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以工代賑
齊州本地的將軍馬子辰親自來找了厲明昕,直言不諱得告訴他:“我手底下的弟兄們是來服兵役的,不是來服徭役的,若是讓他們在戰場上廝殺三天三夜,弟兄們您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可是您讓他們沒日沒夜的在這裏挖泥巴,那未免也太侮辱人了。”
本來太平盛世的,當兵算一個清閑的活,然而來這裏挖泥巴,又髒又累,還沒有額外的軍餉拿,誰願意白幹活不拿工資呢?
如果是一般的皇子,聽到手底下的將軍敢這樣跟自己說話,看到那些當兵的人居然敢罷工不幹活,肯定會勃然大怒,然後殺上一批,再處理這一批,這些人就老實了,馬子辰也不知道是受了誰的慫恿,居然就梗著脖子上趕著給他找不痛快,然而幸好,他遇到的是厲明昕。
在外界的傳言中,厲明昕是一個很溫和的人。這個傳言的由來,並不是因為他脾氣很好,禮賢下士,而是因為他是一個善於為別人考慮的人,他站在馬子辰的角度思考了一下這件事,然後很快的點了頭,很抱歉的對這位莽撞的將軍說:“這些天裏的確辛苦大家了,是我思慮不周,這樣吧,傳令下去,諸位本月的軍餉加倍,銀子不從朝廷走,我從私庫拿錢給大家加餐。”
一般來說一個兵一月的軍餉是一兩半銀子,現在聚集在這裏的一共有將近兩萬名士兵,這還不算混跡在其中的一些軍餉更高的軍官,加起來三萬兩紋銀,厲明昕居然說出就出了,馬將軍一邊感歎這位皇子殿下財大氣粗,一邊打心眼裏生出一種感激之情來。
他忽然對厲明昕很有好感。
這位將軍隻是反應慢一些,並不是完全沒有腦子的人,他之前被杜若飛忽悠來的事雖然一開始沒人敢提,但是慢慢的,他也自己回過味來了,不由得一陣後怕,生怕厲明昕跟他秋後算賬,或者從此對他印象奇差。
但是漸漸的,他發現,厲明昕居然真的是一個由內而外的君子,他沒有任何要找他麻煩的意思,而且遇到危險的時候也願意身先士卒,自己衝在最前線,給手下的人做出一個表率。
文臣喜歡說一些諸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類的歪道理,反正在他們的眼中,為官者為帝者的命是要更金貴一些的;可是對於武將而言,隻有身先士卒者,才有可能立下軍功,才有可能更加敏銳的把握到戰場的動向,他們的想法與為文官背道而馳,卻恰巧與厲明昕的行為不謀而合了。
厲明昕是真心把他們這些將士放在心裏的,他甚至願意從私庫中拿錢給將士們補貼家用。
馬子辰越想越覺得感動,最後眼含熱淚,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感恩。
莫名其妙的收服了一位將軍,厲明昕自己還沒有回過味來,就看見這位將軍千恩萬謝的去了,反倒是弄得他哭笑不得。
斷嗔思維敏捷,而且威望很高,這些天裏一直被他抓壯丁,用來安撫那些有可能叛亂的民眾,順便管管對災民的安排,這會兒正好在他邊上匯報工作,便從旁邊冒出來插嘴道:“殿下做的都是一些真正惠民利兵的事,馬將軍大受感動也不奇怪了。”
厲明昕聽完以後沒說話,忽然一看他頓時靈感來了,翹起嘴角微笑起來,跟他商量道:“那些災民現在恢複的如何了。”
他問的是齊州本地還剩下的那些婦孺,這些人也是慘,她們的丈夫基本上都在前一陣子的叛亂中被朝廷剿滅了,這些人心裏還憋著一股火的時候又遭遇了瘟疫,最後還是她們的殺夫仇人幫助她們撲滅了這場瘟疫,這下子那些人報仇也不是,不報仇也不是,在朝廷挖堰塞湖的時候隻能安安靜靜的呆在一邊,等著朝廷施舍口糧。
斷嗔非常警惕:“都是一些老弱病殘,勉強活命罷了,殿下若是想讓她們去挖溝渠,恐怕免不得落下一個苛政暴戾的名頭。”
厲明昕卻笑眯眯的跟他商量著來:“我又不是讓她們白幹活,但是她們現在不幹活,又想白吃朝廷的幹糧,這恐怕就有點說不過去了。斷嗔大師,您覺得呢?”
斷嗔大師自然不可能跟馬子辰一樣感激涕零的,被這位皇子殿下坑了一次又一次以後,現在他一看到厲明昕,就覺得看到了業障!
厲明昕想出了一個妙招,他先是讓人出了一份告示,告知齊州本地的災民,朝廷的糧食也已經不夠吃了,以後或許得讓她們自求多福了,然後等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差不多所有人都聽說了這個消息以後,又趕在他們炸鍋之前,發布了一個新的消息——堰塞湖要招挖溝渠的人,去的人可以憑借自己挖出來的土領工資。
這下子齊州本地的居民也不造反了,乖乖地排隊挖土去了,反正挖上一整天,就能領到足夠全家人吃的口糧,而且厲明昕想出來的政策是讓他們挖的越多,領的越多,也就是說,隻要他們足夠努力,甚至可以領到多餘的糧食存起來。
一時間齊州本地的人幹勁兒大漲,勞動起來熱火朝天,也讓馬子辰的部隊壓級驟減。
甚至他們還收到了一個意外的效果,齊州剩下的那些小寡婦大姑娘們在跟馬子辰手下的兵一起幹活的過程中看對了眼,喜結連理了好幾對。
在這樣熱火朝天的氛圍下,工程的進度一日千裏,很快就要完成了。
而這個時候,厲明昕也終於要開始麵對最困難的一個問題了,那就是勸人搬家。
齊州這地方到處都是山,偶然有聚落,聚集幾個村子便算是人多的地方了,但是還是有一些人,甚至有一些村子是零星的分布在偏僻的地方的,這些人基本上依靠打獵為生,他們更喜歡往山裏紮,住的地方也就更險峻。
而堰塞湖的解決方案,是先挖通地麵的一道溝渠,讓那些堵塞的山道和原本的河道聯合起來,然後再炸通堰塞湖的邊緣,讓洪水順著這道溝渠流入河道一瀉千裏。
然而沒有人說得準,第一次傾瀉下來的洪水具體有多少,他們隻能盡可能的把它控製在一個低的限度內,以免大量的洪水將整個齊州淹沒。
可是齊州的大部分聚落能保住,靠近溝渠的那些人家,卻是無論如何也保不住了。
這些人世世代代都居住在這裏,家裏祖墳也在這裏,對於任何一個地方的人來說,祖墳被淹了都不是什麽好事,這些人自然也是這麽想的,再加很多人家裏勞動力都死了,剩下一點老弱病殘搬家簡直是千難萬險,搬出去也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居住地,於是這些人一合計,幹脆當了釘子戶,死賴在原地不願意搬。
按照葉老將軍的意思,是很想殺一批立立威的,但是厲明昕仁厚,再加上斷嗔以死相勸,這屠刀到底也沒有砍下來,那些釘子戶見朝廷不敢動她們,反而鬧騰的更歡實了。
領頭的是一個八十歲上下的老太婆。
這老太婆唐繡瑾也有點印象,她唯一的小孫子是唐繡瑾親手送走的,那時候這老太婆哭天搶地的,恨不得一頭碰死在地上,是唐繡瑾她們勸了許久才勸住的,誰曾想這會兒就成了一個難啃的坎兒。
從唐繡瑾第一次見到這老太婆的時候,她就一直在流眼淚,現在她依然在流眼淚,淚珠從她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流出來,像斷了閘的水一般砸在地上,隻聽見她說:“我老太婆已經沒有什麽指望了,男人也沒有了,兒子也沒有了,孫子也沒有了,搬出去又有什麽用呢?讓我留在這裏吧,淹死我吧。”
她越說越淒慘,到最後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幹脆蹲在地上嗚嗚地哭起來。
她身後的一個年輕些的婦人也流著淚說:“男人沒有了,以後誰來幫我們種地呢?我是真的搬不動了,你們就讓我留在這裏吧,我也好陪著阿婆。”
這些女人越說越傷心,哪怕一開始有一些表演的成分,說到後麵也真的絕望了起來,她們抱成一團,背對著唐繡瑾流眼淚。
唐繡瑾看著這些人,歎了一口氣,回身望著厲明昕。
要怎麽決定,還是得厲明昕來拍板。
厲明昕看著這些人也發愁,她們不僅是女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年紀大的女人,根據做前鋒的兵的反饋來看,隻要對她們稍微粗魯一點,這些人就往地上一躺,哭天搶地的說著你們打死我得了,然後其餘的女人就會一擁而上,把當兵的撓一個滿臉花。
可是她們這也不是刻意要為難朝廷的,因為說的也的確是實話。
男耕女織,聽起來美好,實際上卻是人們一代又一代試探出來的最適合生活的模式。一男一女兩個人結為夫妻,從此就共同生活在了一起,他們摸索的最省力省時的方式,便是這樣的,男主外,女主內,一個家庭裏,缺少任意一個勞動力,都會過得異常艱難。
這些婦女們之所以做釘子戶,並不單單是因為她們搬家困難,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她們對未來的生活沒有任何希望,她們是真的不想活了。
厲明昕絕對不可能對著這些人動武,他是緊鎖眉頭,命令收兵,憂愁的說:“讓我再想想辦法。”
葉老將軍著急道:“堰塞湖離決堤覺得已經不遠了,殿下,時間不等人啊。”
而斷嗔這婦女之友卻鬆了一口氣:“阿彌陀佛,殿下仁厚。”