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法外之法
厲明昕循著他的聲音望去,直接從門外哆哆嗦嗦的進來了一個鼻青臉腫的官差,那人一張臉都被揍成了豬頭,完全看不出原本是長成什麽樣子的,隻有身上的官服還能標誌出他的身份。
“你這是怎麽回事,什麽人都往我這裏帶?”
“你這是什麽話,人都給你帶來了,還不如親自問問他做了什麽,跟我嗆什麽嗆,你當我是呂洞賓嗎?”
宋淩雲這人嘴賤功夫了得,張口就拐彎抹角的罵人是狗,厲明昕當即不甘示弱的罵回去,“狗拿耗子。”
然而嘴上罵歸罵,審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落下,他隻輕輕招了招手,當即就有幾個侍衛過來把那官差壓著在一旁跪下了,然後厲明昕直截了當的問道,“這隻假貓為什麽抓你,你心裏有數沒有?”
那侍衛早就知道自己縣城裏來了一位大人物,剛剛在被宋淩雲押送著進入客棧的時候也已經在門外看到了自己目瞪口呆的長官,當即覺得人生無望,可能下一秒就要被拉到菜市口砍頭了,別人扶著他的手一鬆,他就如一灘爛泥一樣滾在了地上,“大人……大人饒命啊……都不是我自己的主意,是王大人讓我這樣做的!”
厲明昕挑了挑眉毛,這侍衛口中的那個王大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不過看他這副都成篩子一樣的挫樣,估計他也交代不出來了,他決定審問一個說話更利索的人,便把目光轉向了宋淩雲。
“別看我,我知道我不該拿耗子。”宋淩雲陰陽怪氣的拖長了聲音,“以後小弟再不敢多管閑事了。”
唐繡瑾看他們話裏話外的相互諷刺,隻覺得心急不已,忍不住出來打圓場道,“當著下人的麵,你們兩個就別鬧了,到底發生了什麽?能不能好好說一下。”
宋淩雲看了她一眼,這才把自己刀子一樣的目光收回來,開始從頭講起今天在李家莊的遭遇。
原來自從他今天在李家莊被唐繡瑾那個無理的要求氣退以後,他就一直在那邊遊蕩,他衣著華貴,長得也挺凶,雖然是一副生麵孔,一時半會兒卻也沒有村民敢來攔著他。
直到這個官差的出現。
他似乎是來村裏宣布什麽東西的,宋淩雲碰上他的時候也沒打算跟他杠上,正打算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時候,官差卻主動跳到他麵前來,厲聲質問他從何處而來。
宋淩雲不打算到處惹事,好聲好氣的跟他說自己是北河島,誰知那官差卻頓時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質問他為什麽要在此地遊蕩,懂不懂此地的規矩。
這下子可就引起了宋淩雲的興趣,他一向是個遇強則強的人,別人敬重他的時候,他是不會隨意為難人的,可當一個人對他態度很不友善的時候,他隻會態度比他更惡劣。
他坐火藥桶一點就炸,也成功的波及了這位可憐的官差。趾高氣揚的官差,平日裏在鄉裏作威作福罷了,哪裏是宋淩雲的對手,很快就被他擒拿住,扭送了回來。
厲明昕聽完以後,很狐疑的問,“你把你自己說的這麽厲害,但為什麽你頭發都散亂了?”
宋淩雲一聽這話就火了,“你還敢問我為什麽!李家莊那些都是不明事理的刁民,我分明是在幫助他們緝拿魚肉鄉裏的髒官,他們卻半點也不領情,鴨子一樣的圍上來,把我打成了這樣。”
唐繡瑾一聽就樂了,“你穿得這樣吊兒郎當的,就跟官差起了衝突,村民們自然當你是個歹人了。”
宋淩雲憤憤不平,“我從他身上搜出了很多銅板,都是那些村民給他的,這混賬東西沒少貪汙受賄。可是這些刁民不但不幫我,還把我當成惡人來看待,天底下有這樣的道理嗎。”
厲明昕偏過頭,斜睨了他一眼,“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動不動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了。”
這下子事情就很明了了,過程其實很簡單,這個官差應該是王知府的人,平日裏就在村子裏作威作福慣了,今天撞上宋淩雲這個煞星,就倒了血黴,直接被逮到了客棧裏來。
厲明昕轉頭看著那個官差,皺起了眉頭,非常嚴肅的說,“依照我朝例律,從來沒有不準許外人進入村莊的規矩,你憑什麽限製宋淩雲的走動?”
那官差抖得跟篩糠一樣,把什麽都交代了出來。
宋淩雲的運氣果然不錯,隨便抓的這個人就是跟了王知府許多年的老人,而且他膽子小,稍微一嚇唬,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樣,把王知府私底下做的那些事給漏了個底兒掉。
王知府是六年前通過他老丈人的關係在這裏上任的,那個時候衛理鴻還在京城做官,沒什麽人敢得罪他,他一安排下來,底下的人就主動幫他布置得妥妥帖帖的。
本來這種外派為官的,這是一種攢資曆的手法,熬過三年之後直接調京,就能平步青雲了。
可是問題就偏偏出在這裏,三年之時,正當王知府該往城裏調的時候,衛理鴻忽然告老還鄉了,這一下子他失了後台,本身又是個蠢人,在任上的時候得罪過一大批人,沒有人護著他,誰還會把它當成一回事呢?
很自然的,上麵的長官便在他的考察報告上寫上了一個否字,直接否定了他這三年的勞動成果,讓他在知府這個職位上再留了三年。
他之前靠著老丈人捱過來的那三年,就已經是勉為其難了,轄區內發生的大案一樁更比一樁多,有一回甚至差點跟謀反的逆賊扯上了關係,現在沒人護著了,更是一落千丈,本身處事能力又不行,那一年可真是幹得力不從心。
所以在本地某樁案件爆發之後,王知府也爆發了,他讓官差到自己轄區內的每一個農莊去,對著農民們念了一番自己連夜趕製出來的嚴刑峻法,宣稱這是朝廷剛剛做了修改的法令,如果不遵守,都會掉腦袋。
這其中種種不人性的製度,都是聞所未聞的,然而偏偏效果頗佳,譬如連坐法,那幾乎已經是千年前秦朝時候才出現過的暴政了,他居然重新把這殘暴的法律給拾掇了起來,而且還修修改改,弄得更為恐怖了。
村落之中出現雞鳴狗盜之徒,而鄰居不舉,則鄉民與盜賊同罪。
而犯了偷盜罪的人,則是非常幹脆利落的要砍腦袋。
他老早就把本地的文化人給打點好了,他轄區內的師爺舉人們,得了他的好處,根本就不會站出來給他拆台,剩下的一堆隻會種地的農民,誰還有功夫去研究一下大陳的律法呢?
大家隻當朝廷是真的頒布了新的嚴苛的律法,一邊怨聲載道,一邊卻又在他那恐怖的高壓政策之下不得不苟延殘活。
問完這一切之後,厲明昕的臉色已經變得非常的恐怖了,那小官差交代完了王知府的罪狀,便試圖給自己脫罪,他一邊磕頭一邊說,“大人饒命,小人也隻不過是知府大人手中的一把刀子而已,知府大人讓我往東,我是絕對不敢往西的,小人絕對沒有任何欺瞞大人們的地方。”
厲明昕沒有搭理他,他的思緒還沉浸在剛才這個官差所暴露出來的觸目驚心的問題之中,他抿著嘴,思考了一會兒,忽然道,“我竟不知道這天底下除了朝廷以外,還有誰可以私定律法。”
這官差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剛才所暴露出來的那些秘密在厲明昕心裏造成了多麽大的衝擊,但是他也本能的看出了厲明昕現在臉色不太對勁,知道不能去觸他的黴頭,微微往後縮了一點,吞了口唾沫,緊張的看著他。
唐繡瑾想了一會兒,安慰道,“既然我們發現了,那把他抓起來便是了。”
厲明昕的眉頭已經皺成了深深的川字,“普天之下還有多少魚肉鄉鄰之庸官……”
唐繡瑾注意到,他使用的詞匯是庸官,這就是直接給那個王知府定了性。
那的確是一個庸官。
這件事說來也可笑,這麽多殘暴、殘酷、毫無人性的規章製度,製定出來的初衷,居然隻是為了維持他的政績,讓轄區內少發生點幺蛾子事件,而且製定出來之後,效果立竿見影?
王知府這個人,沒有貪汙受賄,沒有通敵叛國,也沒有對長官表現出什麽大不敬的意思,可他對於百姓的危害,卻是厲明昕見識過的官吏中最重的一個。
若是讓厲明昕來說的話,就王知府那一副顛三倒四的蠢樣,派他來任職,還不如派個貪官來——至少貪官還知道維持明麵上的姿態,不會為了維護自己的政績,就做出如此泯滅人性的事來。
厲明昕舔了舔嘴唇,“我要那狗官的命。”
宋淩雲挑了一下眼皮,很是不屑的道,“這就把你氣成這樣了?人都說宰相肚裏能撐船,你看看你,連個獨木舟都撐不起來。”
厲明昕正在氣頭上,可是這孫子非要不知死活的來招惹他,正一肚子火的厲明昕頓時就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一般,忽然給了他一拳。
“我丨操——姓厲的你沒事找事是不是?”宋淩雲讓他給嚇了一跳,好在他身手不弱,隻是往旁邊一閃就把厲明昕這一拳給讓了過去,但是他連眼珠子都氣紅了,一回過神來就用一種非常不可置信又憤怒的眼神瞪著他,看上去很想回過身來跟厲明昕來一場單挑。
唐繡瑾連忙往後退了幾步,怕這兩人的戰火波及到自己身上來。
不。
這可真是稀奇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說不見就不見了,還是在厲明昕的眼皮子底下。
不過這架到底還是沒打起來,外麵來了幾個大著膽子來麵見太子的官員,厲明昕和宋淩雲也隻能收手了。
這之後的幾天,厲明昕一改之前,對本地官員怠慢的態度,開始頻繁的接見他們,問他們一些關於本地風土人情的事,同時像模像樣的做些考核。
一開始,那些官員們在受到太子殿下的考核的時候,有對本轄區內情況了如指掌的,也有磕磕絆絆答不出來的,但是後期考察到的人基本上都能對他的問題對答如流了。等他把本地官員都見過一輪之後,就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厲明昕覺得有些奇怪,“你跟不同的官員,同樣的問題,他們肯定會做出些準備的,你什麽時候才問到王知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