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逝者
孔明燈與蓮花燈有一個覆蓋了天,一個覆蓋了地,把這條小小的河道照的亮如白晝,北支河就像是忽然醒過來了一樣,對著唐繡瑾睜開了雙眼。
那場麵頗為壯觀,11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想要把這份美景收入眼底。
這時候,厲明昕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唐繡瑾回過頭來,隻見厲明昕手上不知什麽時候起,也拿住了一盞蓮花燈,她眼角的餘光看見了兩個眼熟的暗衛隱匿入了人群之中,原來這些東西一直都是那些暗衛拿著的,隻是怕她感到不自在,所以才一直遠遠的跟在後麵。
厲明昕手上還拿著一支筆,鄭重地在那蓮花燈上寫下了一個對於唐繡瑾來說十分陌生的名字,和一串生辰八字。
“這是我母後。”厲明昕對她解釋道,“我很想念她。”
唐繡瑾的呼吸忽然之間凝滯了一瞬,她有一種感覺,現在的厲明昕十分脆弱。
她凝視著厲明昕的眼睛,那雙眼睛正望著河道,倒映著那裏的萬家燈火,他自己的情緒卻反而被封存了起來,讓人看不出一點端倪。
厲明昕這個人,戴著一副不爭不搶的麵具,幾乎要把溫文爾雅這四個字刻進骨子裏去,他很少發火,也從來不訓斥別人,身上沒有一點身為太子應有的矜驕,是一個連最苛刻的言官都挑不出毛病來的好人。
可是他到底是怎樣過來的?
唐繡瑾從來沒有了解過他的過去,她隻能通過自己的想象來猜測。
皇子失去生母庇護並不稀奇,可是如果這個孩子從小就被冊立成為太子,然而他又沒有足夠的力量來穩固自己的位置的話,那麽他毫無疑問會成為眾矢之的,稍微行差踏錯一步,都會跌入深不見底的深淵。
而且很明顯,元嘉帝也並不是特別看重自己的這個太子,他是確認自己很難再擁有孩子以後才終於狠下心來,把他當作正統的繼承人來培養的。
甚至,就這好不容易才坐穩的位置,也會因為一個人還在娘胎中的小皇子而產生波動。
厲明昕在深宮裏生活了這麽多年,給予過他溫情的,或許真就隻有他自己的母親這一個人而已。
可他依然長成了一個重情重義的男人,並且把自己打磨得如同一塊美玉一般,平日裏滴水不漏,直到現在,才流露出一點微弱的,對於母親的思念來。
厲明昕點燃手中的蓮花燈,一團小而明亮的光火頓時重燈芯中跳躍了出來,火光照映在厲明昕的胸膛上,像是要努力溫暖著他的心口一般,給他的側臉打磨上一層溫暖的光暈。
唐繡瑾忽然道,“也給我一盞燈。”
她很快就拿到了一隻一模一樣的小燈。
唐繡瑾筆走龍蛇,用娟秀的小字在蓮花燈上寫下了一個讓她刻骨銘心的名字,然後在厲明昕好奇的湊過來的時候伸手一遮,不讓他看。
厲明昕的動作一僵,一下子從剛剛對自己母親的哀悼之中把情緒掙脫了出來,把注意力放在了唐繡瑾的身上。
唐繡瑾微微低著頭,神色顯得有些落寞,她道,“抱歉。”
“沒事。”厲明昕了然的笑一笑,雖說他很想參與唐繡瑾的過去,恨不得知道每一件跟唐繡瑾有關的事情,但是也明白保持距離的必要性。
他忍住了抓心撓肝的想了解唐繡瑾的欲丨望,輕聲說道,“我不會逼迫你的,如果有一天你想告訴我了,再來跟我講吧。”
唐繡瑾回以了他一個慘淡的微笑,卻在心裏想到,“抱歉,我可能永遠也無法對你說實話了。”
唐繡瑾寫上的名字不是別的,正是她前世的孩子,厲鈺。
自從唐繡瑾重生以來,她費盡千辛萬苦,改變了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大群人的命運,她自覺沒有再對不起任何人,然而這世界上依然有一個人,讓她一想起來,就忍不住心生戰栗之情。
厲鈺,那是她曾經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很多時候,她都是靠著想到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才支撐著活下來的。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讓唐繡瑾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孩子,卻成了摧毀唐繡瑾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永遠也不會忘記自己的孩子被楊菱姍誘導著往自己身上捅刀子的模樣。
現在的唐繡瑾,什麽都可以改變,唯獨那個孩子的命運是她無法左右的。
因為那個孩子是她和厲韜生的,然而今生的唐繡瑾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跟厲韜扯上一丁點的關係了,也就是說,那個在前世就命運坎坷的孩子,今生根本就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
唐繡瑾總覺得,是自己親手扼殺了那個孩子。
重生的事是唐繡瑾身上最大的秘密,她隻能懷抱著這個讓她痛苦不已的種子,卻不能與任何人分擔,包括在厲明昕麵前,也絕不能露出一點端倪。
她隻能用這種方法,悄悄的懷念著自己的孩子,期待在另一個時空的他,不溺幽冥,永充供養。
唐繡瑾悄悄的把眼角的淚珠抹掉,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頭跟厲明昕談笑。
厲明昕何等敏銳,怎麽會注意不到她情緒的波動呢?
可是唐繡瑾根本就不想在他麵前暴露出自己的這種弱點,她就隻能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把目光投向別的方向。
這麽一眼,她剛好看到宋淩雲也在岸邊蹲下,往河水中投放了一隻紙船。
看到這一幕,唐繡瑾不禁愣了一下。
她對此有點好奇,正好那隻蓮花燈飄到了她的麵前,她就探頭看了一眼,然後看到了一個名字,宋淩霄。
唐繡瑾動作一滯,回頭看了一眼宋淩雲,隻看到他那張輪廓分明的側臉上倒映出的燈火,而他整個人則隱匿在晦暗不明的光線之中,讓人根本看不清他臉上的情緒。
宋淩雲似是心有所感,忽然偏過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唐繡瑾在和他目光相觸的一瞬間,居然從那雙總是高傲地上翹的眼睛裏讀到了落寞兩個字——原來他也不是不難過的。
這個時候,宋淩雲忽然向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厲明昕的反應非常快,他把唐繡瑾往自己身後一拉,用身體遮擋住了她的大半個視線,然後冷漠的看著宋淩雲,“怎樣?”
宋淩雲冷笑了一聲,“我不是來找你的,你讓她過來。”
厲明昕哪裏肯乖乖聽他的話,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宋淩雲,雖然不說話,但是目光中卻透露出了滿滿的鄙夷。
宋淩雲最討厭他這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樣子,尤其是在唐繡瑾麵前的時候,更是讓他感到煩躁不已,恨不得過去一拳搗上厲明昕的臉。
但是宋淩雲不是一個沒有理智的人,他隻能按捺住自己的脾氣,放狠話道,“你別以為我會遵守陛下的命令。”
元嘉帝的命令隻有一個,那就是讓他們兩人兄友弟恭,相互扶持。
但是不管是誰,在聽到這個命令以後,恐怕都會暗道一聲不可能。
厲明昕本來也不指望他就因為這個和自己冰釋前嫌,他怕把唐繡瑾嚇著,就把她往自己身後扯了扯,然後斜睨了他一眼,“嗯?”
宋淩雲看他們這副樣子,簡直恨不得自戳雙目,心裏的邪火一陣一陣的往上躥,最後咬牙切齒的甩下了一句話,“我會記著我弟弟的仇的,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你等著。”
厲明昕很有涵養的點點頭,“嗯,咱們走著瞧。”
兩撥人馬不歡而散,給這個原本有些哀痛的夜晚塗上了一抹戾色,也弄得唐繡瑾尷尬不已。
她被厲明昕送回家以後,已經臨近二更天了,隻能通過翻牆的方式返回自己的小院。
唐繡瑾騎在牆頭上的時候,低下頭,看見厲明昕正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態,張開雙臂護著她,生怕她摔下來。
“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跟我說?”唐繡瑾沒有急著翻過去,而是在牆頭上坐了下來,她垂下兩條腿,在牆上晃晃悠悠的,像一隻掛在空中的紙鳶。
“連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厲明昕無奈的笑了笑,正色道,“我隻是想說,你真好看。”
“沒個正經的時候。”唐繡瑾一下子笑起來,拿腳尖踢了踢他的肩膀,然後也不跟他廢話了,非常沒有淑女正形的從牆頭上翻了過去,趁著沒有人注意到,趕緊溜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去了。
她走以後,厲明昕深吸了一口氣,控製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然後打道回府,走回了屬於自己的行宮。
他回宮之後,幾個等候了許久的師爺就立馬圍攏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對他說了一通的話,並且成功的用一個新的消息把他給震的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原來自從厲明昕去了一次新鄉以後,那個地方就充滿了他的眼線。
他一直都很疑惑,河霽是一個算不得物產豐富的省份,新鄉更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村落,而豢養私軍,不管是放在哪裏都是足以殺頭的重罪,憑借厲韜的特性,到底為什麽要放任這樣大的一個隱患存在呢?
新鄉之行已經過去很久了,久到厲明昕幾乎都要放棄的時候,那邊的眼線卻突然傳來了新的消息。
經過這麽多天的嚴密監控,他們總算在有了新的突破——厲韜是沉不住氣了,跟自己還沒有被拔掉的釘子取得聯係。
厲明昕的人就是通過這些釘子們找到了厲韜隱藏起來的重大秘密,新鄉居然有一座銀礦。
厲明昕在聽到這個消息以後,福至心靈,又去見了一次張老板,通過他所透露出的信息碎片,總算是拚出了事情的大致經過。
厲韜是個無利不起早的性子,他會跟新鄉的人有聯係,本來就不是衝著扶貧來的,那整座銀礦都是他的產業!
可以說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就連厲明昕級都沒有想到,他這麽執著的追查下去,居然正好給他追查出了一個足以令人滿意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