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步維艱(十二)
小全子引我們進了正房,因著天色已晚屋中已有些黑暗,小全子摸索著找了半截紅燭點上,屋子裡方才亮了起來。
我環視四周,空空蕩蕩的屋中央擺著一張褪了色的方桌和四張條凳,空氣中飄蕩著的霉味讓我忍不住皺了皺眉。
「小全子,是你回來了嗎?」屋中傳來了熟悉卻異常蒼老的聲音溲。
我朝小全子點點頭,他疾步入了裡屋,走至床前,回道:「公公,是奴才回來了。」
「小,小全子!」卧在床上的楊公公咳嗽了幾聲,有氣無力地問道:「今兒內務府有沒派人送飯過來啊?」
「公公餓了嗎?」小全子這才聽出來今兒的晚飯又沒人送來,聲音中有些哽嗚,「奴才這就去御膳房拿些飯菜回來。」
我一聽,忍不住心酸起來,朝小安子揮揮手,讓他派人去準備,自己舉步挪進屋中。
轉身而出的小全子見到我,低聲喚了聲「娘娘」,便要轉身回稟楊公公,我攔了他,親自走上前去。
「小全子,你在跟誰說話?誰來了?」躺在床上的楊公公卻已聽到了那聲輕喚,追問道恧。
「楊公公,本宮來看你了。」我立於床前,柔聲說道。
「啊?!是娘娘!」楊公公已然聽出了我熟悉的聲音,激動起來,掙扎著就要起來,我忙示意小全子扶了他起來,又拿靠枕替他墊在背後讓他靠著。
他噓噓喘著起,半響才道:「德妃娘娘,請恕老奴不能給你見禮了。」
我見這一起身便似耗去了他大半精力似的,又見原本發福微胖的他如今只骨瘦如柴,眼睛深深地窩陷了下去,顴骨高高的,躺在破舊的棉被中異常虛弱,彷彿每一次呼吸都會要了他的命似的。
曾經紅極一時的宦官,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該怪他自己,還是該怪如此對他的人?
「楊公公,你快別起來了,好生躺著。」小安子已搬了屋中最好的那張木椅進來,放於床前,讓我坐了,我柔聲道:「楊公公,你身子好些了么?太醫怎麼說?」
「呵呵……」楊公公幹笑兩聲,答道:「娘娘是真不知啊,還是諷刺老奴呢?抑或是特意來看老奴的凄慘下場的?」
先前聽小全子所說,我已知小玄子從中動了手腳,但始終有些疑惑,如今只有先聽聽楊公公怎麼說了。於是,我面上一副不明所以,奇怪道:「公公何出此言?」
「娘娘何必明知故問?」楊公公自嘲地笑笑,「御醫么?老奴連醫官都沒見到半個!湯藥么?不如賞老奴一碗米飯更為實際些!」
「公公病了后,本宮不是令衛公公安排公公前去香園調養身子么?怎麼公公卻在這荒廢已久的梅園之中?」我不理會楊公公的冷嘲熱諷,只細細問出心中的疑惑,話鋒一轉,朝旁的小全子厲聲喝道,「小全子,你可知罪?」
小全子突然被我這麼一喝,嚇得雙腿一軟,『咚』地跪在地上,顫聲道:「娘娘饒命,奴才不知!」
「哼,該死的奴才,只會這般巧言令色!」我冷哼一聲,喝道,「內務府派人悉心照料楊公公,你卻將楊公公置之不理,每日里只顧著四處閑玩,以致楊公公卧床不起,骨瘦如柴!」
「娘娘饒命,奴才冤枉啊,娘娘,奴才冤枉!」小全子磕頭不止,高聲呼冤。
「還敢狡辯,都這會兒的天色了,楊公公連晚膳都沒用,被本宮碰了個正著,你還有什麼話說?」小全子被堵了個正著,頓時說不出話來。
我卻在一旁追問道:「你倒是說說看,還不給本宮如實倒來!」
「小全子,娘娘既然問了,你就如實說罷!娘娘自會替你作主!」躺在床上的楊公公多少聽出了些貓膩來,替小全子打著氣。
小全子深吸一口氣,這才回道:「娘娘,奴才先前所說句句屬實!奴才被派到梅園時,楊公公因無人照料已是奄奄一息了,內務府傳了奴才過來,不過是怕楊公公死在園子里無人知曉,無人收屍罷了。奴才實在於心不忍看楊公公自生自滅,就悄悄去請太醫,太醫們都不願來,還有太醫院葯膳房的醫官心善,每次去總塞些葯給奴才。奴才也不動醫藥,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胡亂熬些湯藥給楊公公喝了,不想卻歪打正著,楊公公竟比先前好了許多。起先時,因著衛公公有時會過楊公公這裡,御膳房的奴才們也還規矩些,每日定時送些飯菜過來,可後來他們發現衛公公沖楊公公大發雷霆后,就變了臉嘴。飯是有一餐每一餐的送著,沒送來時都是奴才自己去御膳房拿多來的,開始還好,後來飯菜越來越差,更甚者奴才去了,人家只說是過了用餐時間了,沒有剩下的了,讓奴才第二天才去。奴才就這樣和楊公公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說道傷心處,小全子已是嚶嚶痛哭起來,哽咽道,「娘娘,奴才說的句句實話,奴才冤枉啊!」
待我再看向楊公公時,他已轉過臉去,蒼老的臉上一臉悲哀,眼角掛著一滴晶瑩的淚珠……
我一拍椅子扶手,滿臉怒色,憤憤然道:「這個衛公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說罷轉頭吩咐道:「小安子,立刻派人去請衛總管過來!」
「是,主子!」小安子愣了一下,答應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