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賭債
厲明昕一直走到那些人身邊,這些人才發現了他的存在,他們轉過身來,警惕的盯著厲明昕,似乎是想要驅趕他,卻又礙於厲明昕身上那明顯很貴重的裝束而不敢行動。
已經被埋的隻剩頭的那男人殺豬一般的嚎叫起來,“公子,求求你救救我!”
厲明昕不動聲色的瞥了地上一眼,然後擺出了一個非常有禮貌的姿勢,虛心求問道,“他這是犯了什麽錯呢,要受這種苦。”
原來那幾個活埋這個漢子的人也不過是很普通的農民罷了。
聽見厲明昕發問,他們苦澀的搖了搖頭,“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這臭小子把我們都給害苦了。”
接著,厲明昕聽了一個在他看來非常悲涼的故事。
被埋在地上的那個光頭姓李,原本是這村中的鐵匠,家裏嬌妻在室,兒女雙全,日子過得倒也和和美美。
可是自從他的妻子因病去世之後,他不知是心情過於鬱悶,深情無法寄托,還是家中少了個女人,幹什麽都不得勁兒,也不知何時起,居然吸起了五石散。
五石散是什麽,魏晉名士們才吸得起的好東西,這玩意兒怎麽可能是一個普通的鐵匠能夠負擔得起的?
可是它偏偏又有極強的成癮性,隻要你碰了一次,就別想戒斷第二次了。
李鐵匠在碰了這個東西之後,果然也上癮了,他幾乎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去購買五石散,到後麵窮途末路之時,便開始找周圍人借錢。
原本他在村子裏麵人緣還不錯,大家又都是本家親戚,見到他一個鰥夫日子過得不好,都還是挺同情他的。
碰上他來借錢,隻當他家裏有難,也都多多少少的借了些。
可是時間長了,李鐵匠就有有借有還慢慢變成了有借不還,他倒是更賣力的打起了鐵,想要接更多的活兒來償還這些債務,然而人們卻發現,不知為何,李鐵匠打出來的鐵工具質量也大不如從前了。
大家這才把目光重新聚焦到了他的身上,然後恍然驚覺,李鐵匠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居然已經消瘦的不成人形了。
一個農民打扮的莊稼漢子抹了一把眼淚說,“俺家也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家,鐵匠來借錢,俺們都是從口糧裏麵硬擠出來的,看重的是他的義氣,他的人品,可是他是怎麽報答俺們的?”
另一個人也歎了一口氣,“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根本就沒有良心!他才不管別人是怎麽受他拖累的!”
厲明昕聽得有些糊塗了,連忙打手勢示意他們說得更詳細一些,然後就聽到了一個炸雷一般在他耳中響起的消息。
“李鐵匠因為人品漸漸敗壞,再也沒有人肯借給他錢,為了維持生計,便做出了偷盜之事,這一旦被抓住,那可是要株連全村的,俺們沒有辦法,隻能提前給他一個解脫了。”
講完這番話以後,最先開口的那個小夥子鏟了一抷土拍在李鐵匠的腦袋上,看樣子他並不甘心於隻是掩埋他的身軀,還想把他的腦袋也堆成一個小墳包的形狀。
厲明昕連忙叫了停,“等一下,株連全村的是哪條律法?我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
農戶們非常不解的看著他,“你讓俺們說,俺們也說不出來具體的。但是反正官府是這麽通知的,能有什麽辦法呢?聽老爺們的吧。”
厲明昕這下子差點沒被他們把鼻子給氣歪了。
作為皇儲,刑部知識最淵博的老官曾經帶著他研究了好幾年的律法,怕的就是未來的一國之君連自己國家的法律都不清楚,然後在判事的之時出現昏聵的情況。
厲明昕現在好歹算是一個法律方麵的專家,卻真的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這樣一條株連全村的滑稽律法。
他問道,“你們說株連全村,可他隻不過是偷竊而已,按律也不過是打上五十大板罷了,何至於要他的性命呢?”
那夥人一聽,都苦笑了起來,當即有人給厲明昕解釋道,“公子,您是從哪裏聽來的這麽簡單的律法的?知縣大人告訴我們,若是偷盜的話,是要斬下一隻手以作警戒的。用左手偷的就斬著手,右手偷的就斬右手,這家夥偷竊以後,連累全村都要陪著他一起斬手啊!”
這又是一條史上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殘忍法理,到底是怎麽回事,本地知府難道在這裏另立了一套律法?
厲明昕想到昨晚那個派個女人來自己房間中的蠢貨,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反正是把麵前這幾個老老實實回答自己問題的農民給嚇了一跳。
厲明昕又向他們了解了一些情況,愈發的感受到這裏的不一般,其嚴刑峻法程度之廣,已經快要趕上史書中所記載的秦朝了,可是他可以保證,大陳從來沒有出台過這樣可怕的法律。
這都是本地知府,為了便於管理,自己定下來的!
厲明昕氣的眼冒青煙,當下也不想在外麵閑逛了,他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回去,好好的找那蠢貨知府算個總賬。
他一揮手,丟出了幾枚碎銀,“你們把他挖起來,他罪不至死。”
這些淳樸的農民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麽多的錢,可是一邊是銀兩,另一邊卻是有可能會株連到他們的罪犯,要錢不要命或者要命不要錢,都總歸是讓人很不舒服的,他們便猶豫了起來。
厲明昕見狀,安撫道,“你們看我這衣服,我其實不是本地人,我跟知府大人是同鄉,我回頭給他說一聲便是了,不會株連到你們頭上來的。”
那些農人這才懵懂的點了點頭,然後翻動鋤頭,把剛剛被他們挖了個坑埋進去的李鐵匠給扒了出來。
在曆史上,活埋之所以殘忍,不僅是因為它會給人的心理造成很大的壓力,還因為在把泥土拍緊實以後,人的肺部無法自由伸縮,就連呼吸都會變得非常的困難。
雖然厲明昕已經盡快的來阻止了,但是從他聽故事起,一直到他給這些人做完思想工作為止,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了,那李光頭已經憋得連臉都紫了,還沒等他們動手把他挖出來,就已經翻起了白眼。
厲明昕趕忙衝著唐繡瑾招了招手。
唐繡瑾正在很不耐煩的應付著宋淩雲旁敲側擊的示好,看到厲明昕的暗示,連忙甩下他走過來,然後入目就是一顆憋成了醬紫色的光頭。
“能救嗎?”厲明昕還有一點擔憂,他本質是一個很仁慈的人,並不願意看到別人隨意死在自己麵前。
唐繡瑾還沒有說話,那幾個還在刨土的農民就忽然開始口頭超度了,“老李,你這輩子過得也沒什麽意思,要走的話就安安心心走吧,你的伢子們我們會幫你養大的。”
“對呀對呀,下去之後不要把日子過得那麽糊塗了,不是哥幾個想殺你,實在是你做出了糊塗事對不起我們。”
“這說出去都是丟人呀,唉,偷兒!”
最後說話的那個人年齡已經有些大了,之前他們給厲明昕講故事的時候,他並沒有開口,到了現在,才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了一般,一邊搖頭晃腦一邊表明他對竊賊的深惡痛絕。
唐繡瑾被他們圍在中間,非常有壓力的給李鐵匠施著救。
忽然,她皺起眉頭,眨了眨眼睛。
厲明昕馬上很擔憂的問道,“已經太晚了嗎?”
唐繡瑾卻很為難的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忽然衝著老遠站著的宋淩雲招了招手。
宋淩雲正站在不遠處的樹下忐忑不安,他現在有點懷疑自己是用力過猛了,好不容易才拉近了一點和唐繡瑾的距離,結果又把人家姑娘嚇著了,忙不迭的躲到厲明昕身邊去。
剛才看到厲明昕衝著唐繡瑾招手的時候,別提他心裏有多麽難受了,用悶悶不樂來形容都是輕的,結果很快,就看到唐繡瑾衝著自己也招了招手。
宋淩雲腳步輕快的走了過去,他非常期待唐繡瑾馬上要對自己說的話。
然後他看見唐繡瑾指著地上那個麵色紫紅的光頭說,“你嘴裏含著一口氣,湊在他的唇上,把這口氣給他渡進去。”
宋淩雲拿小指甲掏了掏耳朵,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唐繡瑾臉色淡定的又衝著他重複了一遍,宋淩雲頓時臉都綠了。
然後他聽見了非常隱秘的,卻又持續不斷的笑聲,抬起頭一看,厲明昕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背過身對著他,整個人如糠篩一般抖做了一團。
他當然不可能是因為害羞才露出這幅模樣的,他是在嘲笑他。
有了這幅認知以後,宋淩雲隻覺得嘎嘣一聲,在自己腦子裏麵代表理智的那根弦斷了,他的臉燒紅了一片,這是惱羞成怒造成的,然後他從地上站起來,狠狠的一甩袖子走了。
聽到唐繡瑾鍥而不舍的在後麵叫他,他也連頭都沒有回一下,因為他害怕自己盛怒之下,做出毆打未來老婆的事來。
等他走出去老遠之後,唐繡瑾白了厲明昕一眼,“你怎麽還在笑,這件事就有這麽好笑嗎?”
厲明昕這才回過頭來,可他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去,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的青春,衝著唐繡瑾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最後來給那個李鐵匠做人工呼吸的,還是這幾個農民中的一個。
唐繡瑾和厲明昕都不可能去給他嘴對嘴的施救,便隻能開了一個很高的價格,請這個心比較大的人來幫忙。
好在那農民的肺活量還不錯,這一口氣吹下去,再配合著唐繡瑾的按摩掌法,一下子就把那閉過氣去的李鐵匠給叫醒了。
他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同時嘴裏不住的叫著“饒命”。
幾個農民們笑嘻嘻的看著他,“老李頭,你運氣好,遇上貴人了。”
他這才戰戰兢兢的回過身,給唐繡瑾和厲明昕磕頭下拜。
厲明昕安然的受了他這一跪,然後衝著他們擺擺手,“你跟著我走一趟,用不了多久就讓你回來。”
說完,便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之中,牽住唐繡瑾的手,大搖大擺的走了。
而回程的路上才發現,宋淩雲早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唐繡瑾對此還有些擔心,“我們要不要留在這裏等一等他?”
厲明昕卻覺得她的這個行為是多此一舉,“你放心,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就他那副樣子,起碼還能再禍害我大陳五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