真不能輕易“多管閑事”,免遭群起而攻。


  先前他選擇用溫和手段將冬晴五人“請”回營中,便有這方麵考量。


  隨著對江湖的了解日益加深,他越發能體會到江湖人對於洛飄零的忌憚。


  平海郡生亂,聽雨閣的人不出現就罷了,既然來了,他寧抓錯也不願放過。


  能審問出個所以然,便能更好做出應對,定是大功一件。


  縱使最後結果確實與聽雨閣不相幹,過程當中應也能親自見識見識洛飄零的手段。


  怎奈道義盟三人的到來,讓他的盤算徹底落了空。


  戰梨花何嚐看不出這是老伯的布置。


  雖說僅有三人,但僅是龍炎靈一人的份量便非同小可。


  戰梨花不得不在心下歎服,薑終究還是老的辣。


  同時也為朝廷這數十年來的尷尬處境感到悲哀,隻要朝廷的力量一日不能碾壓江湖,就始終無法改變“俠以武亂禁”的無力局麵。


  遑論,當下這個江湖中,還有洛飄零、老伯這樣的多智近妖之輩。


  朝廷要跟江湖講道理,尚任重道遠。


  戰梨花明白煮熟的鴨子就要飛了。


  心底裏隻是暗道可惜,麵上卻是橫眉冷對著催馬抱拳上前的龍炎靈。


  也不待對方正要開口發言,冷哼一聲,領著二十騎策馬揚鞭向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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