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爹娶妻,娘嫁人
第305章 爹娶妻,娘嫁人
因那賣炒瓜子的人直肆無忌憚地吆喝,「不好吃,不要錢」。
倆人兒便跑到那攤子上,各自抓了好幾把瓜子,直嚷著「不好吃」,拿衣服兜著瓜子就跑。
隨後,還買了香甜的糯米團,糖炒栗子,冰糖葫蘆……這幾兩銀子便能買到一大堆的食物,竟是比皇宮裡的山珍海味還可口。
所以,牆頭上,有看,有吃,有說,有笑,半點不寂寞。
暖兒吃著香甜的糯米團,瞧著一對兒男女甜蜜並肩,在那圓鼎香爐前,凝重地齊齊拜下去,被糯米團甜醉的小腦瓜,激起一陣漣漪。
「襲,糟啦!我們好像錯過婚禮啦!而且,忘了買嫁衣吶。」
「呃……不是好像,是真的!」嗑瓜子的呼延襲,轉頭尋找天空里的太陽,卻見那東西竟不知何時,跑到了西邊去,「我們死定了。」他含混說著,差點吞了瓜子皮。
暖兒卻還捨不得丟掉手上的糯米團,又咬了一口,忙扯呼延襲腰間的錢袋。
「你快看看還有多少錢?夠不夠買嫁衣的?」
「我們還是先去找嫁衣吧,如果不夠,就偷一件!」
兩個小傢伙剛商量妥當,卻被什麼可惡的東西擋了眼睛。
不,不是只擋住了眼睛,而是罩住了頭——是黑布袋。
光天化日之下,當著城隍廟神佛的面,竟——持質擄劫?找死!
「暖兒?!」
呼延襲兇悍地揮打掙扎,滿襟的瓜子從牆頭上撒下去,嘩啦如雨,糯米團,糖炒栗子,夾雜其中,滾落滿地。
牆頭下,幾個乞丐飛撲過去爭搶……
暖兒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正被人夾在腋下。
因對方猝然飛身墜地,她被顛得胃裡一陣翻攪,剛吃進去的冰糖葫蘆、糯米團,差點吐出來。
「襲……救我,襲……」
茫然的黑暗裡,閃爍著點點星芒,是透過黑布綿密的網格,投射的細微光線。
斑駁的光影里,城隍廟越來越遠,路人們側目,冷漠地瞧著她,那眼神,與看一隻被鷹抓了的小雞崽沒什麼差別。
大片乞丐撲在那牆頭下,只顧了爭搶糯米團……
那炒瓜子的人,嘲諷冷笑,「這兩個小賊該死!若是清燉,別忘了分我一碗湯。」
暖兒恐懼地忍不住嘶叫,想象力豐富的小腦瓜里,浮現自己和呼延襲被肢解、清燉成湯的一幕。
這裡不是京城,不是皇宮,沒有護衛巡邏,也沒有官員執法,死一個人,似踩死一隻螻蟻。
她看到抱著的呼延襲的,是一個身穿褐色橙花錦袍的女子,呼延襲的手腳隨著她的步子,一顫一顫地,全無意識,似已然死過去……所幸,還能聽到他的心跳和脈搏。
小小的暖兒這才明白,為何父皇日以繼夜地制定那些律法,為何他在皇宮、在鳳影宮,在她、哥哥和母后所經的每一處,擺下那麼多護衛……
自幼被捧在掌心裡,驕縱習慣了。
這前所未有的絕望,以及腰腹的窒痛,都是從未經歷過的。
她驚懼,更怕死。
本能地踢踹掙扎,丟了糯米團的小手,化為鋒利的狼爪,揮打對方的身體,撕扯不停。
「襲,快醒醒……襲……」
後頸上一陣鈍痛,嬌小的身體也癱了下去。
路旁的房頂上,一抹出塵脫俗的白影飄然落下,目送著那一對兒男女擄劫了兩個孩子過去,無奈地嘆「這樣貪玩,多吃點苦頭,也是好的。」
*
靖周大營內,南贏王的婚禮,並沒有因為兩個小娃兒的搗亂,而違逆聖旨。
吉時將至,新娘子末藥,一身紅綢中衣,靜候於自己的寢帳內,只等禮服前來。
梳妝台上的紅燭,跳躍著火苗,隱隱不穩,她怔怔看著那火焰,沒有修剪燭芯。
她沒有外出,也沒有派遣宮女去查探動靜。
這似一場天意。
沒有了禮服,那撼天戰神,便有了思忖婚禮是否該繼續的時間。
她這樣普通的女子,說到了不起的一點本事,不過是精通醫術,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能配得上他,他若拒絕這場婚禮,合情合理。
另一座寢帳內,陌影一襲明黃的鳳袍禮服,因近日大喜,難得添了濃妝,額上紅寶石的華勝低垂在眉心,映得鳳眸剔透深邃,艷美驚心。
嚴懷景正在一人多高的鏡子前,被兩個小廝俯視著整理紅紋黑袍。
束腰廣袖,金色的虎首護肩,顯得肩寬腰窄,貴雅不凡,若非他氣韻太過靜冷沉鬱,幾乎難辨年齡。
從鏡子里看到進來帳簾的女子,他心頭微窒,「迤邐」兩個字到了唇邊,終是沒有喚出口。
他凝眉深吸一口氣,迅速揚起唇角,轉過身來,「影兒,你怎麼過來了?外面百官送賀禮,你該陪著玹夜一起招呼他們。」
陌影把托盤放在桌案上,很想扯動唇角,卻奇怪,今日明明是大喜日子,她竟笑不出。
「恐怕暖兒和襲兒不能準時回來了,我備了兩套禮服。父王若真的決定成婚,別讓新娘子空等,若是不想成婚,女兒願意代勞,去通傳一句。」
她曾等待了三年,深知等待的滋味兒不好受,而掙扎於抉擇,更是痛不欲生。
「婚禮鬧成這個樣子,已然無法收拾,結也得結,不結也得結。」
「既然如此……您這身禮服,太過冷肅,不太合宜,還是穿大紅的吧。」
嚴懷景擺手示意小廝們退下,他兀自又整了整衣領,含笑審視過自己,才轉身面對著女兒。
「為父早已過了當新郎的年紀,還是穿得舒服些的好。」
他走到桌旁,把那套男式吉服從托盤上拿開,把女式的擺在中央,整理好邊角,一手拿起托盤,一手拍了拍女兒的肩。
「我親自去給末藥送過去,也好讓她安心。」
「父王,還是我去吧!婚禮之前,新郎新娘不宜見面的。」
「這場婚禮,總要有一個人開心,還是我去吧。」
那簾幕呼一下飄起,宏大的寢帳內,獨剩下陌影一人。
她忽然明白,父王雖迎娶別的女子,還是因為,太愛欺瞞他二十多年的鳳迤邐。
他迎娶別的女子,是不想讓他心愛的女子,掙扎於兩個男人之間,左右為難,他要成全她得到兒子的心愿,要成全她和呼延協曾經幸福的百年。
如此醇厚、包容、寬闊如海的愛戀,是她此生不能及的。
或許,正因如此,才註定,來生里,鳳迤邐為他傷心欲絕,與他再無緣當一對兒恩愛夫妻。
陌影怔然獨坐良久,模糊的淚花里,依稀又看到那坐在落地窗前,面對滿院梅花落淚的女子……
肩上落了一隻暖熱的大掌,驚得她盈滿眼眶的淚花,滾落腮畔。
眼前一片明黃騰龍錦袍微動,奢華地冷光明滅耀目,她忙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抬頭,彷彿前一刻不曾哭過。
百里玹夜因她偽裝堅強的模樣,不悅凝眉,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輕撫她粉膩的臉兒,「怎一個人在這裡哭?妝都花了!」
「我只是……一時難過。」說話間,鼻翼還是酸楚難抑,一開口,聲音抑制不住地啞了。
「你是孕婦,若傷心難過就對我講,不要悶在心裡。」
她點著頭,依在他懷裡,雙臂環住他健碩的腰。
「我不該阻止他們的。早知他躲著不見她,還是因為愛她,我該幫他殺了呼延協。」
「你若真的殺了呼延協,害鳳迤邐難過,他一輩子不會原諒你。」
他溫聲勸慰著,修長的指,勾起她的下巴,從她手上拿過帕子,給她按擦眼下的淚痕,細細地,生怕給她擦亂了脂粉。
從前不覺得她有妝容多美多艷,也不喜歡女子濃妝,面目全非。
因那段誤會,她那一陣子不拘妝容,不穿他給的衣袍,不戴他贈的發簪,每日連與他見面,都懶得梳頭整妝,他適才明白,女為悅己者容,並非說來聽聽的。
所以,她此刻這樣明媚嬌艷的樣子,顯得尤為美麗。
「影兒,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在他心裡,他早已認定,是他虧欠了鳳迤邐一個兒子。」
「他怎會這樣想?」
「身為男人,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便是他的錯。這是不爭的事實。恐怕,這些年,他比任何人都煎熬於那段痛。所以,他想讓鳳迤邐能得到寬慰,想成全她。」
煎熬過三年失去妻兒的日子,百里玹夜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愛而不得,又無法和好如初的滋味兒。
陌影這才發現,自己看到的事實太淺薄。
「原來,我竟是局外人,多言半句都是錯的。」
他俯首在她唇上輕吻,「答應我,再不準為這件事傷神。」
「嗯。」她賴在他懷裡,不想挪動,也不想出去見任何人。
那些參加婚禮的官員們,此刻定然都在嘲諷她,爹娶妻,娘改嫁。
如此賴在他懷裡,聽著他的心跳,呼吸,被他暖熱的體溫熨燙著冰涼的指尖,她才感覺安穩。
兩人靜靜地,誰也沒有說話,如此靜呆了片刻,彷彿時間一晃,就過了大把。
外面禮樂響起,新郎新娘正待拜堂,寢帳里,顯得尤為寂靜。
陌影只得站起身來,打起精神,挽住夫君的手,隨著他走出父親的寢帳。
「對了!你過來找我,可是我們的暖兒有消息了?」
他微眯綠眸,不動聲色地避開她的視線,看向聚在禮台下微妙低語的人群,大手寵溺拍了拍她挽在手臂上的柔夷。
「別擔心,有暗衛保護他們。鳳純也帶了人跟著去了。」
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那丫頭太散漫貪玩。
「所幸,我早備了吉服,否則,今日可要鬧了大笑話。」
因嚴懷景是長輩,所以,今日的婚禮,百里玹夜與陌影以晚輩的身份,在禮台下的席位觀看,只百里尺素坐在主位。
欒毅穿過大片席位,不小心踩到一個東西,聽得哎呀一聲,他忙挪開大腳,疑惑地低頭一看,原來是呼延明月。
這丫頭不好好獃在爹娘身邊,竟如此四肢著地,貓兒似地亂爬亂擠,全無半點淑女儀態。
他把小丫頭撈起來,她卻小臉慘白,周身驚顫,一雙眼睛慌亂地難以定神,竟似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虧心事。
欒毅本就不喜歡這丫頭,也懶得追究她為何在地上亂爬,他大步流星,抱著她,直接走到呼延清歌和沈芊芊面前。
「看好你們的女兒!」
說完,他把小丫頭塞到呼延清歌懷裡。
「去做什麼了?身上怎有股子怪味兒?」
「沒……沒做什麼。」
呼延清歌失望地盯住懷中言辭閃爍的丫頭,轉身便把她塞給沈芊芊。
「一會兒婚禮結束,你就帶她回京。」
沈芊芊不耐煩地把女兒攬在懷裡,嗅到她身上一股子鄉野之氣,不禁狐疑,她卻沒有忘了回應呼延清歌,「知道了。」
而那邊,欒毅直接走到百里玹夜面前,彎腰,低聲稟報,「鳳迤邐和呼延協昨晚就已返回血魔皇宮,並沒有派兵前來阻撓。」
陌影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期望鳳迤邐永遠別再出現,卻又期望她能來看一眼台上對她痴情無悔的男子。
禮台上,大內總管高唱,「一拜天地……」
她終是忍不住問,「欒毅,他們都知道今日婚禮?」
「是,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
心在瞬間冷得刺骨,她握緊百里玹夜溫暖的手,怕自己周身都凝成冰,本能地貪婪吸取他的體溫。
「欒毅,多謝你幫我去看一眼!」她若親自去看,只怕少不得又要震怒。
欒毅忙低下頭,避開她泫然欲泣的玉顏,俯首道,「這是臣應該做的。」
百里玹夜對他頷首,「去你的位子上坐下吧,剛才欒昊到處找你。」
欒毅朝帝後行了禮,才返回自己的椅子上,一坐下,欒昊便問,「父王,你可給我抓到了豹子?!」
「沒,改天。」欒毅大手摸了摸兒子的頭,「一會兒,爹陪你去搶喜糖吃。」
小傢伙頓時蔫茄子般垮了小脊背,卻還是嗡聲嗯著,「好吧。」
*
暖兒被滾滾地沸水聲驚醒,一睜眼,就看到窗外朝陽和暖燦爛。
這已然是新的一天。
而這裡,不是皇宮,也不是帝王大營,而是,一座奇怪的廚房。
褪色的木窗,是倒著的,更奇怪的是,周圍的鍋灶,桌案,櫥櫃,竟都是倒著的。
「暖兒,你終於醒了!」
聽到呼延襲的聲音,她循聲看去,就見一根大繩索從橫樑上垂下來,倒吊著呼延襲,他凌亂的髮絲垂下去,幾乎要浸在黑鐵鍋里滾滾的沸水之中……
暖兒終於明白,自己也正被倒吊著,而她的雙腿雙腳,早已經失去了直覺,只在繩索晃動間,腦子暈暈的。
「襲,我們是不是要死了?」
「噓——」
廚房外,有女子抱著大堆柴進來,整個本就擁擠的廚房,頓時顯得更加擁擠。
那大堆柴禾丟在鍋灶前,她便在鍋灶前的小板凳上坐下,打開鍋灶的鐵門,又加了柴在兩口大鍋下。
「你們挺能睡的。終於醒了?!」
暖兒惶恐地喘息不止,就怕自己的尖叫,愈加觸怒這窮凶極惡的人,小嘴兒一下不敢張。
呼延襲打量著女子,「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劫持我們到這兒來?我們和你無冤無仇,你憑什麼這樣對我們?!」
女子這邊走到案板前,切了蔥絲,薑絲,備了八角,鹽巴,一併丟在大鍋里,她又拿勺攪了攪,絲毫不在意鍋子上方兩個小娃兒恐懼的尖叫。
「也罷!就讓你們死得明白。」
女子說著,又坐在鍋灶前,添柴。
「我是這村子里做嫁衣最出名的。有個小丫頭給了我一千兩銀子的銀票,讓我等你們來。她還說,我若等不到你們出現,便可抓了你們回來,煮了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