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僵局
那麽就又讓案件陷入了一個僵局。
誰都不能證明厲小姐是宋淩飛殺的,可也不能證明她不是他殺的。
大陳一向寬以量刑,奉行的是疑罪從無的政策,不管厲明昕有多麽的想要給宋淩飛判個死刑,這種時候也不能僭越過法律,隻能硬咽下了這口氣,暫時把他關了起來。
厲小姐到底是誰殺的,還需再做調查。
厲明昕先把宋淩飛給下了大獄,然後帶著人去把他家給抄了個底兒掉。
宋家的人因為這個而陷入了一片兵荒馬亂之中,他家的人在北河島這一帶作威作福久了,時間長了就有種普天之下,莫非我土的錯覺,猛然間挨了皇室這一棍子,又覺得不敢置信,又有點懵,帶著對負責此事的宋家家主宋愷星的能力也質疑了起來。
宋愷星沒有辦法,回去找兒子商議,但是宋淩雲現在還在氣頭上,他淡淡的瞥了父親一眼,直言不諱道,“父親做這事之前,為何不先與我商議一下?”
宋愷星訕訕的說,“我看你對宋淩飛印象不是太好,擔心你不肯幫他,就直接去找了貴妃。”
宋淩雲無可奈何的說,“你們在公堂之上,沒有把貴妃牽扯出來吧?”
宋愷星覺得自己兒子實在是小心太過了,他頗為不以為然的道,“我們沒有說,再者,就算是牽扯出來了又如何,他厲明昕再厲害,難不成還能管到貴妃的頭上去嗎?他現在可還不是皇帝呢。”
宋淩雲神色一凝,猛然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他嗬斥道,“父親怎麽這樣糊塗?皇帝緣何高看我們宋家一眼,難道您真的不清楚嗎?莫說是他一個宋淩飛了,就算是我做出這種下作的事情,該罰的也得罰!”
宋淩雲氣不過,又連灌了好幾口茶,才微微平靜了下來,“貴妃和我們家互為底牌,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把貴妃牽扯進來,這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若是因為這個,損了貴妃的利益,那才真叫做得不償失了。”
他後麵跟宋愷星解釋了一大堆,但是聽在這個愚蠢的男人的耳朵裏,卻都跟沒聽見一樣,他腦海裏隻有一句話,那就是宋淩雲最開始說他的那一句——父親怎麽這樣糊塗?
宋愷星脆弱的自尊心爆發了,他惱羞成怒道,“不孝子,哪有你這樣跟父親說話的!”
宋淩雲被他噎了一下,然後呆愣的看著父親一道道的列舉自己的罪狀。
小到頂撞師長,大到篡取家族權力,宋淩雲忽然間發現,原來他盡心盡力的為家族所做的這一切,落在父親的眼中,都可以歸咎於一個詞——居心叵測。
他突然很心寒。
宋愷星還在喋喋不休地數落著,一開始還有些心虛,但是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也越來越覺得兒子不聽話。
終於,宋淩雲爆發了,他冷漠的說,“父親這馬後炮的能力倒是比我強多了。”
宋愷星一愣,呆呆的看著他。
“若是對我有這麽多的不滿的話,為何不在我做事之前就把大梁挑起來?父親若是愛權,兒子自然不可能與您相爭。”
宋淩雲沒想到,自己這一句氣話,居然引發了父親更大的怒火,宋愷星暴跳如雷,一耳光打在了他的臉上,“你少給我得了便宜賣乖,不想要這個嫡長子的位置就給我吐出來!我給別人!”
宋淩雲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挨父親的打,不過宋愷星這個人體虛,打起來不疼不癢的,宋淩雲也沒有覺得皮肉上受到太大的委屈。
隻是心裏的震驚反而要更多一些。
他往後退了一步,跟父親隔開了一段距離,然後後知後覺的回過味來,問道,“給誰?”
自宋淩霄死後,宋愷星就剩他宋淩雲這一個兒子了,嫡長子的位置不給他,還能給誰?
宋愷星自覺失言,他眼珠子骨碌碌的轉了一圈,然後又找補了回來,“我過繼一個回來,比你聽話多了!”
宋淩雲沒有說話,心裏卻止不住的起了疑。
大陳朝對嫡庶看得很重,如果名門望族隨意更改繼承人的位置的話,是會遭到皇帝的訓斥的。
宋愷星隻剩他這一個兒子了,就算是說氣話,也不應當脫口而出這麽一句,這聽起來更像是有什麽人一直在覬覦著他這嫡長子繼承人的位置一樣。
他按捺住心中的懷疑,把宋愷星發脾氣時丟到地上的煙鬥拾了起來,遞還到父親手中,然後斂眸走了出去。
宋淩雲的母親去世得早,從母親走後,父親也沒有再續娶,甚至他的那一幹侍妾也連半個兒子都沒有生下,宋淩雲一直認為自己和弟弟就是他的唯二繼承人了,但是現在看來,這恐怕並沒有那麽簡單。
這天臨夜十分,宋愷星照例出去喝花酒,他一直都有這個習慣,有時候和朋友們玩到興起時,就一整夜都不歸家,這個行為倒也不起眼。
可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從他一出門起,就有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跟上了他,像一條小尾巴一樣綴在他身後不遠處。
宋愷星按照自己的習慣,先指揮著下人們去一家商鋪裏買了些胭脂,然後才慢吞吞地踱進了一家花樓之中。
老丨鴇丨子已經跟他很熟了,一見到他,就用一種非常親密的語氣湊上來道,“宋爺,店內新來了幾個模樣身段上佳的姑娘,不知您是不是要見見新人?”
宋愷星一擺手,“不必,我要見娘子。”
老丨鴇丨子的臉上笑容不變,心裏卻難免有點遺憾,暗罵了一聲不像話,管個娼丨妓叫娘子,讓那娼丨妓越來越蹬鼻子上臉,最近居然連她的話都不聽了,但是轉念一想,好歹幫她留住了這麽大的一個客源不是?
便又放下了心來,笑容滿麵地招待別的客人去了。
宋愷星繃著一張臉,轉過了幾個熟悉的彎道,從花樓的後門出去,拐入了一個隱秘的小院之中,見到那在院中亭亭獨立的美人之時,臉上的神色才緩和了下來。
他輕喚了一聲,“夢娘。”
在這裏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養在別院的外室。
那夢娘轉過頭來,果然是一副冰肌玉骨的模樣,兩彎微蹙著的眉頭像是用最好的黛青石畫上去的一樣,讓人見之忘俗。
與此同時,還有一個已經及冠的男子笑彎了一雙眼睛,從那婦人的身邊站起來,喚他,“爹爹。”
見慣了宋淩雲那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拽養,宋愷星差點被這聲又恭敬又親切的爹爹叫得落下淚來。
他心酸地應了一聲,然後一手一個,摟住麵前的母子倆,對著他們抱怨道,“還是你們好啊,我就該早些把你們接出去,免得那臭小子越發的蹬鼻子上眼。”
夢娘曾經是這花樓裏最紅的女子,如今年歲已長,卻也仍然徐娘半老不減風姿,看上去和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一樣,她聽到這句話以後,不動聲色的攥緊了手帕,然後又像沒事兒人一樣,輕聲細語的寬慰道,“我畢竟是個不幹淨的人,帶出去怕髒了少爺的眼睛。”
宋愷星頓時就來了氣,他憤恨的一拍桌子,“他敢!你是長輩,空兒是他的親生兄弟,年歲比他還要長一些,他不敢對你們不敬的!”
他這話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在放屁,且不說宋淩雲本身就性格高傲,單就身份而言,這院裏的母子兩個也隻不過是不入流的外室而已,連妾生子都不如。
宋淩雲就算是終生不拿正眼瞧他們一眼,也沒人能說上些什麽的。
夢娘的腦子可比他清醒多了,她跟了這個男人這麽多年,看著他先是由依靠祖上蔭庇,混到了依靠兒子關照的地步,自然知道他最喜歡吹牛的毛病,隻是笑了一笑,並沒有接他的話茬。
反倒是旁邊的宋淩空聽了這話之後,眼神迷離了一下,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怨毒。
宋愷星本身長得就不醜,他生下的三個孩子也都能被算進美男子的範疇,宋淩雲那個天之驕子就不說了,他完全就是照著最美的典範長的;單單是站在麵前的宋淩空,也是個讓人一看就心生歡喜的角色。
隻不過宋淩空長得跟他並不像,他更像自己這個身為名丨妓的母親,眉眼溫柔又顯得多情,有時候甚至會讓宋愷星在看到他的時候產生一點迷離的思想。
夢娘溫聲道,“我們且不說這個了,你今天怎麽這樣不高興,是不是少爺又惹你生氣了?”
一說到宋淩雲身上,宋愷星頓時就來了勁,他敲著桌子,把之前當著宋淩雲的麵數落過的話又重新向著這母子倆轉述了一遍,甚至連自己嗬斥他的話都沒有漏過,末了還補上了一句,“我這就帶你回去認祖歸宗!他那臭小子還拽什麽。”
宋淩空頓時露出了興奮的表情,而夢娘卻不動聲色地掐了他一下,然後神色淡淡的說,“我們空兒,合該是當陪襯的料。”
宋愷星一下子愣住了,他就看見自己的小情人連眼眶都帶上了紅色,她說,“我是一個不幹淨的娼丨妓,爺能買下我,於我而言已是天大的恩寵,把我安置在哪裏都是我的福分,可是空兒為什麽要受這種罪?”
“爺,我求求你,讓空兒做他想做的事情吧,如果隻是為了刺激少爺,就帶他回去的話,那我寧願他不要去認祖歸宗。”
夢娘這番話說的軟硬兼施。
而且更妙的是,她這話效果拔群,讓宋愷星一下子就心軟了起來,他轉念一想,自己這麽多年來,雖說買下了夢娘,但是卻從來沒有給過她一個妾室應有的地位,還得連累的,而且也連帶著兒子也一起委屈在這一畝三分地之中,便更覺得愧疚了。
他張了張嘴,想了一會兒,忽然又開口罵了起來,“如果不是因為秦氏和她那兩個兒子咄咄逼人,我早就把你們帶回去了!這個妒婦,幸好死得早,沒死也遲早被我休掉!”
他口中的秦氏,是宋淩雲和宋淩霄的生母,他的原配妻子。
一牆之隔的地方,生平第一次做出聽牆角這種事的宋淩雲忽然心頭一空,整個人就像是被人從高空中忽然拋下一般,低下頭嘔出了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