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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五章 過往的事

  渡鴉聞言一怔。


  好一會兒,他才明白過來洛飄零這句話並不是衝著他說的。


  而是慈鋒。


  渡鴉偏頭一看,赫然發現慈鋒已成了全場唯一焦點。


  那中年男子雖蓄著長須,眼角微有褶皺,也不過四旬年紀,依然是生龍活虎的壯年之齡。


  然而,他從椅子上掙紮起身的模樣竟有如古稀老叟。


  慈鋒眼含無奈,麵露苦澀,唇齒輕顫,不知從何說起。


  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問題不隻洛飄零想問,薇薇和阮穀也想問。


  薇薇已泣不成聲。


  阮穀麵色發白,緊咬著下唇,幾乎就要見血!


  “不!慈叔叔,你怎麽會是叛徒?一路上你都沒離開過我們十步以外的距離,哪有機會接觸紅衣教?!”


  阮穀無法接受,也不相信慈鋒的背叛。


  他在咆哮,可那帶著哭腔且發顫的聲音,若不細聽,真難以叫人聽清。


  慈叔叔。


  是的,慈鋒不僅年紀和輩分都擺在那,而且他同阮穀、薇薇、洛飄零的關係本不一般。


  石鑫喜好結交江湖人士,遂與龍耀結識。


  可在這之前,慈鋒便已是石鑫帳中一員好手。


  至於龍耀收徒更是後話。


  故而從時日上來說,慈鋒可是石府的老資曆。


  老資曆便意味著深得石鑫信任。


  否則,石鑫也不會在卸甲歸田後,仍把他帶回石府。


  慈鋒同龍耀又是什麽關係?

  龍耀,武學全才,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坐下有五名弟子,卻沒有一人能將其武功學全。


  慈鋒,刀槍棍棒無一不精。


  軍中也無一人能與之比劃門門武藝。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二人同是源自江湖,同對鑽研各類武學樂此不疲。


  盡管在名氣上,二人乃是雲泥之別,但這絲毫不妨礙他們因誌趣相投而無話不談,成為武學知己,時常相互切磋。


  身為龍耀坐下之徒,便不乏機會向慈鋒請教。


  慈鋒也從不藏私,知無不答,傾囊相授。


  他們與慈鋒的親切程度自然不言而喻,叫聲“慈叔叔”理所應當。


  若仔細計較,稱其一聲“師叔”都毫不為過。


  此番,阮穀、薇薇與其一路西來,因是遊山玩水,甚少旅居,可謂形影不離。


  而阮穀、薇薇也非江湖雛兒,這一路上更未曾見到半個紅衣教身影,慈鋒要與誰聯絡?


  到了昆侖派後,他們已與洛飄零會合,要想在洛飄零眼皮底下與紅衣教細謀勾結之事,可比登天還難。


  於情,慈鋒至少同他們兩輩人都交情深厚。


  洛飄零不論是作為已故龍耀首徒,還是作為石府幸存至今者,慈鋒都不該去背叛他。


  於理,便是慈鋒背叛洛飄零的動機和目的。


  動機為因,目的為果。


  慈鋒絕不會平白無故去背叛洛飄零,不出意外便是紅衣教指使他這麽做的,可他的動機是什麽?

  他為何要投誠紅衣教?

  他又是在什麽時候與紅衣教接觸的?


  從江寧郡聽雨閣,到昆侖山昆侖派,唯一會出現變數的隻有這一路西行,可看阮穀和薇薇的態度,似乎都認定這機會不存在。


  目的。


  慈鋒若真要背叛洛飄零,背叛石府,到底能得到什麽好處?

  慈鋒想得到什麽好處?

  這正是洛飄零想不到,也想不通的。


  慈鋒年歲已不小,不會出現年輕人一時意氣用事的情況。


  慈鋒對名利也沒有什麽渴求,否則以其能力,隨時都能另投他處,一展抱負,又為何非要與聽雨閣風裏來雨裏去?

  雪清歡抿了口茶,咂巴著雙唇,欲言又止。


  他本想提醒阮穀,隻要慈鋒卻有背叛之心,以其手段,不驚動倆人,暗中傳遞信息也並非難事。.

  可轉念一想,若事先沒有打過招呼,僅憑簡單的文字往來便要來算計洛飄零,想想都不容易。


  雪清歡很快意識到一個關鍵問題,便是慈鋒到底還有何身份?

  這個身份與其動機理應尤為密切。


  看來不出多時,這答案便能揭曉了。


  “小阮,是慈叔叔無能,沒能保護好你們。”慈鋒隻能把頭偏向阮穀,苦笑著。


  隻有麵對著阮穀或是薇薇,他心中的歉意才不會那麽深。


  任誰都已聽出了慈鋒這話中意味,可阮穀還在堅持,他漲紅了臉,嚷嚷道:“不,慈叔叔,我和小師妹不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兒麽?這一路來,慈叔叔不僅將我們照顧得無微不至,也指點不少武學修煉要點,還同我們講了許多大道理,教我們要以誠待人,莫忘滴水之恩。”


  洛飄零默然無言,雙眼似被酒氣熏紅,凝視著慈鋒,恨不得透過那副皮囊將其內心看得一清二楚。


  昔年過往曆曆在目,他能看到的都是慈鋒那副充滿慈愛和關懷的模樣。


  都說陽光之下必有陰影,可他絲毫瞧不出那陰影躲藏在何處。


  慈鋒見狀,輕歎了口氣道:“小阮、小薇,這一路上,你二人是不是有說過在夜裏睡得特別香,每天醒來都尤為精神?”


  “是……是啊,慈叔叔不也說,現下大環境太壓抑我們心情了,故而,讓我們在山水間放鬆放鬆,能……”


  薇薇聞言,強忍淚水,應和著,可話未說完,她已幡然醒悟,涕淚再次肆意。


  “莫非,莫非……”阮穀瞪大了眼,顯然難以置信。


  慈鋒道:“是我對你們施用了微量的嗜睡散,你們不至於完全睡死過去,但每天都會早早進入夢鄉,輕易不會被吵醒,我,便借此機會離開。”


  “為什麽?”阮穀雙眼已變得酸澀,他還是強行睜開著,他怕眼睛一閉一睜後,慈叔叔便再也不是慈叔叔了。


  “我是東瀛人。”這回慈鋒已鼓起勇氣,直麵洛飄零。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若非慈鋒現下已處境不妙,想必眾人已抄起家夥對慈鋒大施拳腳了。


  在座的,年輕人並不占多數,也便是說,二十年前那場中州浩劫大夥兒幾乎都親身經曆過。


  而那場浩劫的主導之一,便是在中州以東海麵中那個彈丸之幫。


  對於東瀛人的嗜血無道,殘殺同胞,侵占家園的行徑,無人不恨之入骨。


  即便東瀛戰敗已過去了近乎十七年之久,東瀛也再次對中州俯首稱臣,可不少人提起東瀛人,仍是咬牙切齒,恨意難消。


  慈鋒這答案出乎所有人意料。


  所有人自然也包括了洛飄零。


  而這句話,就像一把箭,直紮入洛飄零內心。


  他自以為蟄伏兩年多來,已有足夠的沉澱,能將掌控諸事脈絡。


  殊不知還是高看了自己,更忘了最無法把握的便是人心。


  慈鋒是東瀛人,那麽他潛入石府便是有朝一日能為東瀛所用,這實在無可厚非。


  人心隔肚皮,若不是慈鋒自己說出來,又有誰人知道會有這一層隱秘?

  “噢,東瀛人?紅衣教?這二者之間,又是什麽關係?”雪清歡提出了不少人心中的疑問。


  俞樂解釋道:“紅衣教本是依靠江河湖海起家,在數十年前,他們便是民間的海上霸主,朝廷遇之也是繞道而行。東瀛四麵環海,隻要東瀛人想以海為生,或者想到外麵看看,自然不得不與紅衣教打交道。”


  雪清歡道:“這麽說來,紅衣教中會否有東瀛人當家做主?”


  俞樂道:“雪閣主這可是說笑了,早在成百上千年前,哪有東瀛人一說?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廣袤中州上較不入流,較不被人待見的旁係末支罷了。”


  雪清歡道:“俞公子教訓的是,倒是雪某見識短淺了。”


  俞樂道:“不過,在下倒是好奇,慈鋒兄是怎麽以東瀛人的身份混入石府的?石將軍就沒發現?”


  慈鋒道:“此事說來話長。”


  俞樂道:“那便言簡意賅,長話短說。”


  慈鋒雖也不待見俞樂,但他還是決定說出實情。


  這樣至少會讓洛飄零好受些。


  “十歲之前,我和我的母親生活在家鄉。


  我從沒見過我的父親,隻聽母親說過,他是百裏挑一的真正武士。


  我的家鄉很美。


  百裏紅花,千裏冰封,那些景象,我隻在家鄉見過。


  但我的家鄉並不適宜生存。


  紅花的土地過潮,不適合耕種。


  一年四季隻有秋冬。


  每年冬日的嚴寒,每況愈下,以致於每年都有更多人被凍死。


  還有,便是海嘯。


  許是地勢之故,每兩三年,我們腳下的土地總會出現一次大的震顫。


  緊接而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海嘯。


  百裏紅花不怕海嘯,更甚者,海嘯幫它們優勝劣汰,讓它們越長越美麗。


  可人不一樣,海嘯一來,我們無處遁形,幾乎隻能麵對死亡。


  我們不得不每一兩年遷居一次,可死亡仍無可避免。


  在不斷地遷徙後,我們遷入了一個村落。


  那個村落比我們原來的小村落,興盛繁榮。


  他們的臉上有更多笑顏。


  從他們口中我們得知,遠在大海另一麵,還有一片富庶之地。


  我們可以在那獲得無數金銀財富,然後造一艘大船,把好東西帶回來。


  還可以把家裏人一齊接到對岸生活。


  我和母親,還有許多同村人,選擇踏上那條路。


  誰知我們仿佛天生便被命運詛咒,本該晴空萬裏的時日,在我們出航一周後,竟烏雲蔽日,暴雨突臨。


  還有我們最不願意見到的,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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