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狼殿下,假生氣
艱難挪動身軀,他緩慢地坐起身來,飢餓感也愈加強烈,腸胃裡似有千百隻蟲豸在撕咬。
手伸向陌影,尖利猙獰的鬼爪,掩映於她嬌美白膩的睡容,愈加驚悚。
他驚得縮回手,不經意地,又被床左側穿衣鏡里映出的影子嚇了一跳。
因為甜蜜氣息的吸引,他獠牙無法剋制地突在唇角,一雙眼睛詭艷血紅,猶如冰冷的瑪瑙,猶如白骨眼孔里跳躍的火焰。
肌膚卻蒼白枯槁,唇角,眼角都是醜陋的褶皺,一頭亂髮更如被秋風摧枯的草溲。
她守著這樣的他,竟然還能安然睡著?
她一點都不怕他,一點都不嫌棄他嗎?她竟然連個宮女也不帶在身邊?
怕自己這鬼樣子會嚇壞她,他本能地起身,尋找吃的恧。
發現在床前不遠處的圓桌上,早備了大盅血,他衝過去,仰頭喝盡,
這個味道,是以動物血液調配而成,大多是食草動物——太傅黎惑為他準備的,說什麼可以化去戾氣……不過是勉強果腹罷了。
手腳力氣漸漸恢復,枯槁的肌膚也恢復白皙亮澤,就連垂在肩側的暗淡的長發,也變得順滑烏黑。
他手扶著桌沿定了定神,擱下湯盅,也注意到,鋪了金黃桌布的桌案上,還有一個精緻的水晶茶盅,裡面澄明的淺黃液體,像極了花茶,還有淡淡的香氣……
他疑惑地端起來,仔細嗅了嗅。
不,這很像花茶,卻不是花茶,是——能致人昏迷的毒藥。
他狐疑地走出殿外來,叫了廊下的宮女上前,「郡主的貼身宮女都去哪兒了?」
「德妃娘娘剛來過,還帶了一杯親手沖泡的花茶過來給郡主。娘娘說,說皇太后那邊需要人伺候,就把香茹她們都打發走了。」
宮女說著,朝殿外看了一眼,暗示道,「殿下,機會難得,您可再不能錯失了。」
百里羿關上殿門,行動迅敏地瞬間更換衣袍,以金冠束起長發。
鏡子里,妖魔般璀璨的雙瞳,卻還是透著無法抹去的妖冶暗紅。
陌影已經見過他最醜陋的樣子,他如何碰她?
那人將他轉變為吸血鬼之前,曾說過,只要變成吸血鬼,可永生,且想要什麼有什麼。
他是父皇最疼愛、最引以為傲的兒子,他以為自己如此模樣,凱旋歸來,堪稱完美。
但是現在……
無聲靠近椅子前,彎身抱起沉睡的人兒,心卻愈加不踏實。
似生怕碰疼了她,他不敢用力,輕輕地把她放在床榻上,又不舍放手。
她這樣溫暖,甜蜜,美好,一塵不染,越顯得他陰冷,沉鬱,醜陋猙獰。
出於本能地,陌影感覺到寒冷侵襲,似柔弱的小動物般,蜷縮起身子。
他忙幫她調整好姿勢,輕輕地拿方枕為她墊在頭下,手掌按在她背後,暗動內力為她取暖,又拉過錦被為她蓋好。
他在床前蹲下來,指尖撫過她的眉眼臉頰,見她敏感地抿唇。
他寵憐莞爾一笑,忍不住靠近,湊近她的唇……
卻突然,耳畔似有風聲襲來。
他狐疑轉頭,看向飄忽不定的紗簾。
的確,一股冷風正由遠及近,急促襲來。
他緊張地握緊了陌影的手,突然又懼怕再次失去她。
陌影被抓痛,嚶嚀一聲,鳳眸惺忪微動……
他忙封住她的睡穴,又脫掉衣袍入了錦被下,扯開陌影的衣袍故意將她瑩潤的肩頭露在錦被外。
殿內冷風呼嘯,簾幕翻飛,猝然,一團寶藍錦袍的身影迫近床前……
百里羿指尖輕動,點開陌影的睡穴。
她被狂風驚動,鳳眸微啟,頭腦沉重地打了個哈欠,不禁疑惑於自己渾身發冷。
呼吸見都是濃重的陳腐之氣,腰腿都被箍住,她動彈不得。
而面前,是百里羿瑩亮如白骨雕成的臉。
不,不對……
她怎和這男人躺在床上?
而且蓋了一條被子,枕了一個枕頭,且,正被他抱在懷裡,且,錦被下,他未著寸縷。
床前,卻還有位壯偉冷俊的男子……
他寶藍色的錦袍,束袖收腰,闊邊金紋刺繡翻領,烘托冰雪般的容顏,一身霸氣貴雅,隱隱迸射的氣勢,冷酷不羈。
頭上寶藍螭龍玉冠,高束墨發,輝映碧綠的眼眸。
肅冷沉靜的神情,無波無動,絲毫看不出喜怒。
卻越是如此沉靜,反而越叫人暗生懼意。
陌影忙掙紮起身,手腳卻似被粗繩綁縛,半點動彈不得。
她心急如焚,怕越描越黑,半句話不敢說。
但是,她明明記得,自己坐在床側的椅子上看醫書的。
看醫書之前,她喝了一杯茶——德妃端來的,花茶!
百里羿卻才有動靜,他閉著眼睛,擁緊懷中柔軟的身子。
「影兒,不要鬧了,已經兩遍還不夠么?我真的好累……」
說著,他大手便按在她的腦後,精準地在她唇上安撫地啄了一下。
「乖,多睡會兒。」
陌影恐懼地臉色煞白,被死死按住,拼儘力氣也動彈不得。
百里玹夜看她片刻,半個字沒說,轉身離去。
「百里玹夜……回來……」
她絕望張口,望著那越走越遠的背影,卻發現自己不管用多大的力氣,竟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的啞穴——被封了。
一縷風幽幽襲入殿內,簾幕飛卷。
是他離開,帶起的風。
那人就這麼走了……他一定恨透了她!
胸腔里劇痛難忍,似被挖空。
她沒有忘記過他的話,他叮囑了那麼多,她怎還能被算計呢?
此刻,她只恨不能拔下發簪,刺了這吸血鬼,再結了自己。
不管她如何用力,手腳卻紋絲不動。
她快要哭斷腸時,百里羿才睜開眼睛,溫柔地給她擦拭眼淚。
「陌影,您看,繞來繞去,我們還是要在一起。」
她憎惡地怒盯著他,以眼神警告他,不准他再碰自己。
他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你一點都不想知道,把我轉變成吸血鬼的,到底是誰嗎?」
她沉重吐出一口氣,嫌惡朝著他的臉,呸了一聲!
他自嘲笑了笑,坐起身來,拿帕子擦了擦臉上,然後下床,一件一件把衣袍穿回身上。
「沒錯,你一定猜到了,百里玹夜有本事殺了我,為何卻不敢動手?正是因為他忌憚……他憑氣息就嗅得出來,我是被你舅舅鳳隱轉變的。」
陌影悚然盯著他,如看一個長了三頭六臂的魔。
他撫了撫束腰的銀紋黑袍,優雅地在床沿坐下,幫她把衣袍整理好,又定定看她憤怒圓睜的美麗眼眸。
「我可以讓你更聽話,讓你完全成為我的女人,可是,我突然發現,你生氣的樣子,竟也這樣美麗!忽然就不忍心把你催眠。」
她驚得忙閉上眼睛,再不敢與他對視。
「呵呵呵……現在的你,不只是容貌變了,也變得敏銳聰慧了。」
冰冷修長的指尖,撫上她的眉,細細描畫。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老七,也不會傷害南贏王,不過,這還要看你如何做。」
她疑惑地睜開眼睛,猜不透,他到底有什麼目的。
他從她臉上緩慢地移開手,「陌影,你不知,你舅舅有多麼愛你的母親鳳迤邐,他這些年一直很想念你,也很想見你,知道我們要成婚,他才轉變的我,只因不願讓你百年之後,失去我。」
她不屑地冷盯著他,不相信他連篇的鬼話!
「其實,你舅舅很想見你一面,一切誤會解開,到時也就沒有戰事,而我,還可能成為靖周的儲君。」
儲君?
說到底,他還是要借她,獨步天下!
陌影隱隱覺得眼前發黑,似一片深淵顛倒扣過來,將她生生吞沒。
她在暗無天日的黑暗裡,卻又看清一件有趣的事。
清冷揚起唇角,突然大笑起來,一聲一聲,喉嚨里咯咯地響。
可笑,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鳳隱豈會讓他百里羿成為天下霸主?!他不過想在靖周,培養一個傀儡皇帝。
而她,也恰好被他納入股掌之內。
*
天快亮時,陌影才搖搖晃晃地返回芙蓉殿。
殿內一片漆黑。
一紅衣女子握著長劍,立在殿中央,周身一片紅光明滅,似一團滅不了的怒火。
陌影忌憚地收住腳步,狀似尋常地,笑著與她打招呼。
「紅煞統領起的真早。」
「屬下為等郡主回來,一夜沒睡。」
「……不好意思,我回來晚了。」
「郡主不想解釋嗎?」
「對你解釋?」誤會已然至此,她說了這番,百里羿又說那番,到頭來,不過自取其辱。
「郡主可以不理會屬下。但是,太後娘娘如此恩寵,七殿下真心交付,郡主就一點都不在乎嗎?」
陌影猛然握住雙拳。此刻,她聽不得「七殿下」三個字。
她在乎,她在乎一切……
當然,她更在乎百里玹夜和父親、以及靖周王朝千萬將士的性命。
百里羿早已將軍隊所有的機密都透露給鳳隱。這場仗如果開打,靖周沒有勝算。
她只有一條路,見鳳隱。
紅煞見她沉默,氣惱逼近,長劍直指她的咽喉……
陌影倒抽一口涼氣,俯視銀亮的劍刃,竟有些期望這一劍能刺進去。
「紅煞統領為何停手?」
紅煞憤怒地盯著她絕美的臉,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淡漠。
「郡主應該知道,太后不喜歡身邊有不守規矩的人存在。」
「紅煞,放肆!」
殿門突然打開,鄭嬤嬤提著燈籠進來。
太后拄著鳳首拐杖走在後面,花白長發直垂至地面,一身金紋睡袍沒有腰帶,更顯得身軀圓胖。
紅煞忙收劍,亮起殿內所有的燈,單膝跪下。
陌影轉身,避開太后精銳炯爍的鳳眸,也忙跪下。
「陌影辜負了太後娘娘的恩寵,陌影罪該萬死!」
想起百里玹夜轉身離開的一幕,她真的想揮刀砍殺自己萬次。
他救她那麼多次,為她挨打挨罰,為她設想周全,而她,卻不曾好好愛他,就先重傷了他!
太後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坐上正椅,側首命令,「紅煞,你去哀家的書房,把血魔族的史書,和哀家備好的摺子拿來。」
紅煞黯然抿唇,終是領命出去,不過眨眼,就回來,雙手奉上太后要的東西,一眼不再看陌影。
血魔族的史書,是厚重的紫檀木封盒,上面以血蝙蝠機關暗扣封鎖,打開來,都是塗抹了蠟油的泛黃紙頁。
「太後娘娘……」陌影不明所以。
太后和藹的笑道,「你父王將你保護的很周全,但是,你骨血里,有一半是屬於血魔族的,你遲早得看這部書。血魔族我們奪不來,至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說著,她又把摺子放在史書上,「這是關於你舅舅的一切喜好與忌諱,多看幾遍,完全記下來。」
陌影翻開小摺子,一眼看出上面的筆跡,這是……百里玹夜的字。
太后看出她神情微妙,又道,「老七的意思是,羿兒可以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他。」
他不願當面把這東西給她,是再也不想見她了?恐怕看她一眼,都怕髒了眼吧!
「他一定很生氣。」
太后忍不住笑道,「你問他自己吧。」
說著,她溫暖的手拍在陌影的肩上,借著她的肩頭,撐著鳳首拐杖站起身來。
紅煞和鄭嬤嬤等人忙上前攙扶著。
陌影把史書和小摺子擱在椅子上,忙起身送太后出去。
她折回來,就見那雪白的狐皮正椅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邪美不羈的寶藍色錦袍男子。
「關門。」他冷聲下令。
她愣了一下,忙轉身關上門,
「去洗澡,把那一身吸血鬼的腐臭味兒洗乾淨。」
她激動地忙走到他近前,怕自己悲慟之下生了幻覺,將他從頭到腳地細看一遍,又不放心地伸手指,戳他的臉……
他拿肅冷的綠眸盯著她,不悅地打開她的手,「怎動手動腳的?還不滾去洗乾淨?」
啊!他是真的在?
「那個……」
「嚴陌影,你聾子嗎?沒聽到本皇子的話?」
「我這就去洗,你別走啊!千萬別走!」
她一步三回頭,見他坐在那裡不動,才噔噔噔噔跑去內殿。
走近浴室,就見香茹和吉祥、如意正跪在地上,寬大的浴桶里,熱氣氤氳,還撒了花瓣。
睡袍,浴巾,還有她製成的牙膏也備好了。
主僕四人誰也沒有說話,氣氛微妙地似綳了一根弦。
陌影洗完,又是忐忑,又是恐慌,怕他一去不返,又怕他還在。
她赤腳踏在地毯上,這邊張望,那邊瞧……第一次發現,原來寢宮這樣寬大,寬大地連個人都找不到。
「本皇子在這裡!」
她疑惑轉頭,就見那人已霸佔了她柔軟的床榻。
他凝眉靠在方枕上,一手撐著頭,一手翻看著那本小摺子,雪白的睡袍只系了一條碧綠色的玉墜腰帶,低垂眼眸的姿態,美艷無方,如一位好好公子。
綠眸邪魅看向她,又如拒人千里的魔。
見她始終不肯靠近,他不耐煩地丟了摺子,拍了拍身側。
她走過去,便躺下來,緊張地看著他,欲言又止,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居高臨下,威嚴地冷聲打破沉默,「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我沒忘,但不知怎麼的,坐在那椅子上就睡著了……然後……」
「你怎能讓香茹,吉祥,如意,紅煞她們都離開,還敢喝德妃給的茶?!」
「我沒讓她們離開,我記得她們都在我身邊的。」
她心急如焚,想把事情一一說明白,無奈腦子裡有大片空白,縱然長出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
等一下,他說什麼?茶?
他都知道了?
她恍然大悟,鼓起勇氣看向他。
他不羈地撐著身軀,似笑非笑地俯視著她,耐心等著。
「百里玹夜,你沒有生氣?」
他手指寵溺點在她唇上,得意地一字一頓,「本皇子相信,你對本皇子死心塌地。」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空蕩蕩的胸腔里,失去的東西似又長回來,還噗通噗通狂跳不止,被他揶揄盯著,她臉兒也暖烘烘地燒起來。
「你……你……你真的沒有生氣?」
換做是她,若看到他和安凝那樣同床共枕,早就氣瘋。
不,就算只看到他和安凝手牽手,恐怕她也會找把刀來,把他和安凝大卸八塊。
所以,這不合情理呀!
她捧住他宛若刀刻的俊顏,仔細看他的眼睛,不經意地沉在他迷人的笑里……
他俯身輕抵她的額,呼吸著她甜美的氣息,安享著她滿心的愛戀,大掌探入她衣內,撩起她敏感輕顫與喘息,不容她躲避地,扯掉兩人的衣袍拂到床下……
她心悸輕顫,想躲,思及前一刻的生死一線,心底某一處卻忽然堅定了。
她無法掌控生死,無權命運,她可以掌控自己的身心,她可以在死亡到來之前,了無遺憾。
若是造出幾隻奇怪的小狼崽,她嚴陌影——認了!
她羞赧地手兒揪著絲滑的粉色床單,肌膚也染了一層柔柔的粉紅。任他欣賞自己最美麗坦誠的樣子,她笑著落下淚來,還是大膽地望著他。
他卻沒有像從前一樣,逼迫她,綠眸瑩亮地跳躍著灼熱的火,隱忍著,絲毫不碰她。
「嚴陌影,本皇子給你最後一次躲開的機會……」
「我為什麼要躲?」
「不怕你的父王知道?」
「怕!」
他挫敗失笑,發現自己還是鬥不過那隻老狐狸。
嚴懷景用報恩,用兵馬大權,用父皇的聖旨,用陌影的無奈,逼迫他接納那一切。
他連偷偷見她一面,都覺得罪惡。
每碰她一次,心底一個聲音便嘲諷他,百里玹夜,你沒有資格。
就連現在,她一個怕字,也讓他心底生寒。
她吸了吸鼻子,自嘲地笑出來。
「百里玹夜,你知道嗎?剛才看著你離開,我只想拔下發簪刺死自己,可是我做不到,我被百里羿封住穴道,連咬舌自盡,自證清白的力氣都沒有。」
「傻瓜!你怎麼能想到死?」
「那一刻,不願看著你離開,還是死了的好!」
他無奈擁緊她,狠狠地把她壓在懷裡,恨不能將她體內,融為一體。
她抬手回抱著他,自責地說道,「我更恨自己,為什麼不曾好好珍惜你,為什麼不曾認真的愛你,為什麼不曾把一切最好的都給你?!」
他安慰著,輕撫她的發,「傻丫頭,我離開,只是怕再靠近一步,他會咬你,會捏碎你!我能感覺到你的掙扎和憤怒,我也了解他的卑鄙殘酷,所以……我怎會誤會你?」 ——
題外話-——二更下午上傳,親愛滴們,給玹夜童鞋點個贊,送個花吧O(∩0∩)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